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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北齐国中最出名的山,叫恒华山,山上有一座道观,恒华山下有一座小镇,名为无妄镇,因地处道观山脚,妖魔莫不敢近,人杰地灵,百姓安居乐业,与世隔绝,与桃源无异。

      “哔哔赖赖这么多,你是算命的还是卖房子的?”赵红峦抱着手,双环髻上的青绿色发带垂在细弱的肩膀上,一身红衣如火,黑色腰带束紧细弱的腰身,眉眼艳丽又张扬。

      她面前是个算命摊子,摊子后坐着一个穿着黑白双色道袍的道士,这道士白绫覆眼,约莫是个瞎子,露在衣袖外的十指根根如玉竹,墨发半簪,十分赏心悦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边上还挂着招牌,叫“王半仙”。

      那道士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两枚铜板,笑了笑:“我是恒华山的道士,跟一般的算命先生不一样。”

      赵红峦挑眉:“所以呢?”

      道士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得加钱。”

      “要真如你所说,一个月内我能找到良人,钱我肯定不会少你。”赵红峦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随手插在桌子上,阴测测地笑了笑:“如果你算得不准,两个铜板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讨回来。”

      她仿佛看到道士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看不到白绫后的眼睛,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惊恐。

      * * *

      赵红峦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据说她发出第一声哭嚎的时候,冲进门的爹也跟着哭了,二十多年来从未续弦,一边赚钱养家一边还得照顾她,好不容易将她拉扯大,却悲伤地发现女儿已经养歪了。

      别的小姑娘在绣花弹琴的时候,赵红峦在舞刀弄枪;她们赏花扑蝶时,赵红峦正爬树上掏鸟蛋;她们读书练字时,赵红峦正拿着剪刀把熟睡中的夫子胡须给剪了。

      别人家的女儿十五岁及笄媒婆就已经踏破门槛,赵红峦因为太过刁蛮任性被媒婆们列入黑名单,赵父不得不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把青年才俊们请回家喝茶,结果他们一听说赵红峦的名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赵红峦嫁不嫁人倒无所谓,赵父却为了她的事愁到饭都吃不下,那有如十月怀胎般的大肚子瘦到现在仿佛只怀了三四个月。
      于是在她爹表演上吊的第二天,赵红峦就满大街溜达,见到好看的就先扛回家,威逼利诱人家跟她结婚,硬生生把找对象搞成了捉壮丁的气势,

      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个看中赵红峦那张脸还有她家钱的,愿意签订“赵氏条约”娶她为妻,奈何赵红峦就跟个孤星转世似的,只要一订亲,他们轻则扑街,重则断腿,这也是赵红峦至今都嫁不出去的根本原因。

      眼看老父亲头越来越秃,赵红峦才信了一次邪,到街上找了个算命摊子算算自己坎坷的姻缘,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没过几天她便遇到了一个穷书生,自言要赴京赶考,奈何盘缠被山匪劫走,此时身无分文,赵红峦以为他就是那个道士说的命中注定。

      按照正常剧本来讲,赵红峦应该学着那些千金小姐给他些银两,但赵红峦不是一般人,得到书生将会迎娶她的口头承诺后,她打上山头,直捣土匪窝,将书生的包袱抢了回来,还顺手解救了几个被山匪劫走的少年少女。

      书生拿回包袱后嘴角眉毛抽搐了半天,碍于面子(以及赵红峦还淌着血的刀)硬着头皮保证自己不会食言,结果半个多月后他高中成了驸马,赵红峦再一次成了笑话。

      得知此事后的赵红峦很冷静,横竖她对那书生也没有别的心思,更何况那人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驸马,总不能绑来撕票吧。

      至于那个算命的臭道士,她见一次揍一次。

      这天她策着马在街上溜达,因为最近赵家大小姐“捉壮丁”的行径,街上的适龄男子纷纷吓得不敢出街,赵红峦溜达了半天,只能看到十岁以下挂着鼻涕泡的小屁孩和六十岁以上拄着拐杖的阿伯。

      不知不觉就逛到了隔壁桃李镇上,人来人往的街上,她一眼就瞅到算命摊子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绫覆眼的道士正端坐在桌后,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托着一个男子的手背,拇指在其手心的纹路上划拉着:“……纹为离卦,由此可见,公子乃大富大贵之相。”

      那男子心满意足地给了银子离开了,赵红峦骑着马到那个算命摊前,眯着眼问:“两个铜板?”

      那道士收钱的手一顿,耳朵微微侧着,淡定地弯了弯唇:“姑娘算命吗?”

      “我想给你算算命。”赵红峦一边说着,一从从马上跳了下来。

      道士起身,“贫道想起观中还有些杂务,先行一步。”

      赵红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扯回来,摁回椅子上:“我算你活不过今天!”

      “一个月前,你说我将红鸾星动,还坑了我两文钱,今天还敢在这里招摇撞骗!”赵红峦气势贼凶,杏眼瞪得老圆,目光停留在旁边高高竖起的招牌:“李三算?你不是叫王半仙吗?”

      道士摸了摸鼻子:“借别人的用一下。”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赵红峦眼露嫌弃:“你一个道士怎么这么没有职业操守?”

      道士叹了口气;“观中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不是说你是恒华山的道士吗,怎么会缺钱?”恒华山可是全天下最大最有名气的道观。

      “观中几千弟子,入不敷出,掌门决定让我们自生自灭,我十岁就出来混饭吃了。”道士仰头望天。

      这么惨?
      赵红峦手松了松,下一秒又感觉不大对劲,把人往自己眼前狠狠一拽,“你又想骗人!”

      她伸手抓住那道士的白绫,往下一扯:“这眼瞎也是装的吧?”

      白绫落下,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愣神。

      这个道士无疑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眼瞳仿佛蕴着一汪多情的清泉,偏偏眼皮和嘴唇又生得很薄,看起来风流又寡情。
      道一声天人之姿,不为过。

      然而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目光却有些漂移,一本正经地说着很不要脸的话:“贫道双目失明,姑娘不要欺负贫道……”

      赵红峦:……玛德,长这么好看,有点骂不出口。

      “少废话,你两个铜板还给我,不然我砸了你的摊子!”

      装瞎的道士眼皮抬了抬,露出一脸惊奇的样子:“咦,你身后怎么站着个人?”

      赵红峦皮笑肉不笑:“那是来索你魂的阴差。”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瞪着眼对看了很久,久到过路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猪肉摊的壮汉手里还提着把杀猪刀,啧啧道:“这妹子估计是来讨债的吧。”

      手执团扇的小姐对着身边的丫鬟低语:“我看那男子定是负心人,被姑娘找上门来了。”

      年逾古稀的大爷摸着稀稀拉拉的胡子摇头叹道:“世风日下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挎着菜篮子的大婶们正窃窃私语:“瞅这姑娘的肚子,是不是已经怀了啊……”

      她只是早饭吃多了!
      赵红峦眼皮子抽动,对面的臭道士手一摊,露出个颇有些欠揍却又分外好看的笑:“要不姑娘,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赵红峦虽然娇纵,但也架不住被这么多人围观,她点点头,结果手刚一松,那道士已经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嘴边那抹得逞的笑意几欲要晃瞎赵红峦的眼。

      然而更晃瞎她眼的是,那道士手里还拽着一个红色的荷包,分外眼熟。

      她一摸腰,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艹!”

      “你别让我逮到你!”

      * * *

      她不知道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手里拎着那条白绫,骑着自己的枣红大马气呼呼地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赵父正在仆从的帮助下颤巍巍地爬上椅子准备上吊,见女儿回来立马悲戚戚地哭:“我赵某一生不说行善积德,也算无愧于心,可老天却要我女儿孤独终老,我痛心啊,我这就去死,去问问那些大罗神仙,为什么要这样对……”

      仆从忍不住插嘴:“小的觉得您不应该劝小姐,应该劝劝那些公子少爷。”先不说小姐的暴脾气,以小姐这命犯孤星的体质,谁敢娶她啊。

      赵老爷眼睛一瞪,差点真气昏过去。

      从此之后赵红峦“壮丁”也不抓了,一有空就提刀去桃李镇找茬。

      那臭道士经常在那里摆摊,他这人不仅无赖,身手还特别灵活,赵红峦也算从小到大打遍天下无敌手,愣是抓不住他,每每都能被他气得跳脚。

      他盘腿坐在屋檐上,左手把玩着从赵红峦手上抢回来的小刀,笑眯眯的:“姑娘,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呸!”赵红峦气喘吁吁,仰头骂道:“你把荷包还我!”

      “什么荷包?”他眨眨眼,一脸人畜无害。

      于是这一次赵红峦也没能成功逮到他,继荷包后又被他顺走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小刀,差点没当场气哭。

      赵家的奴仆近日都能感觉到小姐的低气压,就连赵父也不敢再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了,吃饭的时候安静如鸡。

      憋了两三天,赵父终于憋不住了,语重心长地开口:“囡囡,我听人说你最近相中了一位道长……”

      赵红峦一口饭差点喷出去。

      赵父幽幽地叹口气,道:“你要实在喜欢呢,咱就去和他商量看,能不能还俗,但你看你追了这么些天吧,天天虎着个脸,连最爱的大猪肘子都不喜欢吃了,要不你换个人追?阿爹没啥本事,就是钱多,可那道观里的人多视金银如粪土,咱总不能拿粪土砸死人家吧。”

      赵红峦扶了扶额,感觉头有点疼:“阿爹,我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仿佛有什么从天灵盖劈了下来,灵台瞬间清明。

      “我悟了,阿爹!”

      赵父被吓得胡须一抖,“悟啥了?”

      “我要嫁给他!”

      赵红峦扯出个阴森森的笑,她去跟那臭道士订亲,凭她命犯孤星的体质,还怕玩不死他?

      打定主意后,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赵红峦迅速啃光盘子里的大猪肘子,在赵父一言难尽的目光中骑着马直奔桃李镇。

      桃李镇的村长是她阿爹的老相识,任何外来人口在这里长住,必定要过村长这一关。一听说赵红峦要找一个在大街上算命的道士,村长一听形容就知道她要找谁。

      村长捧着两个大番薯笑呵呵的:“你找付一星道长啊,巧了,他刚好就住隔壁,小峦啊,吃烤番薯吗,可……”

      赵红峦眉一挑,心理默念了几遍。
      付一星……原来他叫付一星。

      “不了,谢谢村长爷爷,下次我再带我爹爹藏了好多年的酒来看你哈。”说完又是风风火火地跑了。

      道长捧着番薯摇头失笑:“这年头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追着道士跑。”

      赵红峦去了隔壁,发现那院子的门紧关着,也不知道主人在不在。按理来说赵红峦此时就应该买个烧鸡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等人,但现在她一腔热血,恨不得冲进去把付一星拽出来拜堂。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个梳着双环髻的脑袋出现在了墙的上空。

      以赵红峦的轻功本来是不需要这么狼狈地爬进来的,但中午吃的大猪肘子有点多,这墙又太高,她飞不动,只能借着院外的大树爬墙进来。

      她艰难地跨过一条腿,冷不丁听到墙下传来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声音:“赵姑娘?”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意外地没有以头插葱的姿势栽进地面,反而是掉入了一个带着些许清冷檀香的怀抱中。

      那一瞬间她听见自己狂跳的心跳声。

      她睁开眼睛,道士正微微垂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黑发被一根白色布条随意扎起,逆着光,眉眼轮廓柔和清致,反显出几分干干净净的少年气。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笑,好看得叫人舍不得打他:“赵姑娘有什么事吗?”

      “付一星。”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语出惊人:“我要嫁给你。”

      下一秒,赵红峦脸朝天摔到了地上。

      * * *

      赵红峦坐在椅子上,龇牙咧嘴地揉着摔疼的腰,怒视着目光上下游移的付一星。
      她绝对绝对,要弄死他。

      付一星轻咳一声:“刚刚没控制住,手有点软。”

      赵红峦笑了笑:“真是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没关系。”

      “……你要点脸。”赵红峦深吸一口气,都不知道找他“表明心意”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自己。

      她猛地抓住付一星的手,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严重抽搐了一下,她迎着付一星见鬼似的目光,深情款款道:“你觉得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

      付一星自认为三层墙厚的脸皮此时也有点绷不住了,他缓缓抽出手:“什么提议?”

      赵红峦大力金刚掌擒住他的手腕,笑得十分灿烂:“我们俩成亲啊。”

      付一星看着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不突然啊,咱们俩连定情信物都给了。”

      “……什么定情信物?”

      赵红峦皮笑肉不笑:“你予我白绫,我赠你荷包,这不是定情信物吗?”

      ……这两样不是他们各凭本事抢的吗。

      付一星感觉自己手腕的骨头都要碎了,他默默移开视线躲避赵红峦“深情”的目光:“赵姑娘,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没有误会。”赵红峦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至少我对你,是真心实意,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她慢悠悠地喝了杯茶,道:“你之前说我能遇到良人,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

      “你算的命,你负责。”她把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唇边微笑宛如索命的恶鬼。

      付一星:“……”

      他脸上不复云淡风轻的笑容,反而显出几分惆怅,赵红峦心里解气多了,前些天被捉弄的郁气烟消云散。

      付一星不是没看出来赵红峦在戏耍他,但眼下这小祖宗像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样子,很难打发。
      他略微思索之后很认真地提议:“赵姑娘,要不这样,我恒华山适龄弟子不少,你随便挑一个?”

      赵红峦差点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居然把自己同门师兄弟推出来挡锅!?

      她冷笑:“行,我就要你们掌门。”她当上掌门夫人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扫门户。

      付一星:“……”

      * * *

      赵红峦开始日日夜夜去骚扰付一星,彻底把坊间“女恶霸倒追俏道士”的传闻给坐实了。

      付一星算命时,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嗑瓜子。

      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舔着脸问:“道长,您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儿子啊,都娶了十八房小妾了,没一个中用的。”

      付一星还没开口,赵红峦把瓜子壳一呸,掐着指头神叨叨地说:“玉皇大帝昨晚托梦给我,说建议你吃斋念佛清净六根,避免纵欲过度,不要看到人姑娘美貌就抢回去当小老婆,宅子里阴盛阳衰生得出儿子吗,或者你给你的小老婆们多找几个小倌,你就会知道是你的问题而不是她们的问题。”

      富商脸都绿了,搁那儿喘得跟肺病晚期似的,被家丁们抬着走的。

      付一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赵红峦一点都不虚,特理直气壮:“那种人的钱你也赚,小心生孩子没□□。”

      付一星幽幽道:“贫道不生孩子。”

      赵红峦:“没事,我给你生一个。”

      付一星:“……”

      有时候也会遇见楚楚可怜的美貌少女,在那边哭得梨花带雨,“道长,奴家的命好苦啊,空有桃李镇第一美人的名号,却迟迟遇不到良人,他们上门来求亲也只是爱慕奴家娇美的容貌,但红颜易老,我又怎敢轻易托付终生。”

      她抬眼时媚眼如丝,含情脉脉:“奴家只想找个可心的人儿,在天愿作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知奴家,什么时候能遇见这个人呢?”

      付一星刚想说话,赵红峦扯着他的领子往后一甩,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对着美貌少女道:“这道士算姻缘就没准过,我帮你算……嗯,首先排除掉后边这个臭道士!”

      美貌少女恋恋不舍地走了,付一星数着早上挣得为数不多的两个铜板,长叹道:“赵姑娘,弄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说什么呢阿星。”她一声阿星叫得柔情蜜意,“我怎么会弄死你呢。”

      付一星开始考虑搬走的可能性。

      赵红峦雷打不动地天天去找茬,桃李镇总共就那么点大,付一星不管躲哪儿都能被她找着。

      这天付一星罕见地没有去摆摊算命,赵红峦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几个孩子玩。

      他没有穿道袍,一身白衣清隽,墨发系得有些松垮凌乱,非但不邋遢,反而有种隐士高人般的洒脱不羁。
      坐在一方石台上,手里举着几根糖葫芦,像逗猫一样逗着几个孩子。
      脸还是那张脸,睫毛很长,半敛着的时候很容易显出几分薄情,可对着孩子们的时候却又好像和平常不大一样,意外地有些温柔。

      孩子们围着他,开心地喊着他“星星”。

      孩子们都拿到了糖葫芦,付一星又从袖子里掏呀掏的,拿出了几个小挂饰,给孩子们挂在脖子上,孩子们嬉闹着一哄而散。

      赵红峦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付一星转过头来,脸上又露出她熟悉的,吊儿郎当又云淡风轻的笑:“赵姑娘。”

      “你给他们戴的什么?”赵红峦闷闷地问。

      “护身符。”付一星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歪头笑:“给你一个?”

      小小的虎头包被红绳串起,老虎下巴那里还坠着三颗铃铛,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上。

      付一星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长,肌理流畅,不同于女子的纤纤柔夷,却另有一番精致的美感。
      肤色玉润清透,感觉握上去会很冰凉。

      赵红峦别开脸:“小孩子才带的玩意儿,我不要。”

      看着付一星将护身符塞回衣襟,赵红峦突然有点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她只能骄傲地昂着头,告诉自己气势不能输。
      不就是个护身符,她才不羡慕。
      一点都不!

      “付一星,你真的是恒华山的道士吗?”她和他一起坐在石台上,背靠背,许是被孩子们刚刚的气氛感染,她难得心平气和。

      付一星笑眯眯的:“你猜。”

      “算了,我不猜。”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今天我从家里偷了点酒,一起喝吗?道士能喝酒不?”

      付一星犹豫了一会儿,刚点下头,赵红峦的瓶口已经怼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他一大口,差点没把他呛死。

      赵红峦笑了他一会儿,曲起一条腿搭在石台上,仰起头,白玉酒瓶高高举起,清透的酒倒入她的娇艳如火的唇里,略微沾湿了脖颈和衣襟,说不出的惑人。

      赵红峦不是没有过追求者,他们看过赵红峦喝酒的姿态,一眼便深陷其中。
      热烈,张扬,魅惑,还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娇憨,沾了酒意之后的眼神,靡丽清欲。

      然而赵红峦爱喝酒,酒量却不行,她倒得很快,酒瓶子咕噜噜滚到手边,她头一歪,栽在付一星肩上。

      付一星叹气,将她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赵姑娘。”

      赵红峦假装没听见。

      付一星又道:“不要趁机占贫道便宜啊。”

      赵红峦索性双手双脚都缠上去,这些日子和付一星的斗智斗勇,已经让她养成和他反着干的习惯,哪怕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也深谙此道。

      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月光高高地挂着,街上没什么人,付一星背着赵红峦,慢慢地走在青石板上,她的下巴磕在他肩上,呼吸温热。

      走着走着,她圈着他的脖子开始说梦话,声音带着哭腔:“……怎么办?”

      付一星目视前方,柔声问:“什么怎么办?”

      “付一星那个大坏蛋!”

      “……他怎么了?”

      “他怎么还不娶我!”赵红峦抽抽噎噎的,一下子勒紧他的脖子:“他不娶我,我、我怎么报仇。”

      付一星:……他现在就快被勒死了。

      * * *

      付一星要走了。

      村长爷爷说,很久以前村里来了一位云倾道长,他为村子抓了不少妖魔鬼怪,太平了一段时间,可近日村里又是妖风四起,很多孩子都开始生病说胡话,多亏了付道长途径此地,为孩子们驱邪拔咒,才让村子恢复安生。

      赵红峦杀过去的时候,付一星在大树下和孩子们玩,他半弯着身子,手里拿着很多冰糖葫芦,孩子们踮着脚去拿,开开心心的,像往常一样。

      赵红峦又看到他那温柔的笑,远远望去,分外不真实。

      孩子们见她来了,都起哄着跑开了,赵红峦折腾了这么久,成功让桃李村的孩子们以为她和付一星是一对。

      赵红峦看着孩子们欢欢喜喜的背影,问付一星:“他们不知道你要离开?”

      “嗯。”付一星转头看她,淡淡道:“孩子们忘性大,过几天就算反应过来,也不会难过了。”

      “我会难过。”赵红峦咬着唇,“我说过,我要嫁给你的。”

      早上刚下了点小雨,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花草的香气,本是十分怡人且清爽的,赵红峦却感觉有点冷。
      付一星的眼神太平静了。

      他沉默很久,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让她十分眼熟的红色荷包,上边绣着歪歪扭扭的鸭子图案:“赵姑娘与我纠缠许久,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吧。”

      他弯了弯唇,微微偏着脑袋,眼里有天高海阔,有乾坤草木,唯独没有她。

      “贫道在里边放了护身符,保佑赵姑娘平安喜乐。”

      赵红峦没有接,付一星一直伸着手,浅笑着对她说:“赵姑娘并非孤星降世,而是天生凤命,寻常男子八字压不住,极为损耗寿元,唯有天子堪可比肩。赵姑娘之前从山匪那救出的便是当朝太子,不出一个月,新皇登基,赵姑娘将应召入宫,母仪天下。”

      见赵红峦不接茬,付一星又继续说:“如今魔渊打开,妖邪横生,皆垂涎姑娘气运,贫道这些日子已在方圆十里布下法阵,可保镇子半年太平,而这个护身符能让姑娘在出了此方地界后不被妖邪侵扰,待到应召入宫,真龙脚下,它们便不敢近姑娘的身了。”

      赵红峦一直不说话,付一星弯唇浅笑,脸上仿佛是个永远不会碎掉的面具,永永远远都是游刃有余又轻描淡写。

      无言的气氛持续很久,赵红峦终于开口:“付一星,你真的是恒华山的道士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一次了。

      “不像吗?”付一星摸了摸脸,“贫道长得不像个算命的?”

      “恒华山的道长们才不是只会算命,”赵红峦红着眼,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我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大家都说我是命犯孤星,不仅会克死我娘,还会克死我阿爹,四岁那年,村里闹瘟疫,村里人趁我爹卧床,提议要烧死我,后来恒华山的一位道长经过我们村,把我给救了下来,亲口辟了谣,也治好了村里的人。”

      “阿爹醒来后便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村。走之前我问那个道长,我是不是真的命犯孤星。”赵红峦声音清淡,没有了平日的张牙舞爪:“道长对我说,他能力有限,推不出我的命盘,说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付一星静静地看着她,赵红峦这才发现,他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其实和看着孩子们时是一样的,只是孩子们生得矮,他微垂着眼睛时,总能让人感到温柔。她和孩子们,都是他眼里芸芸众生的一员。

      她露出一个笑:“道长对我说,不管能不能推出来我的命盘,那种情况下他都不会任由村民们烧死我,若他说的话能救人于水火之中,准不准都值了。”

      付一星对着孩子们时的神情,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位道长蹲在小小的她面前,耐心地和她解释瘟疫的来源,同样的包容与温和。
      同样的悲悯。

      不同的是,当年的道长在她眼里依旧是神一般需要仰望的信仰,而付一星却让她觉得遥远。
      那种看一眼,就觉得难以企及的遥远,冷到骨子里。

      “付一星,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是需要被悲悯的凡人?”

      她接过荷包,在付一星不辨悲喜的目光中,一扬手,将它丢在很远的草坪上。

      “什么天生凤命,我赵红峦不稀罕。”

      她转身昂着头走了,生怕自己的眼泪暴露在付一星面前。

      走了很远很远,她停住脚步,还是忍不住回首望去。

      柳树池畔边,身着道袍的年轻道长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清廖,像是一直在看她。

      赵红峦暗骂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还会哭得这么大声。

      “付一星!”

      她大喊着,朝他跑了过去,张开双手撞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你敢推开我一下,我这辈子就真的不理你了!”

      从他身上传来的干净清冷的檀香,让她着迷又安心。
      她知道,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他。

      付一星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抱她,像一桩木头。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感觉自己能这样抱到天荒地老。

      很久很久,付一星才轻轻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落在她耳边显出几分死水般的平静:

      “我才是孤星命格,刑亲克友,孤鸾寡宿,近我者伤,亲我者亡。是师父引我入恒华山,十六岁接任掌门之位,如今已有四载,再过两年,天劫将至,若熬不过,三魂七魄尽散于天地之间。”

      赵红峦揪紧他的衣襟,抬头质问:“天劫?什么天劫?”

      “恒华百年浩劫,亦是苍生之劫。”付一星垂眼看她,再没有那种风轻云淡的笑,看得她有些难受:“以身镇恶,不入轮回,是历代掌门的宿命。”

      “那我更要陪着你。”赵红峦瞪大眼睛,哽着嗓子:“还有两年,如果能熬过去呢,我陪着你,你不是说我是天生凤命吗,那我气运肯定好得很,说不定老天爷看在我的份上,能饶你一命呢。”

      “付一星,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你现在丢下我,我就徒手爬上恒华山,你起床一睁眼就能看到我蹲在床边,上茅房也能看到我趴在墙头,你算命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打岔,让你剩下两年也不得安宁。”

      付一星遥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有点惊悚。

      他缓缓抬手,将她搂入怀中,轻笑道:“我想,若两年后我能熬过天劫,我就辞去掌门之位。”

      “嗯?”

      “你转身的那瞬间,我竟然想谋朝篡位。”虽然只是瞬间的念头,但对一个本应心系苍生的掌门来说已经足够惊悚了。

      他本就是随性之人,也做不到大爱无疆。

      赵红峦没想到付一星居然还会有这么黑暗的念头,她嘟囔着:“我不是说了,我不稀罕什么凤命嘛。”

      付一星没有说话,只是愈发抱紧了她。

      美好的气氛持续很久很久,直到付一星又开口说话。

      “你刚把我的定情信物丢了,我要去捡回来。”

      “你终于承认那是定情信物了?”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为什么要在上边绣两只鸭子。”

      “……那是鸳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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