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谁都别相信我》芒不果

15、关于海中闽国的事（二）

　　将将忙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祝佘这才对着眼前的乾坤盘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倒是当场被赤华抓住，看着一堆东西不知道作何评价。
　　“忙了这么久，到底鼓捣出来了个什么？”她道，“要我说你就直接让灵界出手去管管他们好了，反正灵界天天也是没事做的。”
　　“灵界一个个心高气傲的，不让凡人俯首称臣就是好的了，”祝佘道，“阶级，阶级你懂么？我们要强烈抵制阶级。”
　　“不懂，”赤华如实道，“能吃饱饭不就好了？凡人不就是要吃饭的？”
　　“虽然如此，但这世界上有除了吃饭更重要的事，”祝佘道，“这是思想层面的事，你没有思想，你不会懂的。”
　　“妈——”白耳进来了，“青渊打我。”
　　“你不会打他吗？”祝佘道，“站起来比山高，压都压死他。”
　　“你说说你天天不修炼，呆在始神身边也已经几万年了，一辈子的追求就只是当个坐骑吗？”
　　青渊很愤怒于这只死老虎一言不合就乱告状的行径。
　　“坐骑怎么了？”白耳不以为然，“妈喜欢我就行。”
　　祝佘乐了，将白耳揽过来，狂揉他的狗头。
　　青渊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天灵，对自己同类如此没出息的行径表示面部已神经失调。
　　“这是什么？”
　　他终于选择转移话题，防止自己被气死。
　　“一个系统。”
　　“系统是什么？”
　　祝佘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想了想觉得自己干嘛要跟一个对这个其实也不怎么感兴趣的人解释，于是随口道：“一种法术，可以让凡界稍微平和点的，你不跟赤华去灵界看看吗？这几日不是都说要接你们什么的。”
　　“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青渊道，“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你那乌龟还没化形吗？都留了这么久了，是块石头也该会跑了。”
　　祝佘被他说的这才想起池子里还有一个生灵，于是回头看了一眼，随意道：“管他做甚么？又不会抢了你的位置，一只王八而已，跑又跑不快，我总不可能骑他吧。”
　　“你最好别骑，”青渊冷嘲热讽道，“我看那家伙性蠢，憨头憨脑的，估计真的化形会比白耳更像弱智。”
　　“我可不是弱智。”
　　白耳趴在祝佘膝盖上抗议，摇了摇不存在的尾巴。
　　“这可不一定，”祝佘为这凡物道不平，毕竟也是自己捡回来的，青渊天天这眼比天高的，看什么都顺眼的性格也怪让人烦的，“凡界的乌龟性直，还笃定，一旦咬人不是天打雷轰就不会松口的，单就这一点就比诸多闻风就跑的事物好多了。”
　　“他倒是想跑，也得跑得了，”青渊道，“我见他也不勇啊？一有点动静不就缩进壳里，你倒是喜欢这种丑东西。”
　　“看上去无能的一旦发起狠来才是最能的，”祝佘道，“你天天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小蛇，你到底喜欢什么？”
　　青渊被她当面呛了一句，也是有点难堪，许久才回道：“我只是不喜他这么——”
　　“世上万物自有自己的道理，你天天指手画脚的做什么，”祝佘道，“这么闲不如去把院子里的叶子扫了。”
　　白耳见他吃瘪，难得地窝在祝佘怀里大笑，手长脚长的画面倒是滑稽。
　　祝佘却也没放过他，推攘着让他也去帮忙，没来由地天天在家里养这么几个吃闲饭的，还叨叨自己难得的兴趣爱好，爹味十足。
　　屋内人终于都尽数散去之后，祝佘这才终于有了点回归平静的释然。
　　也是想着想着，就晃到了那池子边上，去鼓捣那只始终一动不动的乌龟，继而自言自语道。
　　“念你来自凡界，那必定比起他们更明白一些人的苦楚，自小生长在我身边的灵兽大都没心没肺，也不懂七情六欲，这些倒也还好，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们四识未开时候的绝情，要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恶，而是无知，无知的人做恶是不会明白什么是恶的，就像是赤华烧了那片林子，她只觉得是烧了片林子而已，但我怎么跟她解释里面有生灵？生灵会有苦难？他们不懂。”
　　“就是因为他们不懂，所以我才觉得很苦。”
　　那乌龟还是一动不动，祝佘却觉得这样很好，也难得自己有个自说自话的对象，于是抬手将它捞起来，放到了乾坤盘旁边。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我只依稀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为什么不对，我也说不太清楚。我做的这个系统可以自净凡界的那些浊气，让恶人借由冥界的因果循环进轮回道里，这样一来也会少点冤屈，不至于像先前那样。”
　　祝佘瞥眼看它，笑骂道：“你这个蠢东西，会听得懂么？我也真是疯魔了，跟那帮二货在一起说不上话，倒是跟一只王八说得起劲，倘若你真要化形，记得给我化机灵点，别整天一副痴呆样子，也不要像小蛇跟小鸟那样眼高手低的，狗也不行，太傻了。”

　　起初祝佘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凡界的时候，青渊还以为自己听了个笑话。
　　“凡界很多麻烦事的，”他说，“你一个人去？不可能，你不是很怕麻烦。”
　　祝佘没理他，只道：“我不仅一个人去，我去了还不会回来了，届时你帮我照顾好海中。”
　　末了想了想，还是算了：“算了，你也别照顾了，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我早跟你们说要好好地找点事情做，你跟赤华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很有自己的追求的么？”
　　青渊急了：“我哪儿有什么追求。”
　　“你不是要做三界之首？”祝佘笑道，“好好去历练一番呗，整日缩在海中，井底之蛙罢了。”
　　“我是天灵，自打出生起就是三界仅次于你的存在了，”青渊无奈道，“纵使你说要去凡界，那怎么去？我就知道你整天鼓捣这些，迟早有一天要自己去试试的。”
　　祝佘嗯了一声，还是坦白：“我是要去入轮回的，到时候灵力可能会被打散，只能做凡人了。”
　　“你疯了？”青渊瞪大了眼睛，“你是上古始神，你玩归玩，散自己灵能做什么？”
　　祝佘想现在不说未来也迟早得说的，不然到时候这几个人找不到自己回头把凡界掀了就不好了。
　　“我做的那个系统需要一个能源推动，又不是永动机，我化身进去，就能作为能源，一入轮回，便能保证它的长久运行。”
　　青渊还是觉得此事不可理喻：“你为了一个玩意儿要把自己搭进去？大人，您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过是一个凡界而已，您是始神，若真需要能源，叫一个天灵去就行了，我，或者白耳，再不齐就让赤华——”
　　“小蛇，”祝佘无奈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生灵就是生灵，会有自己的想法的，不是随便任人摆布的东西，纵然我能再创更多的东西，但那创出来了的也都是独立的个体，我没什么立场去指派别人进入轮回，更何况这个系统创造之处就耗费了我巨大心血，非我本人进入不可，谁的灵能都不够。”
　　“那你创它做什么！”青渊不能理解，“凡界又不是没了它就会死！你真的喜欢多管闲事。”
　　祝佘想，这便是多管闲事么？可凡界是她创出来的，她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再去做点事情又怎么了？又不是马上去死，只是当凡人罢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觉得这日子过得挺没劲的，当凡人体验一下世俗，也不外乎是件好事。
　　说罢也懒得再同青渊掰扯。
　　赤华同白耳知道之后，倒是没有青渊这么大的反应。
　　“不就是去凡界么，”赤华道，“看她天天这么喜欢的样子，迟早都要去的。”
　　“可那是凡界，”青渊狠狠道，“那种低俗的地方，怎么是始神能够踏将进去的？这是屈尊，不，这是折辱了——”
　　“你好夸张，”赤华无语，“你放不下心你就自己偷偷跟去啊？”
　　青渊拂袖道：“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天灵神兽，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白耳表示这道题他会，立即举手回答道：“妈给他下了警告，说谁要是跟去就立刻抽了灵骨去妖界当小妖怪去。”
　　这下算是拿捏住了青渊的要害，毕竟青渊向来都是最为珍惜自己这一身灵能以及天灵的身份的，自然不可能再去碰钉子。
　　也于是这事再无商讨的余地。
　　只是祝佘投入凡界轮回那日，池子里终年平稳的水面终于动了动。
　　霞光映过，玄武终于化形了。

　　作为一个后来者，黑理在海中闽国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四灵兽当中唯一一个不是由祝佘亲手创出来的生灵的缘故，其他几个除了青渊外大多对他都是呈无视态度。
　　青渊真是讨厌死他了。
　　仔细想想祝佘之所以去到凡界，还不是因为操心凡界那档子事，不仅研制出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系统，还自己主动投身到系统运营中去了，区区凡界而已，让一个上古始神这么上心，实在是令人牙痒。
　　也是因此，青渊看那同样出自凡界的王八就更不顺眼了起来。
　　好在黑理自化形之后整日大门不出地，天天只是坐在池子边发呆，平常日子里也惹不到他，便还好。
　　只偶尔有几次青渊去看乾坤盘时见他在边上，便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天也是，进门就看到那一身黑衣的影子，立在盘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别乱碰——”青渊道，“那是上古灵力化成的，你才修了几千年，碰了之后定会被反噬。”
　　黑理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青渊见他不理自己，直接走了过去，看到那一层罩在上面的黑气，有些讶异，立即追问道：“这是什么？是不是你干的？”
　　“我都只有几千年的修行，还能做些什么？”黑理道，“上灵您看呢？”
　　这阴阳怪气的脾性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倒是跟当日第一次见面张口就咬住青渊手指不撒手的气势一样。
　　青渊面上神色不佳，正要发火，赤华就进来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朱雀在半空扇着翅膀，倒是不像着急的样子，“老虎都被人逮住了，你们怎么不去看看？”
　　“谁？”青渊眼皮跳动，不再去管那凡界的黑气，“始神不在才多久，就跑到海中来撒野。”
　　“灵界呗，”朱雀道，“倒也不是撒野，就是波及到了，他们说要来拿这破盘子，妖界都被掀了个天翻地覆，小蛇，你要去管管么？祝佘走之前不是让你帮忙照顾一下海中么？”
　　似是赌气般的，青渊道：“有什么好管的，他们又不至于来抢劫，一清二白的，没什么好管的。”
　　“他们拿乾坤盘做什么？”黑理问了。
　　赤华看了他一眼，似是难得见他开口，于是道：“不知道，凡界人这么多，可以给他们供能用呗。”
　　“他们想要霸占凡界？”黑理皱眉，“这是始神的心血。”
　　“不至于，”青渊道，“只是拿去玩玩罢了，他们要就给他们，闹来闹去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怎么可以，”黑理道，“就算真要给他们，始神都还在凡界，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青渊斜了他一眼，很是不耐烦，“她是始神，就算真的被清了灵力，最起码她还是那个什么系统的主人，肯定不会吃亏的，而且她那个性子，真要让她知道因为自己撒手不管就让三界大乱的话，估计真的会因此回来也说不定。”
　　“你就是想要她回来，”黑理咬牙道，“也不能拿凡界的安危去赌——”
　　见他们两个气氛不妙，赤华有些无奈：“龟龟，你就别管他了，他看不惯凡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灵界也是有分寸的，真要灭了凡界又不可能，再者说了，不过是一帮凡人而已，干嘛这么上心，凭空摔一跤就能摔死的东西，还护着干嘛呢。”
　　“毕竟是从凡界爬上来的，”青渊笑道，“倒是不忘本。”
　　黑理这是第一次如此直面地见识到他们的冷血和那份高高在上，心头梗血，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转头去看那罩了一层黑气的乾坤盘，抬手就是要夺。
　　青渊看见了倒是有些气极反笑，挥手不用半分力气便将他打到了一边，黑理毕竟也才化成人千年，身上灵能自然比不过青渊这类天生就由祝佘亲手早就的灵兽，在池边呕了半口血，竟然是被轻轻松松地打出了内伤。
　　“真的假的，”青渊道，“你一个凡界王八都敢跟我作对？当真把自己当成灵兽了，我看在祝佘的面子上饶你一命，滚吧。”
　　“这有什么好吵的，”赤华道，“你跟他计较也是无聊，这么喜欢欺负人怎么不去外面打架？”
　　青渊不以为意，见黑理的眼睛还是直盯着那桌上的乾坤盘，于是抄手便将它揣进了怀里，跟着赤华一道出去了。
　　末了还不忘泄愤般的一脚，径直将黑理踢回到了池子里。
　　黑理闷哼了一声，化作原型，沉进了池底。

　　后来的事他就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被一双手重新捞了出来，听见有人说要送到厨房去做加餐什么的。在冷水里淋了一遭之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龟壳被人五花大绑，也不知道这么处心积虑地去绑一只乌龟到底是什么用意，以为自己当真要命陨于此的时候就看到陌生面孔的灵类交头接耳，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听说这鳖汤味道不好，味道怪腥的——”
　　“浑扯什么呢，你又没去过凡界，你哪儿尝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看它长得这么难看，扔了算了，好晦气，你会杀么？我可不会。”
　　“是你自己说要做饭的！现在又说不会！”
　　吵完之后依旧没个什么结果，黑理直接被人扔了出去。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扔的，一路乱飘，倒是没因此坠入凡间，反倒去了妖界。
　　自冥河边上上岸，这才知道原来凡界已经落到了灵界手里，看来青渊还是把乾坤盘交给了灵界。
　　大概这家伙本来一开始没什么兴趣的，见黑理反应这么大，便更赌气了。
　　黑理知道青渊瞧不上自己，平日里也乐得不会去对方面前现眼，可偏偏青渊还是跟个火药桶似的，偶尔见上几次就要动手来打他。
　　天之骄子么。黑理心想，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
　　他也并不懂得太多世间的东西，只是记事起就总记得祝佘在时总将自己从水里拎起来絮叨个没完。虽然偶尔也确实会将他放在脚底踩着玩，但多数时候的祝佘看起来，还是跟那些灵不一样的。
　　祝佘很孤独，这种孤独来源于她活得实在太久了。这种漫长的生活让她总是觉得索然无味，虽然因为需要创造了灵兽，但论其根源青渊他们之所以出现并不是要来陪伴她的，只是坐骑而已。
　　所以纵然他们性格恶劣，各有各的毛病，祝佘还是不大放在心上。
　　毕竟，就像赤华说的，她没有什么心肝。
　　所以她亲手打造了凡人界。
　　凡人会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会有跌宕的一生。他们的寿命不过百年，却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一世活得像模像样，也能利用着这么多人的一世一世将凡界发展成这样。
　　这很神奇，祝佘觉得，所以她很喜欢。
　　因为他们很脆弱，很精致，却又充满可能。
　　高高在上的生灵或许不会明白，就是因为高高在上才上他们鲜少去体会那些生活里细碎的滋味，这是灵界和妖界都没有的东西。
　　黑理从水中上来，重新化了形，拧干了自己衣角的水，自言自语般的。
　　“对不起啊，我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