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谁都别相信我》芒不果

14、关于海中闽国的事（一）

　　祝佘近来又无事做了。
　　虽说青渊前些日子叫她当真没事的话就去池渊走走，顺便管管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锦鲤，不然一天到晚一窝蜂地涌在边上，吃得肥头大耳，让人看得瘆得慌。
　　可是祝佘懒得走路，再者说了，海中这里常年晴朗白日，回头把她晒黑了怎么办，这种打杂的小事青渊竟然还要叫上自己，真是不知所谓。
　　她斜倚在床上想着，或许最近真的要给自己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跟班找点麻烦才好。
　　正想着，外面有人又在吵架，祝佘不用出门就知道肯定是青渊那个刺儿头。
　　“又是做什么呢，”她把着门框走出来，有气无力的样子——毕竟几千年难道靠自己的双腿走上几次，难免肌肉萎缩，“小蛇，我说过多少次你们之间要学会团结友爱，不要天天吵来吵去。”
　　“赤华把您院子里的莲实果烧了，”青渊精准有力立刻告状，“差点烧到池渊去。”
　　“我又不是故意的？”被捅了一刀的赤华有些忿忿，却不像青渊似的把祝佘当人民大法官，“青渊你几岁了还玩告状这一手？幼不幼稚。”
　　祝佘不想理他们，抬眼望向四周：“狗呢？”
　　“塔下睡觉呢，”青渊道，“您要出门？”
　　祝佘手里掐了个决，将远处的白虎唤了回来，跨身坐上，揉了揉毛茸茸的大脑袋，这才终于像得了一□□气似的。
　　“我最近在琢磨搬家，”她道，“最近日头不错，感觉是个好日子。”
　　青渊顿时大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搬去哪里？海内？海左？哪里都是污浊之地，只有海中还稍微算是点清明，始神大人，您三思——”
　　“你真的好无聊一个人，”祝佘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有八百句堵我，就这你还问我为什么要搬家？”
　　青渊遂萎，还是忍不住道：“如果始神是因为我的话，青渊可以自请回灵界修行——”
　　“蛇，你真的好像舔狗。”赤华忍不住评价。
　　“蛇也是你能叫的吗？”青渊小声回击，“我是堂堂正正的青龙降世，跟从蛇化蛟再成龙的那些凡物不是一个档次的。”
　　赤华哦了一声，并不感兴趣。
　　两人还在吵嘴，祝佘已经驾在白虎身上踏浪而去了。
　　海中闽国四处雾气环绕，始神久居之地足下踏着的也不过是一层云雾而已。因为灵界生物多具灵态化，因此出入海中皆须得灵能强大者控制着自身的拟态化和灵态化之间的均衡，才能恰到好处地立在这层海雾之上。
　　青渊和赤华是自小就被养在祝佘身边的灵兽，由祝佘亲手创造，常年直接吸揽了始神身上的灵气，因此其灵能远超普通灵界的生物，又因为本身身处海中能够得到的各种条件独天得厚，更是一举成为了灵界两大传奇般的人物，甚至后世也不乏有各种以他们形态为主的灵类的修炼。
　　可是祝佘一开始在制作他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影响三界未来发展这么伟大的事。她不过是懒得走路，整个四海八荒各处又很远，就算真是用灵力飞驰也还是很麻烦，于是想要弄些交通工具出来，这才有了青渊和赤华两个顶级灵兽。
　　可偏偏不知道是第一次DIY不熟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青渊和赤华的性格极具个性。说好听点叫个性，不好听就是自我主义，相当的。一个啰嗦，一人任性，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很能让祝佘愿意自己好好地骑在他们背上度过完美一天的对象。
　　也于是，她汲取了这个教训，觉得灵界的东西都有点乱七八糟的心高气傲，也于是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平日里最爱琢磨的凡界上，从中挑了个看起来最霸气威猛的大老虎，亲自操刀，点化成仙，捏出了个最为让自己满意的拉风坐骑。
　　只是一开口就让人恨不得将他重新塞回六道轮回里去，智障得令人发指。
　　所以，仔细想想，这些年里祝佘虽然身为始神，身边也不乏有人陪伴，但还是总感觉自己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无聊透顶。
　　尤其这一群吃白饭的，整天在屋子里晃来晃去，赶也赶不走，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至少是自己亲手捏的吧）。
　　于是祝佘想，只能逃了。
　　今日同青渊讲的那些，倒也不全是玩笑话。她在这世上已经存活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几十万年？几百万年？许多时候都只是闲散地躺着，并无什么多余的事可做。后来还是一时兴趣，做了个凡界，偶尔还能当电视剧似的，好好看上一会儿，可是后来总觉得这三界太索然无味了，而凡界也太脆弱了点。
　　正想着，白虎已经在池渊停下了。
　　池渊，池渊，顾名思义，就是一汪仿佛无敌深渊一般的池子。这池子直接天际，一眼望不到头，湖面却清澈无比，能够直接反射天空色彩，就像是镜面一般。
　　青渊和赤华倒是挺喜欢来这里，祝佘只觉得邪门。
　　白耳被她赶去一边喝水了，蠢老虎盯着水面仿佛在照镜子似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祝佘没有理他，蹲在水边去看那些红黑斑斓各种花色的锦鲤，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抬手，洒了一层东西，鱼群雀跃，争先恐后地去抢夺。
　　“我倒是希望你们去到凡界的时候也能这样，不过少吃点，长这么大个了倒也不太吉利。”
　　说着叹了口气，回身的时候竟然看到池边有个乌漆嘛黑的东西。这实在是罕见的难得，要知道池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凡间的地方，四面无尽，本就没有什么岸啊，滩啊之说。
　　可偏偏就是这么比无底洞还要深的地方，祝佘眼睁睁地看到那个黑黢黢的东西跟空心的石头一样升了上来，像是终于因为锦鲤群的离开而得了一条生路似的。
　　祝佘见它探头出来透气，这才知道，原来是只王八。
　　顿时喜笑颜开，有些觉得好笑，抬手过去，袖不沾尘地，把它拎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青渊见她没有真的一走了之，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时候祝佘真的搞不懂自己家里的这条小蛇一天到晚到底是什么心思，明明事事操劳——虽然他们不属于凡人，日常没那么多吃喝拉撒好收拾，但不知道为什么青渊总是能从这里找到一堆事给他操心。却偏偏总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不屑这个不屑那个的，虽然海中能够被他屑来屑去的只有两个，一个比他更拽，一个蠢得几乎只会叫妈，久了也就更郁闷了。
　　有时候祝佘想，自己是不是耽误了青渊，不然这个性子真想去三界闯闯那就闯闯好了，在这种小地方不争不抢地跟自己拘着也挺没劲儿的。
　　她还劝过青渊来着，只是末了还记得补着，大不了我再做一个就好了。
　　这话直接把青渊气得几百年没出门，闷在他那小窟窿洞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见她手里拎了个乌漆嘛黑的石头过来，有些好奇，凑上去看了两眼，祝佘随手放在了露台上，他过去碰了碰，刚想问又是什么凡间捡回来的破烂，就被那突然伸头的东西给咬了一口。
　　“什么东西——”
　　青渊惊得大叫，手指尖传来剧痛，一时竟然甩不脱，狼狈得脸上冒出冷汗，完全不似往日那种目空一切淡定无比的样子。
　　这时候白虎也已经化作了人形，乐呵呵地在祝佘后面跟着坐在石凳上吃鸡，一口吞下一只，随口道：“妈在池渊边上捡的，说是只王八，王八是什么？”
　　“你有功夫问这个不如过来帮帮我！”青渊恨恨道，“什么鬼东西？怎么还不撒口？好痛！”
　　“这是在做什么？”祝佘出来了，见青渊被咬也是惊讶，“哇，好厉害，连顶级天灵都敢咬？果然不是池中物。”
　　“始神！”
　　祝佘倒是难得大笑，上去挥手在龟背上拍了一掌，那玩意儿这才松口，青渊收手时，看到只见上面已经接近血肉模糊一片，看得心惊。
　　“什么东西？”青渊道，“可以伤到我？真的只是随便捡的吗？什么破烂，大人您也不要整天老是随便捡东西回来啊。”
　　“我觉得挺有趣的啊，”祝佘乐呵呵地去看那只王八，“凡物竟然还能伤你伤成这样？怎么上的池渊？看来灵识已经也已经开了，也算是机缘。”
　　说罢就这么直接拎进了屋子，直接扔到自己房里的水池子里去了。
　　平日那水池都是被她用来洗脚泡澡的，这回成了个展览馆，顿时让青渊愤愤。
　　“不要乱养东西啊！”他道，“也不看看现在都多少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嘛，”祝佘道，“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嫉妒了？池中物也可以把我们青龙咬伤，小蛇，你还是得好好修炼的好。”
　　似是被戳到了什么痛楚，青渊不再说话了，竟然就这么直接拂袖出去，看得祝佘倒是好笑，继续坐回自己的乾坤盘前，鼓捣凡界的事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赤华晃荡回来了——整个海中也除了祝佘以外也就三个能说人话的活物，但偏偏赤华是最自在的那一个，不知怎么的，祝佘记得自己在做它的时候明明是奔着看上去酷炫吊炸天的华丽坐骑去的，结果出来的赤华压根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坐骑，回忆起来这么多年里祝佘大概就只坐过它一次？
　　其余时候基本是个老祖宗，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
　　索性祝佘也是个懒散的性子，青渊勉强也还是可用的，就随她去了。
　　也是因此，赤华比起坐骑，更像是独立的散仙，甚至在她眼里可以跟祝佘平起平坐。
　　这下一进门就直接招呼不打地闯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水池子里的乌龟。
　　“什么怪东西——”她道，但也没太多放在心上，“你知道灵界最近要开会了吗？请我跟蛇去做特席嘉宾！还要讲话发言，你帮我想想，发言到底要发什么？”
　　“开什么会，”祝佘头也不抬道，“左右就这几个人，每三百年来一次，你们灵界领导是有什么开会的瘾吗？”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每次送上来的布料倒还不错，毕竟是我的子孙，在织就方面的成就还是可堪一提的，”说罢又凑上前来看到她鼓捣乾坤盘里的那些小人，无语道，“你若是这么无聊，不如去灵界指点一下，他们还是很敬重你的。”
　　“有你跟小蛇，我去不是抢风头？再者说了，我不喜欢出门，”祝佘道，“最近凡界怪怪的，我有些东西要处理一下。”
　　“什么事？确实乌烟瘴气的，前段时间听人说，妖界闹得不可开交，好像是凡界演化出来个什么冥界，鬼妖打架，不可开交，真是不体面。”
　　“人死要入六道轮回的，”祝佘道，“这有什么好吵的？除了吵架他们还会什么？对了，上次我从海里捞的那些珠子哪里去了，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我看到你巢里在发光了。”
　　赤华难得有些尴尬，但又十分理直气壮地：“这么些漂亮的物件，肯定是要拿来做首饰的，我磨成碎粉镶在我法器上了，你要看看么？”
　　祝佘无语，懒得理会她。
　　“那你要去凡间吗？”赤华接着道，“最近死人很多，你去的话叫狗小心点，别被人冲撞了。”
　　“难得你还会替我考虑。”祝佘揶揄道。
　　“不然你惹一身浊气回来！”赤华道，“搞得海中也乌烟瘴气的，我的修行之术是要汲取浩世至纯之气的，不然皮肤都不好了。”
　　“臭美第一名，”祝佘道，“你若有点志气，何至于天天呆在海中？去灵界称霸或者修行一番也好。”
　　“我又没那个兴趣，”赤华化作一只火焰般通红的朱雀，立在了廊上，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我看起来也不像战争狂吧？”
　　“去凡界呢？”祝佘道，“既是三界第一美人，那去凡界体验一番情爱也好。”
　　“不要，”赤华拒绝道，“人都蠢死了，做天灵都一堆围在屁股后面，真到了人界还不立刻飞升？况且情爱，有这么大意思么？我见你凡界天天死人，也不是什么舒服的所在，不明白你为什么整日看着这盘散沙，有什么意思。”
　　“起初不是这样的，”祝佘随手拨弄道，“大概是三界本身缺乏平衡吧，我近来做了一个，嗯，姑且不知道怎么起名的东西，反正如果有效的话，至少可以维持凡界的平衡，不再这么多的失衡怨气。”
　　“怪不得蛇怨你偏心，”赤华道，“毕竟灵妖两个哪个不是超凡脱俗睥睨各处的，偏偏你就整日盯着凡界不放，最弱的反而最让你上心？你这人还真是圣母。”
　　“神经病，”祝佘无语，“本来天地开化的时候我就只想做个凡界玩玩而已，谁知道灵气泄露有了另外两个，我也是无心之举啊，倒是你们，好歹也是我亲手做的，怎么也跟灵界一样没有半点心肝？难道是因为我第一次动手所以经验不足么？”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你的化身之一，”赤华道，“你自己没有心肝，还怨上我们了。”
　　“所以说，”祝佘道，“人就是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也是因此，我才这么操心凡界，懂了么？你没去过，就别乱说话了。”
　　赤华不说话了，展翅飞了出去，祝佘也乐得不跟她继续歪缠，继续埋头自己的事。

　　青渊持续性地看那只王八不顺眼。
　　他自认自己跟那些凡界俗物不同，也同灵界那帮子借着祝佘泄露出来的灵气幻化而成的灵兽不一样，他是始神亲手打造出来的上等天灵，也是因此才能在天地开化之前就能长伴于始神身边多年的角色。
　　可偏偏那只王八算什么东西？池渊里的锦鲤也就算了，那王八直接被拎到始神身边去日日夜夜养着了，这算什么？既不用修炼也不用飞升，直接就得了这么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还这么近身地陪在祝佘边上。
　　要知道以祝佘的身份，就算是偶然得见她一面都能因着那份灵能就此精进个几百年的道行。
　　可那王八！
　　青渊越想越气，进门想好好找祝佘说道说道，不要随便去捡这种有性命的生灵养在身边，好歹也是个始神，没来由的养出什么不得了的祸患就得不偿失了。
　　刚进去就看见趴在榻上睡着了的祝佘。
　　不同往日那般的懒散而古灵精怪，一双眼睛轻轻合拢了，面容平静的样子，额上发丝散漫地搭在颊边，呼吸间有灵气四溢。
　　只是眉间蹙然依旧，不知道整日在忧烦些什么。
　　青渊立在门口，看她手边那做了一半的乾坤盘，里面是她一手打造的凡人界的样子。
　　青渊并没去过凡界，自打他降世就一直作为坐骑长伴在祝佘身边，虽然眼见着祝佘因了自己的一时兴起造就了这个世界，饶有兴味地规划着，却还是不屑一顾。
　　毕竟只是玩具而已，就算再有趣，又怎么比得上天地初开时候就存在的天灵们？
　　只是祝佘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一直醉心于这些小玩意儿的鼓捣，就算后来灵界、妖界的出现，从一开始的混乱不堪到现在勉强趋于平整，她也还是从未对其他东西感过兴趣。
　　青渊是很气祝佘的这种态度的，在他看来，这世上除了力量和能力以外，没什么东西值得人这么花费心里去规整，如若凡人界本来就是这般脆弱，那就让它去脆弱好了，该毁灭的东西终归是要毁灭的。
　　更或者，大不了重新做一个就是了。
　　他是不会懂那些情感的。
　　并他是从祝佘身上直接化过来的。
　　可是祝佘为什么会懂呢？他不明白。
　　可他看着祝佘的睡脸，再瞥见池中的乌龟，手畔散了一半的乾坤盘，他突然懂了。
　　祝佘，大概真的是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