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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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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马车上,殷离时不时瞥一眼萧沐,把方才萧沐在宫里的那些话反复咀嚼,最终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唇。
这病秧子一向对他目不斜视,客客气气的,其实还不是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不惜利用战马来震慑了皇后,护住母妃。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是不能投桃报李,放弃刺杀,暂且扮演两年贤良淑德的世子妃。
就算给这家伙一点甜头吧。
他想着。
待回到府里,茗瑞给萧沐更衣,殷离眸光微动,主动上前道:“我来吧。”说时褪下萧沐身上繁复的礼服,又从茗瑞手中接过家常的素衣外袍,轻轻抖开后替萧沐更换。
贤妻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殷离不知道,只是自己揣摩着儿时见到母妃服侍父皇的模样,手脚不太熟练地给萧沐更衣。
穿好了衣衫,萧沐又很自觉地抬起双臂,等着他给自己系腰带。
殷离的面前是萧沐白皙的后颈,上面缠有几缕零碎的发丝,他脑海忽地就闪过那夜看见的画面,也是几缕发丝缠绕在皙白的后颈上,只不过那发丝又湿又粘腻,像是生了根,扎进某些不知名的,朦胧又潮湿的梦境里。
殷离匆忙撇开视线,接过腰带后双手环过萧沐的腰,系好后绕到萧沐身前替他整理衣襟。
二人贴得近,他几乎能感受到萧沐胸腔的起伏,浅淡的雪松香亦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息里,熏得他心擂如鼓,浑身都绷紧了。
萧沐垂眸看了公主一眼,看见公主玉雕般的耳尖泛起了红,鲜艳的一滴,像鸽子血。
他有点疑惑,公主很热吗?应该是做不习惯这些吧。
他想了想,道:“公主金尊玉贵,这些让下人做就可以了。”
殷离浅浅勾了一下唇,心上人这么照顾你,舍不得了?
这病秧子果然很喜欢贤淑含蓄款的啊,上回他猜的果然没错。
于是他摇摇头,抬眸笑道:“这些是我该做的。”
殷离的眼睛这么一抬,二人的视线便撞到一起。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萧沐。
那平时看起来漆黑的眸子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一点金棕,像琥珀。两颌边的皮肤更是薄到近乎透明,光照下能看见细细密密的小绒毛,看的人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一双微垂的睫毛也像是蝶翼一般微微发颤,有点可爱。
茗瑞见公主看世子爷看得这样专注,不由捂嘴偷笑,双眼晶晶亮,太好了,世子爷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呀!看来不消多久他们世子爷就能住进里屋了吧?
殷离这自然是客气话,正常一般会等来一句:公主辛苦了。诸如此类安抚的话,就像他父皇对母妃说的那样。
却听见萧沐哦了一声,“行。”
殷离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缓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萧沐见衣衫穿好,自动退开到水盆边净脸,留下愣怔原地的殷离。
良久,殷离才闭眼沉下口气,心道算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长着一张有用的嘴,他自我安慰地想着。
从那之后,殷离便开始一心一意扮演合格的世子妃,用膳时给萧沐布菜,净脸时给萧沐递帕子,晨昏定省也没落下。
王妃对这个儿媳越发满意,总是笑吟吟,每回都要拉着说好些话,以往萧沐一人来只消说几句便能走,自从带上了殷离,晨省就要坐上一上午。
耳边充斥着王妃的声音,以及公主时不时应付两声,萧沐自是无趣,目光向院中望去,脑中神游天外。
他的刺客陪练最近再没出现过。
他甚至去老地方蹲点了好几晚,竟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莫不是太子已经放弃刺杀他了?
不要吧,这么容易放弃吗?
接着派人来,换人也好啊。
萧沐微微叹了口气,又想:要不要折几个纸人陪自己练剑?
会把人吓死吧?王妃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还是不要了。
做几个木头人呢?
干脆弄间密室吧。
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忽然目光一顿,落在院中执勤的府兵身上,他眨眨眼,忽然眼前一亮。
他怎么把这些人给忘了!
念头刚起,萧沐便站起身来,大步向院中迈去。
他点出几名府兵,道:“你们几个,陪我打一架。”
府兵们面面相觑,连忙推拒,“世子爷,使不得,咱们几个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哪磕着碰着了,担待不起。”
萧沐虽然时常在院子里练剑,可谁也没上手跟他打过,大伙都以为萧沐是个花架子,平日靠练剑锻炼身体罢了,萧世子还是那个一碰就倒的病秧子。
萧沐听反了,哦了一声,“别怕,我下手轻点,不会碰伤你们。”他说完又做思索状唔了一声,“可能会有点小伤,不过不要命的。”
“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名府兵就被萧沐一提,提溜了出来。
众人都愣了,那名府兵看起来五大三粗,起码有两个萧沐那么宽,竟然就这么被一个病秧子轻轻松松拎出了队列。
府兵们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世子爷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萧沐张望了一下,走到一旁树下折了跟树枝,对那人道:“来。”
府兵一呆,看着面前细皮嫩肉,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世子爷,感受到了羞辱。
见他还在发愣,萧沐神色一肃,“还不动手?”
这声音仿佛一道不可抗拒的指令,直入府兵脑海,话落,府兵迟疑着,果真挥刀砍去。
萧沐眸光微微亮,以闪电般的速度闪过挥来的刀锋,同时绕到府兵身后,指尖微一用劲,手中树枝便如有千钧之力般,掀起一阵劲风,直将那魁梧的人影震飞出去。他的动作快得几乎重影,谁都没看清。
只一息的功夫,那府兵就重重砸在树干上,却又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一个影子闪过,将府兵稳稳接住落回地面。
府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萧沐搀扶着站稳了。
萧沐轻轻啧了一声,这也太不经打了。
他扭头,冲呆滞中的众人道:“你们一起上。”
听见院中动静的王妃与殷离一同走出来,就见院中七零八落地躺倒了数十名府兵。
院中亦有十数府兵围着一个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像是打了鸡血,激动呼号着挥刀搏斗。
王妃有些疑惑,再定睛一看,便觉得那青衫人影十分熟悉。王妃有些不敢认:“沐儿?”
又是一阵哀嚎声响过后,府兵悉数倒地。
中间那个人影亦停下了动作,袍裾随风而落,手中的树枝一根枝丫都没断,敌人已经全倒了,他叹了一声,“你们功夫怎么这么差?”
殷离见状揪起了眉,这病秧子,莫不是手痒了?拿府兵练手。
可铉影卫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这些府兵够萧沐尽兴吗?
他刚这么想着,果然就看见萧沐连汗都没出,脸上挂着明显的失望,他不由有些失笑。
病秧子,这大渝朝怕是只有我们有资格做你的对手。
王妃瞪大了眼,不可思议,“沐儿,你何时身怀这么一身功夫了?”
萧沐心知原主是没有功夫的,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藏着,于是他很镇定地答道:“自学的。”
他没撒谎,上辈子他就曾是个自学的散修,按着天骄榜前一百,一个一个找人决斗,遇到瓶颈就独自闭关,一关就是几十年,出来后再找人继续打。
不知不觉就把天骄榜的修士都轮了一遍。
最后他成了榜一,从此就再没人陪他打架了。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功夫太高不是好事,独孤求败是很无趣的。
就像现在,他被这幅躯壳限制,至今能发挥出来的功力都不到万一,但是他能有对手了。
这就很值得。
王妃闻言,目光露出欣喜,“好!不愧是我萧家的儿郎!”王妃说时激动地上前,拉着萧沐的手,一面擦拭眼角泪水,“太好了,你父亲若是看见你如今这幅模样,不知该有多高兴。”
“今年的春猎就要开始,往年萧家都缺席,今年终于能露脸了。”
春猎?
萧沐对打猎没有兴趣,而且若是去了猎场,错过了刺客的约架怎么办?
他正想推拒,便听见殷离道:“世子的功夫好,必能拔得头筹。”
殷离自然是场面话,随口一说,却听得王妃像是得了激励,激动地道:“对!从前你父亲每年都能赢得魁首的金弓,自从他去了北境,萧家再也没人能赢来这荣耀。现在好了,为娘相信你一定能替萧家再赢回来。”
金弓?
萧沐最喜欢的是剑,其次是刀,弓.弩也涉猎,倒不是很擅长。
“只有弓吗?”他问。
殷离如实道:“魁首是金弓,当然还有其他名器,例如第二名是止水剑,还有飞鱼刀......”
听说有剑,萧沐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未等殷离说完便道:“我去。”
话头被打断,殷离一愣,正对上萧沐熠熠发光的眼。
那双乌黑的眼睛像是盛了月下的一池春水,闪耀着粼粼波光,他不由心脏一紧,喉间也有些发痒,匆忙别过眼去。
这病秧子看来是真手痒了,想借着打猎找人陪练吗?
那我也不是不能再陪你几回。
*
春猎当日,队伍浩浩荡荡地往猎场行进。
皇帝骑着汗血宝马,在艳红的旌旗下走在队伍最前列,身后跟着皇子及王公大臣等。
殷离身着一身暗红骑装,高马尾随风而扬,颇为飒爽英姿,吸引了不少拥趸的目光,人们交头接耳,啧啧称赞五公主不愧为当朝第一美人。
且这位美人与寻常女子不同,骑射蹴鞠无一不通,马球打得也漂亮,盛京内流传着不少五公主巾帼不让须眉的逸闻。
可人们不多时就看见其身旁并肩而行的一袭藏蓝缠枝纹锦袍的高冠男子,不由大感震惊。竟是萧王府世子。
人们惊奇不已,年前都快死了的病秧子,一个春天竟就活过来了?还能参加春猎!
冲喜还是果然有效的吧?
谁说五公主是灾星,分明是萧家的福星才对。
亦有大量视线投向一身骑装的殷离,五公主未出阁前就,这些看着他或爱慕或怜惜,还有人单纯地好奇。
“不是说五公主是被萧氏强娶的么?怎么我看他们夫妇二人并肩而行,倒不像有嫌隙般。”落在队列后方的官员议论着。
“按照五公主那般的性子,怎么可能屈服?但我看她瞧着萧沐的眼神,倒不像有怨的样子,反倒......”官员压低了声音,“有那么点含情脉脉的意思?”
“胡说!”有五公主的拥趸立即驳斥,“一定是那萧沐用了手段,强逼五公主就范。萧贼寡廉鲜耻!”
听见这句,有人急急抬头看一眼前头的萧沐,随后压低声音道:“诸位大人慎言!”
众人这才悻悻噤声。
他们几个文官自是不知习武之人的听力有多好,哪怕隔着数丈开外,殷离还是顺着风声听了个大概,萧沐更是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俩人的脸色都有点复杂。
萧沐是无奈,他这强取豪夺的帽子是脱不掉了。
殷离的脸色更怪,含情脉脉?哪个蠢货说的?他扭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立即拉开了距离,佯装无事发生的官员们。
他皱了皱眉,不自觉地看一眼萧沐,又像是避嫌似地收回了视线,清了清嗓子道:“我天生含情眼。”看谁都一样,他在心头补了一句。
萧沐听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疑惑看向殷离,“什么?”
殷离看着眼前人一脸懵懂的表情,心口莫名一堵。
心道算了,无关紧要的流言而已,他向来听得多了,这会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多久浩荡的队伍到达猎场,稍作休整后,皇帝开出了第一箭。
文官武将们呼啸着分散开来,搭弓射箭捕捉被放逐山林间的猎物。
殷离盯紧一只野兔,一面策马一面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开了弓。
嗖地一声箭矢离弦,眨眼之间,百丈开外的灰兔被生生钉在了一片岩石上。
殷离目光发亮,唇线微扬,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好箭法!”
听见这个声音,他面色一沉,正想装作没听见继续前进,可那人已经策马到了他身侧,硬生生挤进他与萧沐之间,“古有养由基百步穿杨,孤看阿离巾帼不让须眉,比古之名将更胜一筹。”
殷离心头冷笑,面上不显,目不旁视地淡淡应了声,“皇兄过誉。”
殷嗣含笑打量着殷离,又回头瞥了一眼至今未开一箭,看起来无所事事的萧沐,轻蔑一笑道:“不像有些人明明身子骨不成却要凑春猎的热闹,贻笑大方罢了。”
殷离越过太子看去,见萧沐正仰头望天,然后随手挑了张弓。
他轻笑一声,“春猎非比寻常,身为一国储君,皇兄还是在狩猎上多上点心,少管旁人嫌事,若是如往年一样又被我赢走金弓,就不好了。”
殷嗣闻言非但不恼,还笑着道:“让阿离赢,皇兄心甘情愿。”
便在此时,二人同时听见一身爆裂破空声响起,声音之响亮,足见箭矢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周遭人们同时仰头望去,便见天空中一声嘶鸣响过后,一个黑点从高空直坠下来。
那黑点随着下落越来越清晰,有人惊呼一声:“游隼!”
殷离闻言心头一跳。
游隼飞得极高,速度亦快到目力难极,连他也没有把握射下。
他扭头一看,见萧沐正收了弓,视线下移,撞向殷离的目光后,微微一笑。
所有人都用震惊不已的目光看向萧沐,简直不敢置信,“这不是萧沐射下的吧?”
不久后有侍从捡回了游隼,高声呼道:“箭尾是白翎,萧世子的箭!”
众人哗然。
这病秧子这么强吗?竟然能将高飞的游隼射下,今年的金弓岂非......
萧沐瞥见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殷嗣,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身过去在殷嗣耳边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刺客怎么不来了?”
殷嗣闻言瞳孔一缩,如临大敌般道:“你胡在说什么?”
他确实下了令,可刺客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让萧沐提前知道了?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隐秘,知道的只有他身边最知根知底的亲随,难不成......
光是一个念头闪过,殷嗣就背脊发凉,又惊又怒。
谁背叛了他?!
萧沐没看懂太子几近惊恐的目光,继续道:“你别轻易放弃,失败乃成功之母,让他们来吧。”
萧沐以为自己声音压得足够低,常人若非有功夫在身,在这种呼呼的风声里是断然听不见这话的,然而殷离还是全听见了。
殷离心里咯噔,诧异看向萧沐,这病秧子想干什么?震慑太子吗?可太子并没有派刺客,都是他假扮的。再让这俩人对上几句,恐怕他假扮刺客的事情就要暴露了。
不能再让他们聊下去,殷离正欲找个由头将萧沐唤回,却听见殷嗣的声线都绷紧了:“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离眯了眯眼。
虽然殷嗣隐藏得很好,但他还是看出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惊怒。
那是心虚的表现。
什么意思?这家伙真派刺客了?
不对,如果是这样,王府不可能至今没有动静,难道......
他正思索着,便听见萧沐淡淡道:“这样啊。”
萧沐心想也是,哪有人会承认自己派了刺客的?可他是真的想劝殷嗣别放弃,不过以他的身份怎么说都没用吧?
算了,萧沐想了想,道:“抱歉,大概是我弄错了。”他说完又坐直了,似乎被其他猎物吸引,策马离开。
殷嗣蹙足原地,莫测地盯着萧沐远去的背影,岂有此理!
什么叫别轻易放弃?什么叫失败乃成功之母?这何止是警告,更是赤裸裸的嘲讽!
这是看不起他,笃定他无论如何刺杀不了自己吗?
萧沐,孤定要你狗命!
殷离回头看一眼殷嗣,一眼看穿对方掩藏在表面镇定下,汹涌的怒火,不由轻笑了一声,亦策马跟了上去。
这病秧子,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嚣张跋扈又诡变多端。
不过撂下两句话,就把殷嗣刺激得方寸大乱。
想到这里,他竟升起了久违的好奇感来,竟想看看后续会怎么发展了。
不过......他又想了想,萧沐没有料到那些刺客其实并非太子派来的,这种错误的关键信息会不会对萧沐的判断造成影响?
肯定会的。
殷离思索片刻,最终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帮这病秧子留意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