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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陪着老人聊了会儿天,项海先把晒好的衣服收了,一件件叠整齐。然后把老人常吃的药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快吃完,需要补充的。最后又再三再四地叮嘱老人,记得喝粥,肉要少吃,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开门,有什么事一定给他打电话...

      出了老人家的单元门,天已经擦黑了,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项海点上了一支烟,朝公交车站走去。

      背包里现在只剩了三个空饭盒,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可他的步子却不如来的时候显得轻快。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忙碌了一整天,疲倦在这一刻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

      五月二十五号对于项海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自己的生日有时候都想不起来,可这一天却怎么也忘不了。

      昨天吃过晚饭,他就打了辆车,去了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师范附小。

      差不多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要来这里一次,就像某种仪式。纪念多年以前,将他的人生切割成两半的那一天。

      师范附小算是他的母校吧,虽说没能念到毕业,但他还是挺怀念那一段短暂而又模模糊糊的快乐时光。

      小孩儿嘛,记忆就跟金鱼似的,上午发生的事儿恨不能放学就忘了,比如说当天的语文作业。

      可也总有些自认为挺牛逼的高光时刻,会牢牢地印在脑海里,甚至能伴随一生的时光。

      比如某一次期末考试,每一科成绩都是一百分的自己,闪闪发光地站在讲台上,被老师当众表扬得下不来台。还有某一天,几个自认为能看透一切的小子,呼啦啦围过来,大着嗓门喊:“哎项海,告诉你个秘密!那个XXX她喜欢你!”

      这些单细胞的小屁孩儿,还就是能把日子过得五颜六色的。

      如今学校的操场比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小了一些,但是更漂亮了。大门这里的管理也更严格了,晚上还有保安值班。

      不像十二年前,学生家长什么的进进出出还都挺随便。要不然当时妈妈怎么就能领着舅舅,大模大样地走进来,把他给接走了。

      之所以对五月二十五号这个日子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时他们整个年级都在教学楼前操练队列。烈日下,老师扯着嗓子喊,“同学们,今天已经二十五号了,距离六一运动会只剩一个星期了。看看你们走的队列,有一排是齐的吗?”

      “你们几个,瞅谁呢,就说你们呢,还在那闹呢?刚才是谁啊都顺拐了?都站好了!”

      现在项海觉得,那些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屁孩儿是挺讨厌的。老师在上面越是发火,下面的同学闹腾得就越欢。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逆反心理。

      他还记得当年老师总是说“你们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其实还真不是。老师的话他们都听进去了,可正是因为听进了耳朵,才叫这些个小屁孩儿疯得更忘我。

      隔着学校大门的栅栏,项海望向正对着大门的教学楼门前的一片空地。当时班里的同学就是站在那个地方,排着稀松扭曲的阵型,接受着班主任老师的训话。他甚至还记得在阳光下,老师因为用力过猛而喷出的唾沫星子。

      当时他把这个“笑料”告诉了旁边的男生,结果几个人就笑做一团,你捅我一下,我踢你一脚,停都停不下来。现在想想那个场景,简直是太无聊,太...欠揍了。

      就在他们几个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项海突然看到了出现在班主任身边的妈妈。当时给他吓得一个激灵,甚至在那一瞬间还以为,老师怎么这么快就把家长给找来了?这是什么速度?

      不过老师并没计较他们几个捣乱的事,而是跟妈妈到一边聊了一会儿,就把项海叫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让他跟着妈妈走了。他还记得刚才和他互殴的几个男生眼里流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妈妈让他去教室里取书包,还给他介绍身边的那个男人,说是他的舅舅。于是他就很乖地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打了招呼。

      妈妈领着他一路回了家,走的就是每天他上学放学的那条路。或许是因为当时还是上课时间,他总觉得那条路走起来跟平时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可能是太安静了吧,没有了那些撒得遍地都是,蹦豆一样闹腾的小学生们。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项海就离开了学校的大门,沿着当年的那条路朝当年的那个目的地走着。这条路比过去拓宽了不少,也更整洁了。路灯下,满是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们。

      如果当时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项海觉得自己肯定会走慢一点儿,至少要和老师告个别,还要跟那几个你一拳我一脚的小伙伴告个别。最后再跟自己作为师范附小的一名小学生的身份,告个别。

      当年的那些同学几乎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他们应该也早把自己忘了吧。

      到了家,妈妈推出来两个早就收拾好的大箱子,说是把他的衣服,书,还有一些玩具都装上了,还说让他再回房间看看,如果有什么想拿的可以装到书包里。

      项海不明白,“拿去哪儿?”

      妈妈告诉他,“小海,妈妈有点事,必须要离开一阵子,照顾不了你了,你就先去舅舅家,让舅舅和舅妈照顾你。舅舅家还有一个姐姐呢,你们可以一起玩。”

      项海觉得这事儿很突然,一时间没办法接受。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舅舅,怎么好就住到人家里去?妈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扔下他不可,不能带着他一起去么?

      “那爸爸呢?他还没回来呢。”他觉得要是爸爸回来了,发现他们娘俩都不见了,肯定得着急。

      “不是跟你说了吗,爸爸做生意出差去了,可能遇到点儿困难,妈妈就是去找他,去帮帮他。”

      “哦。”这么说项海就好理解多了。

      可是,一定要去这个舅舅家么?这一去到底要多久?

      他又看向妈妈,觉得这事儿也许还有得商量。以前他也不是没自己在家呆过,三天五天的都没问题。可妈妈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于是他就只好去了自己的房间,往书包里装了几本漫画书,还有一套还没拆开包装的挺高级的彩色笔,又抓了几包零食,最后把一条备用的红领巾也装上了。

      才要拉上书包的拉链,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聚宝盆”。

      那是一个带米老鼠的图案的,装巧克力剩下的铁皮盒子,挺精致的。里面存着爸爸妈妈给他的压岁钱,还有平时剩下的一些零用钱。

      给他压岁钱的时候,爸爸妈妈说,“我们小海又长大了一岁,这钱拿着去买喜欢的东西。”可他觉得自己也没什想买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什么都不缺。那就先存着吧。

      “聚宝盆”就放在书架上,夹在一堆课外书中间。他只有在往里面放钱的时候才会打开,至于攒了多少都没数过。

      虽然还说不好拿上这些钱能做什么用,可项海还是把铁皮盒子也装进了书包。

      离开了家,离开了妈,离开了属于自己的一切,项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舅舅走了。

      原本他对舅舅家也没什么概念,总以为就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甚至可能就是几条街以外的另一个小区里面。可当舅舅领着他踏上了火车,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要离开东江了。

      直到这时,项海才有点儿慌了。他开始后悔,不该这么轻易就答应妈妈,最起码可以闹一闹,至少也该哭一哭吧。

      虽然爸妈一直都夸他很乖,是他们的大宝贝儿子。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乖不乖的还有啥用?爸妈都不在了,又乖给谁看?谁还能来宝贝他呢?

      于是他想挣开舅舅,跑回去告诉妈妈他还是决定不走了,六一学校还要开运动会,他还报名参加比赛了呢。可手被舅舅攥得死死的。

      就这样,在2005年5月25日这一天,他从一个项海,变成了另一个项海。

      这时候公交车来了,项海随着几个乘客上了车。这时候车上的人不算多,他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大半天儿的时间,微信图标上显示的未读消息已经超过了一百条。点进去一看,带着大大小小红色数字的头像有不少,一屏都装不下。还有更多被静了音的群,上面的数字更大。

      项海翻看着,挑了一些相对重要的信息回复着。

      其中一个叫“夺命混凝土”的微信号发来了一条消息,叫他有些意外。内容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想约他一起吃饭,不过要等下了晚自习以后。

      项海立刻就答应了,又问那人想吃什么。

      夺命混凝土就说还没想好,晚上到滨江路那边转转再说。

      约好了混凝土,项海又继续向下翻着新消息。等看完最后一条,已经换上了另一辆公交车。

      这次他坐到了最后一排,还是靠窗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没有人。

      新消息都翻完了,手指再往下一滑,就是邢岳的头像。

      他把俩人的对话框点开,里面的聊天记录只有一张照片,就是他转发给邢岳的那张合影。

      项海把照片放大了一些。

      背景乱糟糟的全是学生,什么姿势都有。

      有的强行卡住有利位置,安排好表情,就等着按下快门。有的身子离得挺远,却拼命把脑袋挤进镜头中间。还有的干脆站在圈儿外,拿他和邢岳当背景在自拍。

      项海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邢岳的那个评价,“这他妈都是些什么学生?”

      不过即便在这样闹腾的一张照片里,邢岳还是很显眼,叫人第一眼就看得见。

      满面红光的王副主任站在邢岳右边,微秃的发际线有点儿反光,可从表情还是看得出他很投入。

      自己则站在邢岳的左手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俩人之间的距离被周围的学生们挤压得几乎到了极限。

      而中间的邢岳却没有一丝笑容,满脸的不耐烦简直就要溢出屏幕。微微皱着眉,两眼直盯着镜头,好像再晚一秒钟,那个负责按快门的学生就会有危险。

      “他是有多高啊?”项海忍不住想。

      项海觉得自己也不算矮了,可从照片上看,还是比邢岳低了半个头。

      其实在白天还没开始上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兴许是做警察时间更久的缘故,邢岳的身形非常端正,又很挺拔,身材...也很好。就是那种即便穿着最简单的T恤,一动不动地站着,也能很容易地让人猜到职业,并且自行想象他穿上制服的样子。

      就是人严肃了点儿。

      虽说整节课邢岳也没正经回答学生们几个问题。除了那个问他有多高的,还有好多问题邢岳都没回答。包括最后那个几乎让他原地爆炸的问题,都没有答案。

      “刑警官,那你有男朋友吗?”

      “这种问题也没法回答吧...”项海靠在忽明忽暗的车窗上这样想着。

      不过他还是挺喜欢那堂氛围略显奇怪的法制教育课的,尤其是邢岳的那一句“自己去做那束光”。

      是啊,再暗的地方,也总会有光照进来。

      跟着那光,就不会迷失方向。

      项海退出了和邢岳的对话框,把手机也按灭了。

      街边的路灯早已经亮了,时快时慢地从车窗外划过。暖色的光映着他的侧脸,就像胶片电影里的一组长镜头。

      项海阖上眼,打算趁下车前眯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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