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血书同求公主太傅大婚》邹也

1、宴会初见（1）

　　大邯历元七年，此时，历经两百年风雨的大邯朝就像周思顾家里那棵古槐，从外看着鲜活繁盛，其实树根树干早就烂了，就等着某次雷雨交加，彻底倒下。
　　而且那场雷雨不会太远了……
　　年轻的翰林大人明白这点，可现在，足够推到古树的雷雨还未来，在这个皇帝举办的百官宴会上，周思顾还是得谨小慎微，绝不能踏错半步，落人笑柄。
　　虽然周思顾抱着这个心思，却还是因为没租到马车而来迟了，同僚们早就赴宴去了。其实，作为被满朝自视甚高的士族官员排挤的对象，即使她没迟到，他们也不会贬低身份和自己一起进入宴会。
　　那和现在迟到的情形有何两样？
　　周思顾是这么想的，故而心里平静得很。可前面带路的小女官显然不这么想。自她面前这位好看得雌雄莫辨的大人，朗声叫住她，并温声问她金谷殿何处去的时候，她的脸就开始红，还自告奋勇为其带路，并且一路上以极快的步子明显表露出对周思顾迟到的担忧。
　　“大人，前面就是金谷殿。”小女官快步带着周思顾穿过无数典雅长廊，曲折花园小径，此刻终于停在了路边。
　　周思顾看去，小路尽头就是一座与宫里其他建筑同样华丽的宫殿侧面，此时正灯火通明，飘来笙歌阵阵。
　　“多谢尚宫。”
　　周思顾其实并不晓得这个小女官是什么品阶，但是，人家为她带了路，抬高点官职，说得好听些也是应该的。
　　只是小女官的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周思顾，只匆匆道：“周大人客气，妾不过微末司饰，大人快去吧，莫再耽搁。”
　　司饰是宫里管皇帝和各位娘娘头饰的司部，还算是个比较得人看重的去处。
　　“司饰知道下官？”周思顾颇有些好奇，竟然顾不得入宴，反正都已经迟到了。
　　“周大人两年前一举及第，哄动国中，又兼文采斐然，才华横溢，俊朗无双，妾早闻大人鼎鼎大名。”小女官现在脸不仅红而且烫。
　　周思顾却被这番话勾起烦心处，淡淡不语，只在心里默默感慨：才华横溢什么的有什么用？比不得一个世家出身。
　　小女官没注意到面前大人的失神，怕再待下去，自己得燃了，立刻屈膝：“大人，妾先行告退。”
　　她知道周翰林是出了名的温雅有礼，也不怕他怪责，说完，不等任何表示，一溜烟跑了。
　　周思顾看她跑得这么快，也记起自己迟到的宴会，说不定现在走快点，能补救补救，于是翰林迈着长腿，往宫殿赶。
　　正走到半路，斜面小路上横穿过来一个宫装女子，花园里奇石高耸，花密草盛，又兼夜色有些昏暗，两人又都往宫殿赶，都躲闪不及，直直撞到一起。
　　周思顾只是倒退了几步，而宫装女子大概是年纪尚小，身量还未长开，所以被碰得摔在地上，一声哎呦。
　　人还坐地上就听她跋扈的说：“这么大个人没长眼睛？！疼死我了！”
　　明明是自己横穿过来才撞了别人，可她倒是有理得很，正眼不瞧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见此，纵是周思顾，也在心里白了女子一眼：一双眸子灵动如鹿，可惜有些瞎还有些没教养。
　　跟来的女官立即跑来扶起女子，紧张的问：“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摔了一下，哪里有这么金贵？”由女官扶着才站起来的女子，这时倒是像个得到关心而满足的孩子，不再无礼折腾，反而安慰起女官来。
　　周思顾听女官的称呼方心里一惊，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如何，也不是自己故意，但借着灯火打量两人装束，就晓得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立刻连声道歉：“是下官莽撞！”
　　“哼！这位大人是怎么看的路？幸亏殿下素来宽厚，若是冲撞了陛下，你有几条命在？”
　　女官说得很刻薄，反倒是那宫装女子不在意了，大大方方的拍着衣服，拉着女官衣袖：“哎呀，流香，我这不没事吗？走啦走啦。”
　　一面说一面拉着女官走了，全程没看周思顾一眼，周思顾松了口气，往金谷殿走。

　　“啊呀，思顾兄，你怎么来得这样晚呀？”等在回廊的苏雨杭一把抓起周思顾的手。
　　“苏大人，不过路上碰着点事。”周思顾苦笑着被他拉进门，同时不动身色的抽出自己的手，离他远了几米。
　　苏雨杭是洺关苏家的表亲，与苏家实在算不得多亲厚，而且他为人潇洒，不愿攀附亲戚，在这满朝世家子弟里只能算半个士族，又与周思顾同年进考，都被首辅严觉点中文章，做了首辅门生。不过他是状元，而苏雨杭只是探花第六。因而两人比较亲近——大多时候苏雨杭单方面的亲近，周思顾只是淡淡，苏雨杭也不恼，始终如一。
　　“思顾兄啊思顾兄，你可真是……”苏雨杭轻笑，他虽然才干在周思顾之下，可因为苏家的关系，官职已经在周思顾之上，在王城还有马车，也知道思顾没有，本想让自家马车去接思顾兄一起赴宴，可是昨天被他严词拒绝，苏雨杭不好勉强，只得作罢。
　　周思顾不接他话头，因为官职一般，座位离上首龙座较远，皇帝并那几位朝中重臣都没发现，其他官员即使发现了，也因为苏家也没什么说的。
　　苏雨杭见此才松了口气。“苏大人瞧瞧，人微位低还是有用的。”周思顾打趣道，“这不没人发现我才来吗。”
　　“干什么又叫苏大人”
　　“好好好，苏弟。”周思顾骨瓷相碰的声音清越干净，原本较之其他人尖了一些的声音因为刻意拉长显得声调更高，还多了几分玩笑意味。
　　苏雨杭对这位翰林大人无言以对，周思顾倒是安然落座后，还催他离开：“我深知苏弟好意，不过大人还是快回自己座位，小心被人借离席而拉着灌酒。”
　　其实周思顾比苏雨杭小了两岁，可是苏大人自有脾气，觉得自己虽然岁数比周思顾大，官位比周思顾高，身家比周思顾好，可是才华在周思顾之下，便非要叫思顾为兄，周思顾拗不过他，只能随他。
　　经此提醒，苏雨杭才反应过来，急忙回到前面自己座位，和周思顾隔了好几个人。
　　苏雨杭刚刚落座，便有几队捧着银盆的俏美宫女鱼贯而入，每个座位前停了一个。透过清冽的水，银盆底雕工越见精美。
　　两边几人见身边坐的是周翰林，心里都有些不快，总觉得这寒门小子在旁，空中都飘着一股寒酸气。
　　“周大人可是不知道这是什么？”
　　一人说着，将手伸进盆里缓缓拨动，明显是在嘲讽。
　　另外一个也道：“周大人，这可不是用来喝的，陛下在上，你可别闹笑话。”
　　“对，百官盛宴规矩委实繁杂，对出身…出身…唉，叫什么来着？”王翰林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一边人提醒他：“王兄，好像是叫…潮城……”
　　王翰林一脸恍然大悟中还带着点刻意的不好意思，“真是的，这个小地名实在记不得啊，周大人莫怪——对于出身潮城的周大人来说，确实礼节复杂了啊。”
　　周思顾虽然身出偏远小城中的寒门，但到了王城也是一年有余。此次虽是第一次参加皇家百官宴会，可私底下也参加过两次世家宴会，还是知道这水是用来干什么的。
　　“怎么会，下官知道王大人近来记性不好，不怪大人。”
　　周思顾面色淡淡的洗了手，优雅的拿起帕子擦拭干净，最后温柔的放回去。这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与上佳的面相让周围几个还端着盆的宫女看红了脸。
　　尤其是王翰林身边那个，不晓得真是看失了神，还是故意为之，竟然在王翰林收回手时晃了一下，盆里水泼出小半，都撒在他身上。
　　“你会不会端水！”王翰林怒而起身，胡子都气得一颤一颤的。
　　“大人，是奴婢的错，求大人饶过奴婢！”宫女立马放下手里银盆，跪下谢罪。
　　周思顾笑着说：“你怕什么？王大人一向儒雅随和，怎么会因如此小事而怪你呢。”
　　那宫女感激的看了周思顾一眼。
　　王翰林气得仰倒，可是在皇帝亲临的百官宴会上也不敢发怒，加之周思顾这样说，即使晓得这宫女极可能是故意为之，也不好惩治，只得忍怒坐下，安排家仆回去拿衣。
　　闹剧暂歇。
　　一时百官用完水，宫女都退下，丝竹声起，一众舞姬上堂献舞。
　　周围无人顾及周思顾，周翰林不以为然，还心情尚好，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眼睛看向上首。
　　此时龙座上明黄衣衫的帝王不像在朝堂上那么威严，年过半百的他，露出的更多是符合年纪的慈爱，可那久居高位所来的气场也令人不能忽视。
　　左右丞相，首辅太师太傅，都在下首举杯奉承皇帝，侃侃而谈。
　　忽然一个浅蓝宫装的女子跑了上去，亲昵的依偎在帝王身边，那娇小玲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猫，皇帝满脸宠溺，并不斥责她。
　　周思顾认出那女子就是自己刚才撞到的那个，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比之前更显华贵。这是个半严肃的宴会，不许带宫眷官眷，这女子却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来，还与帝王这么亲热。不用别人说，周思顾已经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当朝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明姝妍，封号长乐。
　　周思顾暗自心惊，怪不得在花园里，她撞到了自己，看都不看是谁，就随意呵斥，那随侍女官也能那样嚣张呵斥命官，原来人家确实有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