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老孔的退休 ...

  •   生活总喜欢跟李愿开玩笑。
      当初因为一厢电梯、一盏灯重新燃起少年时期浪漫恣意的白日梦,于黯淡昏昧如隧道一般的生活中,瞧见了前方乍起的一丝光亮。本以为峰回路转,能经历好莱坞英雄电影中惊险刺激的剧情,然而一日又一日的平淡,慢慢凉透了发热的脑子。
      李愿已经打心底里接受了生活是一部单调乏味的默剧这一设定。
      突然,无间道的剧本强行插入,间谍、潜伏、谋杀等电视剧里上演的剧情居然发生在眼前,令人措手不及,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正月初十,不是该发工资奖金的日子,武珊珊却发信息约李愿和周镜山两人见面。信息简短,除时间、地点外没有多余的信息,其中“务必”两字显得不同寻常,郑重而强势。
      李愿丰富的想象力至多妄想组织大发慈悲决定给成员发放额外补贴。
      周镜山较为谨慎,从严肃的短信内容猜测组织将要调整成员的工资及福利,甚至可能要降薪。
      不怪他们,毕竟武珊珊作为光明会的财务人员,一出场就只能和钱联系在一起。
      约定地点就在之前光明的同观路桥下,武珊珊大概不知道他们已经挪了工作地点。李愿本想回复信息改约在龙华,日后发工资免得难跑,被周镜山阻止了。他搬出当初老孔的嘱咐:为安全计,除了他们四人,最好不要有第五个人知道新地点的位置。
      阔别多日,旧地重游,李愿发现了不少新风景。果然,只有离得远,才能发现美。
      过了中午,尚未黄昏,正是不尴不尬的时候。天空多云,遮了烈日,阳光亦是不温不火。
      他们到了同观路桥,一棵树冠肥大的树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武珊珊。等他们上前,武珊珊打过招呼后介绍了另外两人,同是光明会成员,四五十岁上下,按资历算是他们的前辈。
      “珊珊,这回难道要提前发工资?”李愿笑吟吟地说。
      武珊珊也笑了,只是浅淡许多,“这次来不是工资的事,有其他事。”
      在李愿和武珊珊说话期间,周镜山发现两位前辈打量的目光有些古怪,不是初见生人那种好奇的观察,反倒带了几分审视与窥探,让人感到不舒服。
      武珊珊随即切入正题,问他们能否联系得上何蔓。
      年前何蔓请了假,和家人一起到北方看雪,她说过会争取尽早回来,虽然至今没有返岗,但一来李愿和周镜山两人大男人足以应付工作,二来春节本就是一个与家人团圆的节日,所以他们一直没询问,没催促,想让她安心度假。
      李愿边说明情况,边掏出手机拨打何蔓的电话。他边上的那位高个子前辈竟假装不经意伸头瞄了一眼手机屏幕,被周镜山瞧在眼里,暗自思量。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何蔓的手机关机,李愿也联系不上。
      为什么要找何蔓?
      李愿没来得及问出口,边上的高个子前辈就提了一个很不客气的要求,尽管用了询问的措辞,但语气中的强硬与怀疑分毫不减。
      他们想查看两人的手机。
      周镜山双手环胸,一言不发,眼神冷肃,不打算乖乖交出手机。
      李愿故意把手机塞回裤兜,冷笑道:“凭什么?”
      武珊珊有意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出来打圆场:“你们别生气,事出有因,我们也都是为了组织。”
      李愿的不悦有所收敛,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面对武珊珊多了几分诚恳,“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何蔓怎么了?”
      为了安抚两人的怒气,武珊珊决定说出实情:“孔主任死了,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何蔓。”
      老孔死了?何蔓成了嫌疑人?李愿和周镜山相视一眼,皆一脸茫然,不可置信。
      “怎么死的?”
      “一刀捅进心脏,当场死亡。”
      武珊珊神情哀伤,眼含遗憾,讲述了她从警方、现场相关人员以及老孔家人处打听到的信息,将零零散散的线索碎片尽可能拼凑出完整的来龙去脉。
      她与李愿等人不同,每年的节假日一天不少,随幼儿园营业规律也放寒假和暑假,幼儿园管理宽松,有事请假也容易。
      幼时父母离婚,成年后母亲病故,她的家就只是租在幼儿园附近的二十几平单身公寓。每年过年不必着急订票,毋须舟车劳顿,公寓的门上贴张福字算是应景。
      今年除夕夜,她给领导同事发了祝福短信后,照例给孔主任打了拜年电话。
      电话里,孔主任听上去精神一如往常,他人在黑龙江,恰好那边的一个守灯人跟他有十几年的交情,他打算拎上两瓶好酒跟老同志好好叙叙旧。
      两人普普通通的寒暄问候后便挂断了。
      孔主任此人,若是放在古代必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清官。作为一个领导,事事躬先表率、做的比下属还多,这一点亦是世所罕见。他堪称一位现代版的愚公,这些年四处奔波,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从上一巡灯地点离开,赶往下一巡灯地点。
      愚公移山,是为了清除阻碍,造福社会,无畏山的高大,而孔主任守灯,是为了消除隐患,守护世界和平,整个世界比一座山更大更广,他的脚步永不停歇。
      她在钦佩孔主任的伟大时,也为他的家人感到唏嘘。
      愚公为了移山大业,三过家门而不入。孔主任总在路上,途中停下来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只知道,孔主任当年加入组织没多久就与妻子离了婚,儿子跟了母亲,他每月的工资除开基本生活费,余下都寄去作儿子的抚养费。
      妻子态度冷淡,儿子怨恨他,其他亲人与他关系疏远,值得同情却也令人心惊,因为是他主动拆了自己的家,亲手掐断了血脉亲情。
      她记得十分清楚,那日是正月初六,由于有些财务上的事情需要确认,此前她已打过多次,孔主任的手机却一直关机。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电话终于打通了,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自称是哈尔滨市公安局香坊分局,告知了孔主任的死讯,并严谨地询问她的身份、与死者的关系、平常联系等等。
      警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她只知道孔主任死于非命。
      前日,她飞去哈尔滨,正巧在公安局碰到了孔主任的儿子,随行的是两个叔伯,孔主任的前妻没来。父亲已逝,儿子的怨恨似乎消散不少。警察对死者儿子多提了几句。
      二零二一年二月十六日上午十一点十九分,孔主任走进位于哈尔滨市香坊区星光街上的一家俄式餐厅,何蔓同行。餐厅门口的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两人的脸。
      进入餐厅后,他们未在大堂停留,而是要了一间包厢。包厢内没有安装摄像头,服务员待顾客点完单后也离开了包厢,因此警察无从知晓包厢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大约十分钟后,外面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失控,撞上了餐厅大门,一声巨响后碎了一地玻璃。餐厅里几乎所有人都离开座位,跑去看热闹,包括顾客和服务员。警察估计何蔓趁此机会偷偷离开了现场。
      摩托车司机是本地人,从没迈出过哈尔滨市一步,与何蔓是风马牛不相及,虽然怀疑两人串通作案,但找不出相关证据。
      几分钟后,看完热闹的服务员想起本职工作,把厨房准备好的菜端进包厢,才发现男顾客死了,心脏处有刀口,女顾客不见踪影。
      孔主任手机里最后一则通话记录恰好是与何蔓的联系,警察通过手机号码才查到了何蔓的身份。
      孔主任的儿子在两位叔伯的陪同下,捧走了父亲的骨灰。他们将离开这座灰蒙蒙的城市,回到南方温暖的艳阳天,这一小坛骨灰也许会被端正地摆在柜面上,也许会被随意弃置在角落里,在岁月蒙尘中继续沉寂。
      目前何蔓在潜逃中。
      忆起之前短暂的相处时光,李愿不肯相信何蔓会杀死老孔,“警察会不会搞错了?何蔓那么娇小,不可能杀得了老孔。”
      “警察推测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孔主任没有防备,来不及反抗就被一刀毙命。不管怎么说,小蔓当时在现场,事发后又从现场逃走,至今没有踪影,警察暂时认定她的嫌疑最大。”
      武珊珊与何蔓只见过一次面,根本没有交情可言,不像李愿和周镜山拥有相处多日的情分,她心里几乎认定就是何蔓杀了孔主任。
      “就算是何蔓干的,杀人动机呢?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杀孔主任?”
      高个子前辈斩钉截铁地说:“她肯定是长夜的人,卧底在我们组织就是为了刺杀孔主任!”
      卧底?刺杀?这在电视剧里是烂大街的设定,但在现实生活中离普通人十分遥远。
      “所以,你们怀疑我们也是长夜的人?”这回开口的是周镜山。刚见面时的警惕与防备,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以及查看手机的无理要求,一切都有了缘故。
      另外那位胖前辈语气较为温和:“我们也是为了组织和其他同志的安全,谨慎些总没错,何况你们与何蔓是搭档,相处时间最多,跟组织里其他人相比关系最亲密。”
      李愿据理力争,绝不退让:“搭档又不是我们自己选的,当初是孔主任把她派到我们这里,前前后后不过两个多月,再说了,我们两个是几年前加入组织的,那时候长夜还没出生呢!”
      “如果你们心里没鬼,就让我们检查一下手机,怕什么?”高个子前辈瞪大了眼,趋近一步,并伸出了手。
      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彻底激怒了周镜山,他迎上去一步,同样摆出严厉得像要吃人的表情,拳头攥紧,周身的怒气几乎可见,比天上的日头更加灼烈。
      李愿料想当初混社会时周镜山靠这副迫人的气势就能吓跑不少装大头的软脚虾。搭档这么硬气,他也不能输阵,义正辞严地说:“何蔓的嫌疑先不论,我们两个不是长夜的人,对孔主任的死也毫不知情,你们没有权利查我们的手机,就算要查也是警察来查!”
      胖前辈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两人,暗含警告地说:“年轻小伙子心高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可不是好事,将来要吃亏的。”
      高个子前辈直接连勉强的好脸也不维持,语出不逊:“别在老子跟前耍横!你们敢不服从组织的管理?”
      “你是会长吗?”
      这话叫高个子前辈一噎,显然他不是。
      武珊珊出面解释:“孔主任这事让大家措手不及,孔主任自己只怕也没料到,还来不及交代下一任会长的事情,接下来我会找组织里几位前辈商议,看怎么选出下一任会长。”
      周镜山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冷冷地对两位前辈说:“既然你们不是会长,实际上我们就是平级,别拿年龄说事,年纪大什么时候成了本事?等你们谁当上了会长再来搜手机!”
      “你——”
      武珊珊好说歹说把两位几乎气炸了肺的前辈劝住了。为了组织的大局着想,暂且不宜内讧,甚至从私人立场出发替李愿和周镜山做保证,她深知他们的品性,相信他们不是长夜的人,也认为他们与何蔓刺杀孔主任一事没有关系。
      临行前,武珊珊拿出以往跟两人相处的状态,随意问道:“你们家就在这附近吧,我们开了车来,要不顺便送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散步回去。”李愿不想迁怒武珊珊,强忍着脾气回答。
      这次不欢而散,李愿也没跟武珊珊友好挥手告别,他和周镜山目送,不,是目催那辆黑色雪弗兰汇入无数车流远去。
      李愿拍了周镜山的肩膀,看他一回头仍然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来不及更换的恶狼模样,嘴角直抽,“醒醒,人都走了,赶紧把你这副老子不好惹的嘴脸收回去!”
      周镜山闻言,瞬间变脸,顷刻敛去了一身的匪气,重归安安分分的小老百姓形象。

      “老孔,这杯敬你。”
      李愿把纸杯倒满,举杯朝虚空比了比,然后倾尽杯中的啤酒。一旁的周镜山陪了一杯,却是灌进自己嘴里,一滴不剩。
      当晚,他们按时上班,云端一切如旧。
      出门前李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冲周镜山瞪眼,要是早几年,老子早就甩手不干,什么破组织,既然怀疑老子,老子凭什么继续巴巴地给你干活!
      他们是看在老孔的份上。
      “老孔,没有你喜欢的白酒,啤酒将就一下吧!”李愿对着月亮跟老孔说话:“别的不说,你对守灯这事的执着与奉献,我佩服。下辈子你就活轻松些,千万不要又把什么重任揽在身上。”
      周镜山忆起往事,“之前他找我谈接任会长的事情,我以为他是预感到自己快要退休,或者累了想要退休。”
      “老孔不是那种人,”李愿反驳道:“他是那种老了都要向上天再借五百年继续干的人。”
      像这种时时刻刻忙事业、心里只装有事业的人,若真让他过上种种菜、溜溜狗的退休生活,他反倒浑身不自在,失落怅然。
      将军战死在沙场,警察殉职于一线,老孔的死亡就是他的退休。
      “长夜居然玩这么大!一下子就把我们这边的将军干掉了,剩下一群小兵,还不乱套了,这招够狠!”李愿酒意上头,红晕爬满双颊,嘴皮子更加随意。
      周镜山淡淡地说:“等选出新会长就不乱了。”
      “如果新会长是今天那个傻逼,组织迟早要完蛋!”李愿又开了一罐啤酒继续喝,笑他小看了社会、小看了人性:“一个芝麻大的村官都有人争得头破血流,虽然这个会长没多大权也没多少钱,但好歹手下管着几十个小弟,我赌那些前辈铁定已经开启了纸牌屋模式。”
      “纸牌屋,什么意思?”
      “一部美剧,讲政治权谋的。”
      周镜山不屑地哼了哼。
      李愿见状打趣道:“只有您周大爷视会长如粪土,老孔请你当都不当!现在后悔也没用,你说老孔打电话叫你当会长,这话说出去看有没有人信,那些老前辈可不会承认你!”
      “管他谁当会长,我只负责守好这盏灯。”周镜山目光炯炯地看着灯。
      李愿也随之凝视眼前的这盏灯。
      豆大的火焰,指长的木条,脆薄的琉璃,如此轻飘飘的一盏灯,此时在两人眼中却重如高山。
      他们当初既然选择扛起这份责任,便不会轻率地中途抛下不顾,敌人是蛾子也好,长夜也罢,眼前的罡风来了迎上就是,背后的黑暗压下只得硬扛。他们可不想输给一个老头子,不敢妄想当英雄,只要别当缩头乌龟!
      李愿故作严肃,企图定下各自职责:“好兄弟,一起扛,以后蛾子交给我、长夜交给你,咱们合作无间?”
      对此,周镜山表示“呵呵”。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