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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不褪色的英雄救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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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突然传来了三五成群的打斗声。听兵刃碰撞之声,似乎有以多欺少之嫌。江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得十余名低沉的怒吼声形成围攻之势,似是要对中间的女子不利,而那女声清脆之中带着几分温厚,随着招式起落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尽管暂时落于下风,却咬牙坚持,丝毫不退,隐隐令人升起了崇敬之情。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久战不怠,再拖延下去,只怕这女子危险。
江云由不得细想,一个翻身便拨开了数株纵横交错的竹子,像一条白龙入海,闯进了郁郁葱葱的竹林之间,还不及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就已和她背贴背站在一起,右手飞快地转动着剑柄,从万年冰山之下凿出来的寒木,散发着清冽的冷光,与这遮天蔽日的植被交相辉映,正应了五行当中木木相合的道理;加之他本就步态轻盈,身法缥缈,剑术取巧,那狭长的剑身看似柔弱无力,纤细瘦薄,实则蕴含了无数巧劲,比起周围几个黑衣汉子的大刀阔斧显得轻灵不少,就好像是一条体态滑腻的游蛇,狡黠而迅速地穿梭于十余人合围的屏障之间,见缝插针,腾上跃下,竟然一个回合之内同时瓦解了十二把兵器的合剿之势。那被救的女子还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听得十几把刀、剑、斧头、抡锤,还有长枪坠地的声音,然后方才还来势汹汹朝自己扑来的那些人,已经人仰马翻倒在地上,叫苦不迭。
那些黑衣汉子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纵然四脚朝天也看得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不知为何要群攻一名女子。而且,这里是江南安庆城外的绿野林,距离武林盟主孤苍雁所在的飞雁山庄不过十里之遥,竟然还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江云的眼里已经泛出了杀意。他虽是世家子弟,从小家教优良,父亲更是人称“玉面君子”的江无缺,以温润良善著称,从不滥杀无辜,即使是对恶人,也往往手下留情。然而江云不一样,他师从剑邪风行骓十余年,虽然娘胎里带出来的贵气和英俊不减,但比起父亲,多了几分凌厉,也不知是年少热血,还是本性如此,看到这些以多欺少,丝毫不讲究君子之风的江湖走卒,不管对方背景如何,身手如何,让他遇上了,总会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嫌恶之意,非要使出万般的力气忍住手刃他们的冲动,否则他的手下早已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江无缺曾无数次劝过江云收敛锋芒,不要戾气太重。本就亦正亦邪,不拘泥世俗的师父风行骓,也告诫过江云,他骨子里有一股韧劲,有别于其他世家子弟,若是误入歧途,很容易走火入魔,嗜杀成性,因此自江云年幼时便授予御剑口诀——“澄心空灵,纳气百穴,运转周身,以气驭剑”,想借此化解他藏于体内的戾气。可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除非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否则很难改变。此时的江云,瞳如墨黑,冷冽决绝,手中的寒木散发着清幽的冷光,仿佛顷刻间就要将这十几个不知死活的汉子斩于剑下。
“公子且慢!”然而那被困的女子却突然开口求情:
“这些人已知错,还请放他们一条生路。”
听到有人说情,那些死到临头打算背水一战的彪形大汉们突然就像服了软骨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地,连声求饶,三叩九拜,乌泱泱地朝江云喊: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滚。”江云只说了一个字,收剑入鞘,背过身去,仰头眺望远方,似是根本不屑再多看一眼脚下瘫软如泥的对手。
那些人如蒙大赦,又对那女子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跑向竹林深处,很快不知所踪。
此时,那女子才松下一口气,捋着鬓边的卷发,款款走上前,抱拳朝江云施礼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华紫音,初到江南,还请多多指教。”
江云这才低下头来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华紫音。听她自报家门,他似乎觉得这名字格外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过上下打量她,这女子一头波浪卷发长至腰间,额上绑了一条水红色头巾,面若桃李,肤若凝脂,一双妙目波光盈盈,两道纤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眉宇之间竟有几分英气,显得颇为精神抖擞。而她的衣着打扮甚是奇怪,上衣束腰露脐,窄肩短袖,自胸前到双臂围了一圈粉色流苏,手腕上还各扣着一个银环。至于下身更是中原罕见,一袭开叉长裙将她的双腿恰到好处地展露了一侧,那玲珑剔透的修长玉腿便在裙叉之间若隐若现,分外诱人。一双尚未及膝的长筒护靴白里透红,上面的云纹绣花配上她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倒显得有几分出尘气质,恍若瑶池仙子信步下凡,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脱俗。但这女子身手奇佳,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江湖儿女的风采,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就好比她方才是抱拳对江云行礼,而不是如寻常女儿家欠身施礼,说起话来声音温润如玉,如春日暖阳,舒适怡人。
这一看就是异族人的打扮,江云虽在中原长大,但这些年在武林大会上也见过不少异域高手,虽然从未见过像华紫音这般美若天仙的姑娘,但神情不过一时恍惚,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拱手回礼道:
“在下江云。”
简洁有力,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也不肯再多介绍一句。华紫音看着眼前目若朗星,剑眉入鬓的男子,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是江湖人称的“水影仙子”,自十四岁起游历中原,行侠仗义,见过不少江湖豪杰,也有许多武林朋友。她虽然才过二八年华,但若说阅人无数,绝不为过。只是,纵然是她这样的江湖游侠,也无法抗拒江云的那张脸。那是怎样一张巧夺天工的容颜啊,华紫音突然很后悔自己的汉语学得还不够到家,尽管她的口音与措辞与一般中原人士早已无异。然而她此刻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要挤出几个字眼,来形容江云的面貌,却愣是字不成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就好像他生来就要赚走所有人的目光,就好像他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华紫音只能想到这句并不接洽的诗,然后稍作修改——
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被华紫音盯得久了,江云却丝毫不以为意,就仿佛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痴痴的目光,像是要把一双眼睛都粘到他身上那样。这世间女子,还没有一个,在见到他的时候,能够立马挪开眼的。也没有一个,在见到他的时候,还能淡定自若谈笑风生的。所谓的花痴,江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亲自领教了这个词的含义。就好像,从他有记忆起,就不缺乏男孩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更不缺少女孩子如影相随魂不守舍的凝望。
江云听父亲说过,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祖父江枫,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传言道:天底下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江枫的微微一笑。幸而江云很少笑,否则江枫的传言将顺理成章地过继给孙儿。华紫音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可是听说过江枫的传闻的。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句话,然后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默念“江枫”“江云”,反反复复,兜兜转转,似乎就笃定地相信了什么,然后不自觉地抬手抱拳,问道:
“敢问江公子,可是江枫的后人?”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后悔不及。哪有这么和人搭讪的,简直没头没脑。可是江云却仿佛并不惊讶,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果然,难怪……”华紫音也不知这话是说给江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而江云并没有接话,看了一眼那些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然后道:
“他们是什么人?”
华紫音这才想起此事的来龙去脉尚未和救命恩人详说,就先失态了,作为一个姑娘家,竟然这么毫无保留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公子哥看了半天,她此时反应过来,早已羞红了脸,微微一怔,然后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才开口说:
“他们是霹雳堂的人,之前欺侮良家妇女,被我制止了,后来寻仇报复。”
江云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虽然一介女流,但是方才与十余人缠斗已能看出身手不凡,而她之所以遭人围攻,却是由于行侠仗义之故。当她淡然地说着这件事的来由时,眉眼里散发着坚定的目光,就好像哪怕遭人暗算,被人报复,甚至险些受伤,她也绝不后悔当日的见义勇为。在这个世风日下的江湖,还能见到如此古道热肠,秉持正义的女子,江云不由得心中一动。
“原来是位侠女,失敬!”江云突然抱拳,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华紫音,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从他的语气,已听出了与先前打招呼时截然不同的情绪。如果说他最开始自报家门,和华紫音相互介绍,只是礼尚往来,没有夹带任何私人感情。那么现在,他看着华紫音的眼神里,已多了些许赞赏之意,仿佛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亮起了日月星辰,清辉灼灼。
华紫音面色一红,见江云看着她,更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虽是江湖儿女,不拘泥礼法,也绝不会介意被男子直视,但她却觉得江云照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带着火一样,把她浑身上下都炙烤得滚烫,那是一种鲜血涌动,心跳加速的感觉。而她,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在这清风悠扬,郁郁葱葱的四月竹林之间,只觉得心底有朵含苞的芙蓉,已经悄然绽放。
她刚刚过完生日,已经到了十六岁的花季。这是一个连上天都忍不住温柔以待的年纪,是每个女子心目中,最美好的年华。中原的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嫁。而华紫音来自东北的海岛祁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少数民族,风俗与中原迥异,女子要到十八岁,才能出嫁。然而,她此刻却恨不得时光飞逝,让她再年长一些,到那新嫁娘的年纪,然后她很想,很想执起眼前人的手,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虽然,这样的心动来得太快,这样的情深似乎太过牵强,但是什么叫惊鸿一瞥,什么叫一见倾心,华紫音想,她终于懂了。
江云见华紫音面色潮红,也不说话,便直接告辞道:
“就此别过。”
“等等——”华紫音听说江云要走,连忙抬头,迎上他即将远离的背影,然后道:
“请问江公子要去哪里?”
刚说出口,她又后悔了。萍水相逢而已,怎么就突然打探人家的行踪了呢?这在江湖上,可是犯忌讳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这是每个初出江湖的愣头青都熟记在心的道理,可是华紫音这个老江湖却偏偏明知故犯,就像是今天的舌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说什么错什么,直教她头皮发麻,在心里暗暗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江云却连头都没有回,但是回答很干脆:
“飞雁山庄。”
他仿佛生来就光明磊落,没有什么秘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照答不误,没有丝毫迟疑。这样的人,竟是连把柄都很难抓到。
华紫音一喜,快步跟上前,道:
“真巧,我也要去飞雁山庄。”
她以为江云会撇过头来问自己,为何也要去飞雁山庄。可是江云却什么也没有问,而是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华紫音觉得有些尴尬,但无论如何不想错过和他同行的机会,于是捏着裙角与他并肩而立,边走边说:
“既然同路,我第一次来江南,人生地不熟的,不知公子是否方便带我一程?”
江云没有吭声,但是点了点头,脚步不歇,继续往前。华紫音虽然才与他认识,却好像已经适应了他这般冷漠的行径,也不恼怒,微微一笑,提步跟上,生怕落了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