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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Chapter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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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沿着永裕河走了很久,一直走到黄昏。抬头看,是这个季节最美的时候,大半边天都被晕染成粉紫色。
温柔得不像话。
“好像,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这种渐晚的天色了。”
“是啊,从那以后就开始奔波于人生长路了。”
成光说得没错。万紫回想起来,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开始忙大学的课业,忙着约稿画稿,偶尔还有一些社交,再后来连一些不必要的社交都被自己免掉了。
在那几年里,万紫就像个疲于奔命的陀螺,可若是真的回忆起来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呼啸过耳的风声。
“再往前走,就到了岑山坡了。”成光停下了脚步,“今天还去吗?”
万紫想了想,说:“今天还是不去了吧。其实,我还是没能完全接受这件事情。”
“是啊,小狗又做错了什么呢。”成光不由得皱了皱眉,抱着胳膊,站在天水近乎一色的岸边,遥遥地往对面山坡望去。
大人们都难以置信的事实,放在小朋友的面前只会更甚。朵朵这阵子的精神比之前是要好了很多,但是并不算是完全康复。
“回去给朵朵做点儿甜点吧,草莓味儿的她最喜欢。”回去的路上,万紫对成光说道。
成光点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不爱吃甜的。”
“我知道,你就爱喝咖啡,越浓越苦的越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咖啡了。从我确诊以来,口味改得简直淡得要命。”
一不小心又谈到了这个话题,成光有意要去避讳,却不想万紫并不在意。
“你——”
“改天再说吧。”她淡淡地说着,仿佛自己也变得如白水一般无味。“我对这一大段回忆,始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视角来看待。不知道是该憎恶,还是感谢。”
天色暗下来,夜色笼罩住岸边的两人。
成光听了她的语气,不由得担心起来,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其实你也不算是真正痊愈了,对吧?”
“是啊。”她稍稍恢复了神色,“不过呢,大部分时间我也差不多能把握住自己的情绪了,放心吧。至少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笑一笑就好了。”
说着,她就简简单单地笑了一声。
成光愣愣地看着她:“你笑起来,真的蛮好看的。”
“已经不需要别人这么鼓励我啦,我已经努力让自己开心好多啦!”说着她向前加快了脚步,“快点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是真心话啊。”
他也不由得轻轻笑了笑,接着跟上她的脚步。
“所以,两年之后这个叫景温的人养的蛤蜊吐出了珍珠对不对?”
“对呀,朵朵真聪明!”
“还有,还有我觉得,月亮想啊,你们这些人呢从来都离我这么远啊,就借着这些每天都晒着月光的蛤蜊,派自己的分身从天上下来的,也就是洒下了珍珠,好让我们摸到月亮是什么样的。”
他们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闻彬在给朵朵讲故事。
“啊,你们回来了呀。”他站起来,牵着朵朵的手走过来,“既然回来了就洗洗手一起来吃饭吧。”
陶思葭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思葭姐,我记得你今天是上午班,怎么这一整天都在店里?”万紫见了她,不由得好奇问了问。
她答应了一声,有些疲惫地说:“嗯,兰姨的儿媳妇这两天快生孩子了,她着急着过去照顾,店里现在有点转不过来。”
朵朵跑过去抱抱妈妈:“妈妈辛苦了。”
陶思葭蹲下身子也抱了抱朵朵,给她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刘海,笑着说:“我们朵朵真乖,看见朵朵妈妈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闻彬站在她俩身后,目光温柔地看着这对母子。
“大家都回来了吗?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快来尝尝吧?”明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说边脱下了围腰。
“好啊,让我们来尝尝明瑜的手艺,这还是你第一次完整地为大家做一桌菜吧?”成光也招呼着大家坐下,“看来是学习好的孩子,学起别的技能来也快。”
说得明瑜不太好意思起来,他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十分朴素。
他们站在餐桌旁一溜望过去,蚕豆蛋花汤、清炒西洋菜、小炒小米虾、蛋裹银鱼、红烧排骨、凉拌莴笋丝、鲫鱼蒸蛋羹,还有一盘红皮鸭。
“咦,今天有红皮鸭子啊。小瑜你在哪家买的?”
鸭汤和糖、醋调制成的卤,鲜中带甜,算的上是芝南传统的名菜了。在以前的时候,寻常人家并不常吃,家常买来吃的通常半只就够了,若是桌上摆上完整的一只红皮鸭子,多半是家里有什么喜事。
如今红皮鸭可以算作家常小菜了,但是因为工序繁杂,芝南人还是习惯性地去店里买了回来吃。
“我去江爷爷家买的。”
“江老爷子的铺子在北街,你跑了可够远的。”
“不过我听说他家是最正宗的红皮鸭子了,每天限定绝不多做,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像你们几个,睡昏了头的肯定是吃不上的。”
“好啦,都坐下来吃饭吧。”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饭,甚至都没有想起来问明瑜为什么突然要摆上这么一盘红皮鸭子。
时值盛夏,欢笑声声,和万物蓬勃的生机汇成相同的频率。
院子里移栽过来的花花草草都已经活过来了,在夏日明朗的风光雨露里疯狂地生长着,蝉鸣渐渐开始起调,平仄平仄平平仄。
成光站在院子外,还未进门就看到万紫痴痴地看着成光做好的狗窝,默默坐在石凳上发呆。
她说:“去看看小白吧。”
她稍稍走在前面,并没有顺着熟悉的家乡小道径直去往岑山坡。他们绕了绕路,站在南关的老桥头,万紫堪堪停下了脚步。
“一开始,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小白的。”
那时候冬日已至,阳光可贵,温柔地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荡漾着金子一般的闪光。如果不是朵朵以一个孩童的眼睛看着这里,万紫觉得自己未必能发现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原来,一颗善良的心,真的可以动摇另一颗沉寂很久的恻隐之心。
捱过了寒冷冬日连日不绝的大雪,捱过了出生即被抛弃的命运,却没有捱得过善良与凶恶之间的较量。
“这种以一命抵押一命的交易,可真够残忍的。”
万紫站在坟墓前,慢慢蹲下了身子,目光温柔,轻轻拨开四周的杂草。她就像像无数次抚摸着小白那样,抚摸着那块冰凉的墓碑。
天色尚早,花草树木上的露珠还未完全藏匿起来,阵阵晨风吹拂,像是正在呼唤新一天的太阳。
“我觉得我很幸运,在那个时候选择回芝南。当我觉得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如天赐一般出现一个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截路,回头就发现有的理由已经不告而别了,连一句感谢都无处诉说。”万紫说着说着便垂下眼眸,“想起来觉得愤怒,觉得无奈,更觉得是遗憾。”
“那天,小姑娘哭得可伤心了。”成光站在她身边,目光看向了远处的芝南镇,“其实她是知道的,知道小白是为了救她才没的。”
万紫站起身,站到他的身旁,也把目光朝着整个小镇看去:“她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怎么会不难过。还有明瑜也是,亏得有闻老师常常和他们说说话,开导开导他们。我太清楚那种自责、绝望、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和愿望的感觉了。我时常想,哪怕那时候,能遇到什么人,稍微稍微鼓励一下我也好啊。”
所谓感同身受,大抵是有些人提前走过崎岖的山路,回过头时看着那些后来者,不会嘲讽,不会苛责,更不会冷眼旁观。
他们会选择——以温柔吸引温柔,以热情呼唤热情。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因为在积攒很多很多个理由之后,我突然想明白了,好好活下去,不需要理由。”
“你说了你遇见了很多很多的理由,那么我呢,你是怎么想我的呢?”
她看着成光的眼睛,非常非常认真地说:“你不是我战胜抑郁的唯一,但你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夏日灿烂的阳光好像在那一瞬间跃动起来,洒满整个山坡。南风飞旋起来,吹过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和灿烂的笑颜。
他也笑了。
“荣幸至极。”
所有的源头,来自万紫回芝南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万紫烧了厚厚的一沓纸钱,连同这些一同被烧掉的,是那颗在上沅伤得湿漉漉的心。
她以为自己是在逃避阴雨连绵的命运,可实际却是破而后立。万紫告诉外婆自己还在努力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种告别,是另一种新生。
大雪纷飞的冬至夜色里,她能看清成光眼里的生动与清澈,实际上是光倒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明白,原来,她是因光而发现光。
不过好在,总还算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