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藤萝一样攀岩》幽己

10、五

　　到了家里所在的小区，卓凉秋却发现韩瞳在楼下徘徊。下午的斜阳光辉映照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双手擦在大衣口袋里，视线落在前方的冬青树叶上。他的黑色车子停在小区门前的空车位，离他大约十步之遥。
　　看着这么熟悉的影子，她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跳动得让她差点要失去理智。她深深吸气，对自己说，你要克服，勇敢正视。这样诱导自己之后，她迈着和方才一样的步子向前走。

　　韩瞳看到她，神色微微一怔，支吾着：“我……我……”
　　“你来这儿是想找我吗？”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双手自然合在一起，放在腹部左右的位置，手心却全是汗。
　　“恩。”韩瞳见她笑，原先的担心消去许多。
　　“我没空，你回去吧。”她在瞬间收敛自己的笑容，露出习惯性的冷漠表情，快步越过韩瞳，向楼上走去。这样的偏差让韩瞳茫然。

　　“凉秋！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他显得很局促，表情尴尬，但仍是鼓起来勇气对凉秋说，“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谈谈。那天……”
　　卓凉秋回头，冷冷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走了几步，感觉韩瞳还是跟着她，她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韩瞳道：“我知道你和韩睿的婚姻是假的。”
　　“谁跟你说是假的？”卓凉秋皱眉，“要不要去查一下民政局的记录？”

　　“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看是你自欺欺人吧。”说完，她快步走到楼梯里，韩瞳依然步步紧逼。

　　楼道并不宽敞，光线也不多，有些昏暗。这让卓凉秋很有压迫感，仿佛自己就快要成为别人的猎物一样。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内心的怒火或者别的一些东西，站在台阶上，扭头一脸怒气地对韩瞳说：“我是来看我妈妈的，我妈妈非常讨厌你，你不想自讨没趣就赶紧离开这儿。”

　　韩瞳表情无奈，“你难道不明白我弟弟娶你的原因？你们……你们这样子会伤害到自己伤害到别人。”语气仿佛卓凉秋是他妹妹。
　　卓凉秋露出一个笑容，表情带着稍许妩媚，反问：“可是我觉得这次要比我第一次婚姻好。前辈，你说呢？”

　　韩瞳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神色奄奄，目光看着地面，挣扎着说：“对不起，你说的对，我的确不应该来。”

　　“现在意识到也不晚。”卓凉秋超他挥挥手，“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韩瞳即刻转身，快步走远，身影很快消逝在楼梯转角处。卓凉秋这时才长吁一口气，像打了一场艰难战一般疲惫。轻柔太阳穴，然后拉着嘴角露出自然的笑容，做完这些，她才准备继续爬到四楼，回到这个她几乎都要陌生的家。

　　然而在她上了两步之后，她僵在原地，脑子在那一刻也空白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妈我刚回来。你刚下来，要出去？”

　　苗海棠眼神有些令卓凉秋觉得陌生，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卓凉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妈……”

　　“我去扔垃圾。”苗海棠冷冷地说。

　　卓凉秋这才注意到苗海棠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黑袋子，里面装满了垃圾。

　　她上前要拿过苗海棠手里的袋子，“我去吧。”
　　“不用了。”

　　卓凉秋手停在半空，很是尴尬。她手指微微动了动，便收回来，理了一下头发，问苗海棠：“你……你早就站在这儿了？”

　　“不算早吧，在那个人说‘我知道你和韩睿结婚是假的’开始。”苗海棠眼眶里有泪光闪闪。垃圾袋被她紧紧提在手中。她似乎有很多情绪要发泄出去。

　　“我……我……我……”卓凉秋连说三个我，还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
　　苗海棠长吁一口气，挤满泪水的眼睛从卓凉秋身上挪开，说：“我去倒垃圾。”说完她猛吸鼻子，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快步走开。

　　卓凉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上楼进屋。

　　“姐，你回来啦。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卓闵凡正趴在桌子上，垂涎桌上的美食。
　　“哦。”卓凉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脱下大衣，叹气，神情不振。

　　“对了，刚才妈去仍垃圾了，原本我说让我扔的，谁知道她自己提着垃圾袋就出去了。你看到妈了吗？”卓闵凡问她。
　　卓凉秋答：“嗯，我、我看到了。”

　　她放下包，走进厨房，从窗口看到苗海棠提着垃圾袋的身影。楼下并无韩瞳的车子。她眉头紧锁，一脸心事。其实她完全没有准备好让苗海棠知道这件事。她满脸愁容，真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她知道自己让苗海棠深深地失望伤心了。
　　“对不起。”她轻喃。

　　看到苗海棠扔掉垃圾袋回来，她赶紧把目光收回，拧开手龙头，洗了洗手。

　　卓闵凡奇怪地看着她，“你洗手时间还真长。”
　　“哦。”
　　“姐你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卓闵凡忍不住用手指捏起爱吃的菜送到嘴里，边吃边问。
　　“我没什么。”卓凉秋避开卓闵凡的目光。

　　随着卓闵凡一声“妈回来了”，卓凉秋的坐立不安更加明显。
　　卓闵凡敏感地发现自己母亲神色也不对，他看了看卓凉秋又看了看母亲，嗅到点味道，开始缄口不语。

　　“其实，这个事情……妈，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苗海棠对卓闵凡说：“闵凡，去温习一会功课。”
　　卓闵凡识相地离开，跑进自己屋里，把门关起。

　　“这是真的吗？”苗海棠问，“回答‘是’或‘不是’。”
　　卓凉秋咬着嘴唇，许久才点点头。
　　“领了证的？”
　　卓凉秋又点点头。

　　苗海棠眼泪顿时刷刷往下落，低声呜咽。卓闵凡听到声音，也禁不住好奇，隔着门缝悄悄看外面发生的一切。
　　卓凉秋走到苗海棠跟前，蹲下来，说：“妈，你别哭了，别哭了。这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苗海棠依旧流泪，带着些许哭腔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凉秋，妈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他们家一个人身边逃开又要陷进另一个人身边？你让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你让我怎么交代……”

　　“妈！”受她感染，卓凉秋觉得自己也快要哭了。

　　苗海棠推开她，说：“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好男人，你怎么谁都不挑，非要挑仇人家的儿子！挑了一个错误的人不嫌够，受尽凌辱之后还要挑剩下的一个！”

　　卓凉秋深呼吸，尽管试图遏止，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下来，“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韩睿和韩瞳不同，我和他结婚只是因为我的公司……因为……妈，韩睿不是我的仇人啊。我们打小就认识，我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说。我……”

　　“你别说了！”苗海棠捂着脸失声痛哭。

　　卓闵凡从房间里走出来，怯声地叫着：“妈，姐姐……”
　　苗海棠抬起头，冲他喊道：“进屋看书去！”

　　卓闵凡低着头，退回到门口，并未听话地看书，而是怔怔地看着两人，眼神里既是担心又是害怕。

　　“妈，您就再体谅我这一次。”

　　苗海棠擦去眼泪，说：“我怎么体谅？我已经体谅过你一次了。当初我就看不好你嫁进韩家，韩继宏那个老不死的心眼歹毒，他怎么可能会要你好。咱惹不起他这样的人，咱就躲不起吗？当年你爸爸怎么死的你忘记了？”
　　“那只是事故……”
　　“事故？是事故没错。可是我没办法不恨那个夺走我丈夫的人！韩瞳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难道不比我清楚？当成他做尽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别人见了我都说凉秋这孩子真可怜，你知道当时的我的心多么痛苦，就跟那针扎火烤一样啊！凉秋，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是，当然不是。”卓凉秋眼泪哗哗流，好像没有尽头。

　　苗海棠指着门，说：“你走！你走！你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妈妈……”
　　“走啊！”苗海棠大喊起来。

　　卓凉秋站起来，手捂着鼻子嘴巴冲出去。下了楼梯，一路小跑起来。她没有穿外套，外面的天气非常冷，她不得不抱紧双臂，低着头，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只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只想让屋外的寒冷冲蚀掉坏心情。

　　屋内，苗海棠望着大敞的门，再一次低声呜咽。卓闵凡又是很小心地说：“妈妈，姐姐走了……”

　　苗海棠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说：“那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去追呀！”

　　卓闵凡呆呆地应了一声“噢”，就撒腿跑出去，追寻卓凉秋。苗海棠坐了一会，也赶紧锁上门出去，一边喊卓闵凡一边喊卓凉秋。

　　卓凉秋跑了一会，停下脚步，大声喘气，弯下腰，双手放在膝盖上。
　　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
　　她不知道要不要回去。

　　抬起头，却发现韩瞳站在前面，他正在手忙脚乱地寻找纸巾。她吃了一惊。

　　韩瞳开着车出了小区，心情沉重，哪也不想去，就把车子停在一边，自己沿着这条路走了走，没想到会看到神情狼狈的卓凉秋。

　　两人在某石台上坐下。韩瞳怕她冷，脱下自己外套要给她披上，卓凉秋冷冷道：“拿回去。”

　　韩瞳知道她的脾气，只好收回来，自己也不穿上，就拿在手上。

　　“你……你这样是因为我吗？”
　　“别自作多情。”卓凉秋道，“谁家没个小争执。”

　　“嗯……”

　　“你刚才想和我谈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我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还是算了。”
　　卓凉秋说：“你说就说，不说以后永远别说。反正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了，不介意更糟糕一点。”
　　韩瞳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怎么好？”卓凉秋冷笑，“要希望我好，七年前就不应该那样对我。”

　　她站起来，往回走。
　　韩瞳在她身后喊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更希望你好好的。原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面，可是……可是我们见面了。我希望你不要和韩睿彼此利用，千万不要玩感情游戏。那种看起来廉价的东西比我们想的要更具杀伤力。”

　　卓凉秋没理睬他，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又觉得气愤又觉得好笑。韩瞳居然也敢说不应该玩弄感情游戏，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不也照样玩弄了她的感情。甜言蜜语温头体贴，他当初带给卓凉秋的幸福有多少，随后带给卓凉秋的痛苦就有多少。

　　韩瞳赶紧提着衣服追上去。这时，卓闵凡也跑到这儿，他一见韩瞳，赶紧走上前，用力推了韩瞳一下，一肚子气地说：“你别想欺负我姐，你滚！”

　　卓凉秋见此，赶紧把卓闵凡拉回来，紧紧拉着卓闵凡的手。

　　卓闵凡道：“姐，妈叫你回家。”
　　“好，我们走吧。”
　　两人都无视了韩瞳，牵着手回去。

　　卓闵凡看着卓凉秋，忽然说：
　　“姐，你别跟他们在一起。”
　　“姐没有跟他在一起。”
　　“那也别跟他弟弟在一起。妈很伤心的。”
　　“我知道。”

　　卓凉秋搂着卓闵凡，点头说。

　　两人和苗海棠在路上相遇。苗海棠只是轻声说：“都先回家吧。”她的脸上是不可抑制的伤心和失望。一路上，卓凉秋都没有再去看她的脸。

　　回到家里，三个人安静地吃饭。原本是美味佳肴，却已吃不出味道来。
　　吃完饭，苗海棠说：“你毕竟不是我亲身的，我不能对你怎么样。这个家也有你的一份地方，我不能赶你走。你这样，只能是我没替你爸爸照顾好你。以后，我绝对不会管你什么，你也别寄钱回来。”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却让彼此都心如绞痛。

　　晚上，在家里的小床上，卓凉秋再一次失眠。
　　第二天起来，眼睛肿肿的。她拿着自己的包，对苗海棠说：“妈，我走了。”

　　苗海棠装作没听到她的话。卓凉秋无奈，只好就这么离开这间屋子。解释的话语也并不需要，她无法向苗海棠解释清楚，在苗海棠的世界里，女人的工作必不可少，但也只是为了养家才工作，而不是像卓凉秋这样为了工作而工作。回望这些天的生活，正如做梦一样，转变急速。恰如当年发现韩瞳变心一样。

　　她的生活就如一场繁华暗处的旧梦。初遇长大后的韩瞳，她想做一名贤妻良母，到头来居然只是一枕黄粱。

　　人生虚幻难以考究。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