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陪》端木湉

20、当铺

　　“少主，问出来了。阳关教教众这些年没有首领，有的退出江湖务农经商了，还有的加入了别的门派，刚才围攻你们的乞丐有几个还是原先他手下的人。”
　　“所以说，抢了这玉佩的人并没有号令阳关教的打算。”茶杯放在桌上，小舟两根手指搭在杯沿，中指贴在杯中心，缓缓转着茶杯。
　　“阳关教当年是江湖第一教，声名显赫，连朝廷都忌惮三分。所以当年才敢攻上西溪斋。” 徐允敬看了小舟一眼，见她表情并无变化，继续道，“只是后来听说教众散了，葛老头闭关钻研武功，至于这玉佩到底辗转了多少人的手，我也不得而知。敢问这玉佩，少主是怎么得手的？”
　　“碰巧而已。你不知道我在渭城吗？刚才看你的神色，像是不认识我一样，虽说师兄当年在西溪斋时间不长，倒也不至于把我忘了。”小舟端坐着，面目威严。阿今和横川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态，少主架势摆的十足，心底都觉得她装得并不很像。
　　“少主说笑了，当年我离开时你还不到十岁，这么多年过去样貌变了不少，我都不敢认了。”徐允敬抓着茶杯盖，在茶盏上来回磨挲，却不曾喝一口。
　　“是吗，那倒是我少见多忘，头次见面还劳得师兄自报家门。”小舟笑笑。
　　徐允敬这才听出小舟语气里的试探，欠了欠身正要开口，“来师兄，师妹敬你一杯。”小舟已经端起茶杯举在身前，恭恭敬敬的样子。
　　徐允敬慌忙站起，微微躬身，也道了句请，却只抿了一小口。
　　“师兄，你知道孟师兄的下落吗？”小舟把茶放下，起身去看厅前挂的一幅画儿。
　　“少主，不知这二位是？”言语涉及旧事，徐允敬看着横川和阿今，二人点头示意。
　　“我的朋友。师兄在渭城这么多年，消息网早该织的密不透风吧，我身边有什么人还能不清楚吗？”小舟这是决议摊牌了，横川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了，此时他们身在当铺，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埋伏和机关，应当小心为上。
　　“陶然让你来找我的？”徐允敬继续问，看来他也不打算装客气了。
　　阿今担心地看着小舟的背影，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画上，不曾回头。只见那画上画着几只白鹤，有的振翅高飞，有的水面低回，周遭水草丰茂，俨然仙境。
　　“孟停云找过你了？”小舟忽的转身，盯住徐允敬。
　　“找过。他寄居在甘宁寺还是我安排的，怎么样，那地方还不错吧。” 徐允敬面无表情，只眉毛横立，原本慈祥的神色里透着邪恶。
　　所以当日我们掉进甬道不是巧合，是早就安排好的，可他们怎么断定我们会去甘宁寺寻找线索呢，又恰好能发现那个机关。
　　“少主，在渭城，除了找陶然你又能去哪里呢？当年你被葛老头劫持了当人质，是谢大师将你救回来的，你心里很信任他。再说凭你的聪明才智，找个机关不难。”徐允敬一眼便点中了小舟心中的疑惑，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炉火纯青。小舟嘴角勾出笑容，又听他说：“少主也说了，我这消息网密不透风，确实这么多年我也没闲着。江湖行走，靠的可不仅是身手。”
　　“可谢大师凭什么任你差遣？”小舟往前走几步。
　　“当然是有把柄握在我手里，不然凭他的武功，天下绝伦，我怎么赢得过他。”徐允敬兜了弯子，不准备说实话。
　　果然，谢大师的死是有原因的。横川心想，那日他们收敛尸体的时候发现谢大师神色安详，周遭连打斗痕迹都没有，就猜到了可能是与他相熟的人，那么真正的动手的可能不是斧头帮，是孟停云还是徐允敬？可严风为什么要认呢？空释也说是严风屠了甘宁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横川靠着椅背，眼神落在院子里的几株花树上。
　　小舟忽的掏出匕首抵在徐允敬下颚，缓缓地移动，刀尖舔过他的脸颊。但徐允敬一动不动，睫毛都不眨一下。只听小舟问道：“那渭城封城是谁下的令？”
　　“少主，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吧。此刻我脱身的方法绝对不止百种。”徐允敬双手负在身后，他穿着长衫，更显得一身傲骨。
　　“师兄的手段我还是有耳闻的，这么多年也不是靠以德服人受到我爹器重的。我只是想试试看下山两年多我的功夫有没有长进罢了，师兄不要见怪。”小舟的视线随着刀尖游走，“你说，是你说的快还是我的刀快。”小舟持刀的手猛地向前两寸，徐允敬不得不抬高了下颚，身体往后倾了些许。
　　阿今端坐着不敢吭声，她只当小舟的武功很好，头一次见她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自那日雨中两人过招谈心之后，两人将身世剖白得清清楚楚，横川心里清楚真正的小舟不是他眼前这幅模样，只是她自小耳濡目染，见惯了父亲的手腕和西溪斋练武的酷厉，模仿几分不在话下。
　　有些事，总是在你不断地抗拒和排斥过程中，渗入骨髓，难以摆脱。
　　“罗将军亲自下的令。”徐允敬两指捏住刀尖，一边说一边轻轻推开。
　　横川与阿今对视一眼，他们的父亲生前便是将军，父亲离开，上位的便是这位罗将军，原先是父亲的副将。横川冲小舟点点头。
　　“多谢师兄，其余的估计你也不会告诉我了。”小舟将匕首插进刀鞘。回到桌前拿起飒沓，往门外走去。
　　“少主不妨问出来，万一我……”徐允敬忽的向后一跌，扶住桌子，软软地瘫了下去。他捂着胸口，不停喘着气，狠狠地盯着小舟。
　　“我奉劝师兄一句不要动气，当心急火攻心。”小舟转过身来看着跌坐在地的徐允敬。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徐允敬狰狞着，面色铁青。
　　“你既然都知道我见过孟停云了，他如今可是十二门的人，和荀不惑走得很近，我顺一点毒药不是轻而易举吗？不过我不通晓毒理，种类和剂量都不清楚，师兄快找人解毒吧。”小舟转过身同阿今和横川低声说道快走，三人匆匆地从后门离开当铺。
　　“可是外面？”阿今问道，暗处围着江湖各派的人，各自为了不同的东西蠢蠢欲动，他们贸然出去定会受到围剿的。
　　“嘘”，小舟领着横川和阿今从后门出去，兜了个弯子，仔细寻了处没有暗哨的矮墙，又翻回了当铺。
　　“去找裴长庚吗？”横川问。
　　“对，现在只有他可以帮我们，但是要说服他信任我们有点难。”小舟三人蹲在一处角落，有树木石块挡着，“关键是我们要怎么脱身。”
　　“你什么时候给徐允敬下毒的？”横川问。
　　“不是毒药，只是从甘宁寺来的路上，在刀刃涂了点花粉，他有旧疾，刚才引起他的喘病罢了。他这人谨小慎微，我顺坡吓吓他。我们得赶快，瞒不了多久的。”小舟道。
　　“我们得找几件衣服，冒充当铺的伙计混出去。”阿今凑近一点，指指东边，“我刚才看过了，伙计们都住在那边的厢房。”
　　“等会儿换好衣服，分头行动，我去找裴长庚，你们两个去找一下严风被关在哪里，问问他谢大师的死因。”小舟镇定自若，毫不慌张。
　　“罗将军是裴长庚的直属上司，他未必敢冒风险放我们出去。还有一件事，这个罗将军叫罗培，原先是我爹的副将。暮春宴封城那日，坐在二楼雅座发放彩头的是户部尚书李故渊，我担心他勾结了罗培。至于你爹在这个局里扮演什么角色，我还没有想通，总之你要当心。 ”
　　“暮春宴每年都是由户部安排的，李故渊在场很正常。至于罗培，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小舟面色凝重，但眼波如水，七分严肃里又透着三分机敏。
　　“玉佩用盗回来吗？没这个信物，裴长庚能信你吗？”横川问道。
　　“盗不出来的，徐允敬最擅长制各种机关，他想藏的东西，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别想找到。至于裴长庚信不信我也只能勉力一试。”小舟微微起身，“走吧，去拿衣服。”
　　“严风用救出来吗？”小舟跟在后面小声问，“他挺可怜的。”
　　还没等小舟答话，横川先开口了，“阿今，我们当下要做的是保全自己。死在他斧头下的冤魂可不少，早够他抵命几十次了。”
　　“可是，我们也……”她想说，她手里也不干净。为了活着，她也杀过人了。如果善恶真的是以手上血债划分的话，那她也不是好人，也该丢进地狱里烈火炸过。
　　“阿今，你记住。只要你向着光明，你就是正义的。你从来没有主动剥夺别人的生命，不用自责。”小舟道，“我们处在这样的江湖，不求干干净净，只求问心无愧。”
　　横川拍了拍阿今的肩膀，手上用了点力，既是在提醒她不要胡思乱想，也是在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是兄妹，他一直会在她身边。阿今猫着腰闪进了厢房，迅速找了衣服换上，横川则等在外面望风。小舟先走一步，阿今留在门口等横川。
　　小舟从进来的矮墙翻身又跃了出去，飒沓重新用布裹好。虽然穿了小厮的衣服，但她和阿今身影瘦小，细看之下全是破绽。因此她脚步很快，尽量缩短路上的时间，以免被别人撞破。
　　快要走到天枢军驻地时，忽然飞出一枚杏花镖，小舟向后一仰，左腿后撤一滑，那镖险险擦着小舟的胸口飞过，往旁边茶水摊上射去，正对准一个茶客的背心。小舟左脚点地，右脚飞踢，身子顺势转了几周，抓了身边一人的草帽掷出，截住了那枚杏花镖。但帽檐还是打到了他，他猛地吃痛，转头就要骂，却同时看到右肩染血的小舟和落在地上的草帽，正中插着一只镖。他瞬时知道小舟救了自己，忙上前搀扶，慌慌张张地想要替她拔下后肩的镖，小舟却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句不必了。草帽的主人还僵在原地，吓傻了眼。
　　小舟顾不得右肩鲜血直流，这镖扎得很深，似乎穿过皮肉伤到了肩胛骨，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但当务之急是先见到裴长庚。她识得这镖，这是青门引易尘常用的暗器，她也是十二门的人。果然，为了连山和归藏，整个十二门的人都倾巢出动了。今日又快过去了，只剩两天多的时间，她一定要赶在他爹的计划彻底落实之前戳穿阴谋。
　　身上带了伤穿梭在街上更是格外显眼，小舟尽可能贴着墙走，避开些视线。她弓着身子隐在一堵墙后面，探出头去，见驻地门口戒备森严，自己带着伤过去肯定会被排查，摸了摸身上才想起当玉佩的银两在换下来的衣服里没有拿出来。小舟皱皱眉头，她不知道驻地内的路线布局，裴长庚是参将，应该在中心位置，方便发放号令，但是中心极容易引起注意，一旦敌人来袭定是首当其冲。所以裴长庚会在哪儿呢？管不了那么多了，天快黑了正是换班值守的时候，先潜进去再说。
　　小舟正准备沿着驻地外围绕一圈，寻个空子溜进去，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登时反手勾转，抓他手腕，扣住命门，右手飒沓绕颈斜圈，但出手时牵引到了后肩伤口速度慢了，被那人出手握住剑身，两人僵持住。“叶姑娘，是我！”小舟这才发现来人是裴长庚，两人立时撤手，当下心念一松，疼得弯下了腰。
　　“走，我先带你去治伤。”身边另一双手稳稳搀住她，白皙皓腕，紫色纱罗。抬眼一瞧，竟是那日搏戏时笼中的紫衣姑娘，刚才她便跟在裴长庚身后，只是小舟过于紧张，没有注意。“啊，是你，你们怎么在一处？”
　　“我叫贺朗月，还要谢谢你那日出手救我。”她指的是小舟在关键时刻发了袖箭射死猛虎的事，小舟无力地笑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上大滴的汗滚落，道：“不用挂心，举手之劳而已。”
　　“裴参将，这城门几时能开？”小舟问道，声音很弱。
　　“估计用不了很久吧，据说城外的疫情控制住了，再过两日差不多能开了。叶姑娘急着出去做什么？”裴长庚答道，他心想，正常来说她此刻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出现，而不是急着问城门什么时候开。
　　“康城受灾，肯定会往就近的洛城逃，怎么可能涌来渭城，裴参将你想过没有？”小舟用了力问，再一次疼得倒抽冷气。
　　“这我倒没想过，上面的命令这么下达，我只管照做就是。”裴长庚这么答着，猜到小舟是来套话的，自己的任务其实是寻找失落的连山，封城是为了方便行事，这他是知道的。
　　“裴参将，你是聪明人，最近的桩桩命案你都看到了，你还道这是个普通的命令？这渭城暗流涌动，说不定很快就腥风血雨了，为了区区一本连山值得吗？再不开城门，这里就是满地尸骸。”小舟力竭，但话说得句句恳切，仿佛低沉的嘶吼。
　　裴长庚心上像被击了一记闷棍，原来她早就已经知道了。是自己当初去客舍找她打草惊蛇了？小舟垂着头，贺朗月只得尽力俯身看她口型，才能得知二人对话，还不能太过明显，大致拼凑出两人对话，确实是关于连山的没错，料定自己跟上这两人跟对了。只是她心中已知连山下落，她迫切想要知道归藏的线索。
　　“先别说话了，你伤得很重。”裴长庚堵上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