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饭三顿

5、童言无忌

　　嫣然递过了酒壶，接的却是昔影。昔影把酒壶在桌上重重一放，道：“喝吧喝吧，这酒真能解愁，你就尽管喝！”昔影知道他心性高，受不得刺，所以说了这番话是想让他别喝，这招在以往都很是管用的。
　　这一回徐敬倒是呵呵一笑，倒一杯酒直接倒进肚子里，又马上倒了一杯，把一家子都吓住了。第二杯还没入口，徐敬的手被拉住，仔细一看竟是阿遥。
　　阿遥死死拉着他的手，说：“是不是阿遥惹师父生气了？师父别这样喝酒，会伤身子的。”
　　徐敬笑得更开了，倒是放下了酒杯，腾出手来摸着阿遥毛毛的头发，笑道：“师父不生气，师父是开心的。开心的时候喝酒是不会伤身子的，阿遥这么懂事，师父真的很开心。”
　　昔影摇了头，却有些嘲笑的味道：“我看你呀，纯粹就是想乐极生悲，把你一个人的乐变成一家的悲。”
　　这时候的昔影也是有点不快，收了个徒弟什么心思就全在上面了，一开心起来就忘乎所以。虽然多年的夙愿一朝得偿，是应该开心开心，但开心的办法也有很多种，没必要喝酒。其实他酒量好些也就罢了，偏偏还差得可以，昔影没品味无法陪着他进宫，替他挡着些，也就只能是在家多多提醒。
　　这话一说徐敬也开始不乐意了，却偏偏又说不上什么反驳的话，阿遥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倒是一边的嫣然眼珠子一转，笑着说：“娘就让爹开心一回吧，您不是说了，入宫之前多给爹灌几碗醋吗？”话语间刻意强调了醋，一边偷眼看看父亲，果然见他嘴角一抽，似是非常不情愿。
　　徐敬涨红了脸，许久才道：“大丫头欺负你爹呐。”竟有些委屈，那模样倒是把昔影逗笑了，也就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喝吧，真是的，多练练指不定酒量还能变好呢。”
　　“不喝了，难为你们都这么劝我，我再喝这饭就吃不安生了。”徐敬尴尬地笑着，又让嫣然把酒好好藏了，别再让他找着。嫣然得意而去，一家人一笑便继续吃饭。
　　阿遥看了这一切，忽然觉得真正的家就应该是这样子。可惜这始终是别人的家，虽然是徒弟，也算是家庭的一部分，可他知道王妃不会让他在这儿呆多久，他终究还是要回燕王府去。只是回去了，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和几个人一起这么自由自在的一起吃饭。
　　心思动处，阿遥便黯淡下来，烟如却早已经填饱了肚子，看着阿遥的摸样，忽然邪邪笑起来。
　　昔影看着她笑着便好奇问：“好端端的不吃饭，傻笑什么呢？”
　　烟如亮了眼色，状似惊讶道：“娘，你看爹的徒弟是不是有点傻傻的？”
　　倏地整屋子都静了下来，除了阿遥还低着头之外，其他人都直愣愣看着烟如。
　　昔影尴尬地骂了句：“吃你的饭，胡说什么呢！”又去看阿遥，不过那闷闷的样子却让她没了办法。
　　“我本来就很傻的。”阿遥又闷头闷脑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不过安静到呼吸声都一清二楚的时候，这一句话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烟如依然得意，其他三人的脸上却挂不住了，徐敬没了法子，只好冒着再一次得罪丫头的危险对阿遥说：“怎么会呢，都是烟如这丫头口没遮拦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烟如摔了筷子撅嘴生气，阿遥却抬起头来，露出甜甜的笑容，非常正常地说：“小师姐说的对，我是很傻的，别人也都这么说我的。”
　　是啊，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不像廷轩那样不仅识字，会背好多诗，还能拿着木剑耍，而他会做的只有洗衣做饭擦桌抹地，还做不好。王妃和问桃阿姨也都不喜欢自己，除了是自己笨做不好事情外，还会有其它原因吗？
　　烟如开心鼓掌，笑着要证明自己的判断：“看我说得没错吧，人家自己都承认了，爹还说我胡说？”
　　徐敬听了阿遥的话本来就心疼得很了，烟如这一句倒是激起了他的火气，也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想要好好教教这个脑子犯浑的丫头。话还没出口，阿遥又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袖用着很纯真的眼神道歉：“师父别生气了，都是阿遥不好。”
　　“不关你的事。”徐敬气儿还没缓过来，一句话说得有些冲，惹得阿遥一下儿就跪了下去，手也放了开去，放软了调子说：“阿遥不敢管师父的事，可是这件事是因为阿遥而起，师父别怪小师姐了。师父先别气，您先吃饭，吃晚饭，您再罚阿遥，好吗？”
　　徐敬咽了口口水，却有种心碎的感觉。明明是烟如不懂事惹出来的事儿，还是伤着他的，阿遥竟然将所有的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这孩子真是让人不心疼都不成。
　　烟如倒也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徐敬温柔下来，拉起了阿遥安慰着：“师父不生气，师父已经吃饱了……我……送你去休息。”
　　说着拉了阿遥出了花亭，路上轻轻的和阿遥说：“以后别说自己傻了，我徐敬的徒弟怎么可能会傻呢。”
　　阿遥抬起头看看，心中虽有疑问，却只是懂事儿地点点头，配合着师父的脚步往前走着。

　　夜色宁静，天上的月没有圆得完美，却是异常的明亮，清澈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荡涤去了不少的人情杂质。徐府小道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移动，脚步声却是异常相合，仿如只有一个人在走。
　　“你怎么不说话？”徐敬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僵硬，就拉了拉阿遥的手，还一边试着和他说话。被牵了手的阿遥却很是紧张，一颗心注意力全在了手上，就连师父说了什么都没有听仔细，等他惊觉师父和他说过话的时候，又是害怕地不敢询问师父说了什么。
　　徐敬感觉到握在掌心的手并不细嫩，更是冰凉冰凉的，怕是阿遥身子不舒服，就担心地侧了头去看，对上的却是慌乱的眼神。徐敬眉头跳了跳，似有不祥的预感，甚是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阿遥哆嗦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师父您刚才和我说什么话了？阿遥没听清楚。”声音很轻很轻，若不是在安静的地方，只怕谁都听不见。
　　徐敬心里一紧，原来是没听清话竟然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于是赶紧伸出手轻轻抚了阿遥苍白的脸颊，说：“师父只是不习惯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所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师父说。”
　　竟也是害怕起来，说的话也是字斟句酌，就连语气都是放得极温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阿遥紧张起来。
　　阿遥自然地还是口鼻观心的样子，没有抬头看师父一眼：“师父有什么吩咐，就告诉阿遥，阿遥一定会做好的。”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徐敬莞尔，这孩子怎么老想着这些呢，都快不像正常的孩子了。他也想着，阿遥孤身一人过来，什么都还没有给他备下，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所以也就先问问他想要什么吃的穿的，置备的时候也就不用按自己心思乱猜一番了。
　　阿遥只是轻轻摇头：“阿遥没有想要的。”师父没说要的是哪一类的东西，可是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不敢要。
　　“没有想要的？”徐敬觉得极度不可思议，这样年纪的孩子哪会什么东西都不要？！烟如那丫头比他还大一些，整天就知道要这要那的，把娘亲和姐姐都烦得怕了她。
　　阿遥这一次点了头，再一次确认：“真的没有想要的。”
　　徐敬也语塞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最不能与之说话的，不是滔滔不绝的人，也不是冷脸冷眼不爱说话的人，而是规规矩矩说一句回一句，每一句都将问题回答完整，不用再继续的人。
　　好在这时候也到了给阿遥安排的房间，推门进去点了灯，徐敬又找到了话头：“这就是给你准备的房间，你喜欢吗？”
　　阿遥又点头答：“喜欢。”其实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呢，不都是房间吗？只要有床躺，有被子盖，那就好了，阿遥的要求其实就这么简单。
　　看着阿遥答话这么快，就连房间装扮都没看就说了喜欢，徐敬心里又是一声叹息。一眼看了看床头，嘴角又浮了笑，叫了阿遥到床沿，又指指床头的玩偶，笑着说：“这是你师娘亲手做的，这房里单调没什么其它的事物，这个就先放着吧。”伸手进里面掏了出来，又塞给了阿遥，笑问：“喜欢吗？”
　　阿遥只顾着紧紧抱着，也没仔细看看这娃娃，就一个劲地猛点头。徐敬又开始心酸，这娃娃还是几年前烟如缠着昔影做的呢，做好之后烟如又不要了，也就丢在了一边。这么几年这娃娃都已经旧了，阿遥竟还是感动成这般摸样……
　　拉了阿遥一起在床沿做下，一只手搭着阿遥的肩膀将他抱在了怀里，又是像哄烟如般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阿遥点了头，怀里还是紧紧抱着很大的娃娃。徐敬笑了：“你既然已经拜了师，以后呢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师父和师娘就是你的爹娘好吗？”
　　温柔的声音真的容易让人沉迷，只是一番感动之后阿遥还是抬起头来，道：“阿遥有爹娘的……”徐敬却是蹭了他的头说：“小傻瓜，你有你的爹娘，师父又不是要抢了他们的位置。师父的意思说，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不用顾忌什么。”
　　阿遥再一次点头了，心里默念着师父真好。
　　“那你老实和师父说，今天晚上烟如那么说你，你有没有生气？”徐敬还是有些担心，烟如那样的话的确是伤人，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更何况只是个孩子。阿遥却坐直了身，淡淡地笑着：“阿遥没有生气，真的没有。”
　　“那你告诉师父，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傻？”徐敬也淡淡笑，自卑的孩子不好，阿遥应该有自信才是。阿遥在徐敬的鼓励下，却也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只是其中的称呼却是王爷、王妃，还有二少爷。
　　徐敬忽然很想笑，这孩子拿自己和景廷轩那混小子比！那小子虽然有很好的天分，但是一点都不努力，白白浪费了他的资质。徐敬笑着将阿遥抱住，说：“你这么想才真的傻呢，你不是没有他那般的机会嘛。你放心，以后跟着师父，师父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你一定会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如果阿遥还想练武，他也可以拜托多年的好友，现在的辅国将军明海来教他，到时候便是文武双全国之栋梁，要让别人来羡慕他。
　　阿遥却还是有些担心，偷偷抬了一点儿头问：“真的可以吗？我不聪明，只怕怎么学都学不好……”
　　“聪明不聪明有什么关系呢？有句话叫勤能补拙，只要你有心，刻苦用功，一样也可以学好的。”徐敬笑着点了点阿遥的额头，阿遥终于舒心地笑开。
　　阿遥感受到浓浓的关爱，蹭上了床，抱着师娘的心血，不一会儿就睡去了，今天其实他已经很累。
　　徐敬在月下走着，不时抬头看看明月，又不时低头叹息一声，月总有美好的时候，希望可怜的人也有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