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33、寻找过往（三）

　　唐燃没有看过底稿，也没有看过由它为蓝本改编成的电视剧，所以在给秦问非读底稿的时候，他是抱着临时查补资料的心思去的，读书时也并没有带上多少感情色彩。

　　然而读着读着，他就不自觉地有点入情了——并不是因为底稿的内容，而是因为秦问非的表情。

　　第一章以铺垫为主，偃人并未出场，所以直到第一章结尾，秦问非的神情还很平静。

　　可是从第二章荼蘼出场开始，他便好像陷入到极为痛苦的回忆当中，眼中满是压抑的悲恸和无奈，冷沉成化不开的阴云，无时无刻不释放强烈的负面情绪，影响着身边的人。

　　唐燃心志坚韧，他对自己的定力一向有足够的自信，偏偏在今日栽了跟头。

　　秦问非的眼神深邃黑暗，仿佛由世间无数伤悲凝练而成的深渊，满载着深不见底的痛楚孤独，他只是无意间瞥见，便莫名感到心神震荡，再开口时语气里竟带上了一点哽咽，句不成句。

　　程初华见状，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又对秦问非轻咳一声。

　　两人同时一愣，旋即都反应过来，收敛的收敛，克制的克制，这才没出现“说书人”与“听众”一起抱头痛哭的朋克景象。

　　底稿故事有所删减，并不是很长，唐燃有意加快语速，不一会儿就读完了大半。

　　正当他歇了歇，准备一鼓作气将结局也读出来时，秦问非却忽然打断了他，说：“就到这里吧，已经够刺激了。”

　　唐燃一挑眉，神色古怪：“你……不想听听结局？”

　　“结局是我……是话本作者杜撰的。”秦问非似乎刻意在将当下的自己和转世后的自己区分开来，之前称“文昭帝”时如此，现在称“话本作者”也是如此，“不必听了。”

　　“那你想起什么没有？”庄帅迫不及待地问道。

　　秦问非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没过多久神情便缓和下来，要开口之际，整个异空间忽的猛烈一颤，仿佛从外面遭受了巨大冲击，天地倾斜于一侧，连带着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也像倾倒的那端跌倒。

　　“小心！”

　　唐燃条件反射抓住踉跄的程初华的手臂，然后伸腿勾了庄帅一下，让他不至于毫无防备直挺挺地往下摔，把脸摔平。

　　秦问非倒是坐得稳如泰山，只身体跟着倾斜了一下，动都没动。

　　不过他迅速捕捉到导致异空间异动的力量来源，扭头望出窗外，只见蔚蓝如洗的天穹北面像破损的镜面般裂开细密的裂缝，缝隙间隐隐透出乌金色的光芒，泛着强烈的不祥气息。

　　程初华、唐燃和庄帅三人抵在墙上勉强稳住，一直趴在程初华肩头呼呼大睡的狴犴也因此惊醒，略带茫然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与秦问非一起看向同一个地方，而后猫瞳微眯，搭在程初华肩头的小爪子弹出了锋利的指甲。

　　“怎么了？”感受到透衣而过的锋锐刺痛，程初华伸手抚上狴犴的猫爪，安抚地拍了拍。

　　“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气息……”狴犴收起指甲，纵身跳上窗台，端坐着眺望天边越来越浓的乌金色泽。

　　“是轮回……不，不是正统轮回，而是大周初期出现的新轮回之道的气息。”秦问非踏着四十五度倾斜的地板如履平地，缓缓来到狴犴身旁。

　　狴犴在神话时代，地府尚未现世时就被迫沉睡，并不了解轮回，也不清楚新轮回之道这段往事。

　　但现在的重点显然不是了解这些，所以狴犴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这个异空间正在被带有你口中气息的奇特力量攻击，先离开。”狴犴沉声说道，说话间，它眼中的金色淡去，毛发也随着瞳孔一并转化为深沉的黑色。

　　面对这股陡然出现的力量，它切换到了第二种形态，身上的毛尖端泛着黑色，警惕地微微炸开，仿佛随时会变回原型。

　　看到它这副模样，程初华和唐燃大概明白他们目前的境况，毫不犹豫地点头。

　　“走，我们回出口！”

　　唐燃话音刚落，异空间又是一阵剧颤，竟开始向相反方向倾倒，就像一个缓慢晃动的皮球。

　　刚刚站稳的程初华三人差点又踉跄着摔出去，还是狴犴看不过眼，一人给套了层防护屏障，让他们离地半米飘着，这才没有囫囵滚作一团。

　　“走吧。”

　　秦问非没有多说，第一个出门，走在前方开路。

　　经过这两次“晃动”，异空间内的环境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山石滚动、植被拔地而起，溪流湖泊里的水溢出河岸，与倾倒的泥土石块混合，造成几场小型的山体滑坡。

　　一片狼藉。

　　“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帅在屏障里吱哇乱叫。

　　程初华查看四周，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唐燃则盯着天边像夜幕降临一样弥漫开来的乌金之色，发动特殊能力文韬武略，以当下得知的信息和种种细碎的线索结合，尝试分析正在攻击异空间的这股力量的源头。

　　他将能力运转到极致，整个人……或者说整个脑子宛如一台超级计算机，大量有用无用的信息从眼前掠过，或交叠推算、或屏蔽剔除，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抓住了答案的尾巴，并一把将其拽了出来。

　　但如此透支能力，代价自然也不会低。

　　正观察四周状况的程初华冷不防听见唐燃闷哼一声，然后被一个重物撞了满怀。

　　手忙脚乱地抱住唐燃倒落的身躯，程初华低头一看，就见他脸上泛着高烧般的红晕，瞳孔上似有裂纹像水波一样荡开，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看起来情况十分糟糕。

　　“唐燃！”程初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受伤了？”

　　庄帅见状，也赶紧飘过去帮着扶了一把。

　　“我没事……咳咳。”唐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带也像破损了似的喑哑低沉，“听我说，我……找到、咳咳，找到那股力量的源头了……”

　　闻言，秦问非和狴犴齐刷刷看向他，一人一猫眼底同时闪过凝重与诧异，随后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

　　唐燃说不出话，动作却很敏捷，掏出手机打开便签输入地址，整套动作用时不到十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过输完地址后，他就扛不住，一头栽进程初华怀里晕倒了。

　　秦问非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扫过，短促地扔下一个“走”字，便身形化光，杀气腾腾地掠出异空间。

　　狴犴带着程初华三人跟上，与他一前一后地冲到分部大楼前庭，然后毫不意外地与那股攻击异空间的力量正面相撞。

　　天色完全暗沉下去，从清晨变回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阴沉沉的云里流窜着银白的电光与无声的雷霆，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漫天的阴云间，一团乌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一眼望去，好像从恒星熄灭后的灰烬中升起的黑色日轮，炙热得让天上的云层也烧得翻滚沸腾，却也冷到没有一丝温度洒入人间。

　　“是大周的新轮回之道。”秦问非抬手将程初华几人挡在身后，神色淡淡，“很强。”

　　“什么叫很强？”庄帅看着头顶的“太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字面意思。”

　　狴犴代秦问非回答了这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毛发色泽由金色转为深邃的玄黑，脚爪弹出，摆出了攻击姿态。

　　“很强，但只是表象。”秦问非死死盯着那轮黑阳，和狴犴交换一个眼神，说道：“我和狴犴大人留下阻挡，程先生，你和庄帅先生到源头去打断它的力量输送，就去唐先生推算出的那个地址！”

　　说着，他一挥手，狴犴便默契地将程初华三人推出分部大门。

　　但在同一时间，天上漆黑的日轮陡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黑暗如同打翻的墨水浓烈又迅疾地泼洒向人间，所过之处，几乎吞噬掉所有光线，要将人世变成暗无天日的地狱。

　　秦问非掌心闪过紫色辉光，足下有细密的纹路在一阵恢宏金芒中飞快蔓延向四面八方，并竖立起透明的结界，自下而上笼罩方圆百里以内的天地，隔绝外界感知。

　　狴犴紧随其后，身形迎风而涨，乌黑的毛发翻飞一瞬，顷刻间化为原型。

　　一只形貌似虎的巨兽拦在秦问非之前，仰头一声长啸，无形的声浪逼退了兜头落下的暗色。

　　黑色日轮似乎被它的举动激怒，身形骤然涨大，周遭原本正常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虽然没有出现五月飘雪的奇景，地面却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与此同时，日轮形态丕变，从一团冰冷的黑色的火慢慢固化成一面纯黑的镜子，透过黑幽幽的镜面，依稀能看见一片战场的残景。

　　“那是什么？”狴犴百忙之中抽空问道。

　　看到镜子里映出的景象，秦问非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结霜的大地还冷：“大周战场……”

　　话说到一半，黑镜猛地轰然碎裂，千万块碎片斜着阴冷的乌光划破天际，犹如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霎时尽是破空呼啸的回音。

　　狴犴和秦问非正要动作，却见分部大楼内腾起一截青铜断刃，好像从刚出土的古器上削下来的一片刃锋，出现时无声无息，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将全部注意力倾注在它身上，看着它跃上半空，然后——

　　定格一切。

　　空气流动凝滞，碎片停在空中，狴犴与秦问非同时身体一僵，但下一秒，他们便挣脱出来，闪身退进大楼。

　　被秦问非用结界笼罩的区域此刻宛若被树脂包裹的琥珀，万物如故，只有时间永恒冻结在某一刹那。

　　秦问非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身，就听见曲寒于絮絮叨叨的声音。

　　“是是，已经启动紧急防护装置冻结这一片的时间了，我会让几个文员在两个小时内编出一篇逻辑自洽的大新闻解释这件事，麻烦你们那边动作也快点……”

　　曲寒于一边说一边下楼，到楼梯口时因为走得着急还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冲到秦问非身前。

　　狴犴已经恢复原本的体型，并起前爪蹲在秦问非肩上，尾巴圈在脚边轻轻拍打着，歪头看向曲寒于。

　　“外面的事我通知了总部，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解决。”挂断电话，曲寒于站直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咧出一个假笑，“不过在事情解决之前，我有些问题，希望这位先生可以如实回答。”

　　“你的问题，”秦问非挑了挑眉，“可能我也在寻找答案。”

　　“不急，咱们可以坐下来聊，我们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曲寒于看了眼手表，点点头，示意秦问非随自己上楼，“天上那片断刃最长可以坚持这么久，毕竟那面镜子虽然强大，却并非真身来此。它的真身自有人去解决，我们也需解决另外一些事情。”

　　秦问非微微一笑：“听起来，你知道那东西的来历？”

　　“不知道具体来历，但我们特部自创立之后常常会和这类物件打交道，比如稷下学宫的遗迹，比如……不举例了，例子太多，最近的一个就是你们看到的，以及那片断刃。”

　　曲寒于深谙凡尔赛说话之道，话里话外不带一点骄傲，字里行间却全是骄傲。

　　“当然，先生你或许也算其中之一。”

　　“这类物件……你们没有给它们起个名字或代称？”秦问非并未因他将自己归类为物件而有什么反应，只是慢悠悠地走上楼梯，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个统一的代号，准确的说是记录它们的档案名称。”曲寒于跟在他身后，靠近他那侧的手臂在衣服下绷紧，“叫《观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