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睡觉》池易也

19、第十九章

　　后来表演打工那段的时候，他们倒是真的去实打实地去流水线工作了，主演加群演，去打工打了一个月，今觉山都打成了熟练工，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偶尔职业病发作开始摇手。
　　沈佳剪出来的成果，加上滤镜，看的时候和真正做起来不一样。
　　电影用了长的镜头，灰色的滤镜。两个人沉默无言地组装零件，在一个车间的时候偶尔对视一下，抿着嘴笑笑。
　　机器声轰鸣，传送带不知疲倦地向前，就像这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实际上方行楷没做几天就开始骂街，骂归骂，结账拿钱的时候是真的挺开心。

　　夏天的时候，问津市南边经常刮大风，沈佳选了一个大风天，雇了搜救队的人，花了剧组一半的经费，拍最后那场坠海的戏。
　　前几天已经拍好了大风浪的画面，后期剪辑上去就好了。

　　方行楷游泳课的成绩很高，沈佳说希望他表现出对水的恐惧。
　　方行楷在掉进海水里的时候想，其实不用说的，在海里和在游泳馆里完全不一样。背后是大风吹起的海浪，他的游泳技巧就好像瞬间离开了他，他只能伸长双手双脚，奋力扑腾。
　　他把头高高的仰出水面，他的眼睛望着远处的救援队，头顶是乌云，高楼堆叠，各色的墙面上挂着耗电的星辰。
　　他旁边的今觉山也在扑腾，发出咳嗽声，真真正正呛进一口水。
　　他们漂浮在海水里，双脚落不到地，摇摇欲坠。整个海好空，只有他们，海浪把心跳声传给对方。海水是冰凉的，他好轻，又好重。
　　当那块浮木从远处飘来的时候，方行楷突然有一种自己变成了林文的错觉。
　　他死死地抓住那块浮木，今觉山把自己搭在木板上，把头靠在上面往上边吐水。他们抱着那块浮木，往岸上划，蹬着腿。
　　他们划到岸边，方行楷手脚发麻，他们爬上了岸，岸边都是粗糙的砂砾，摩擦着他的手腕，他倒抽一口冷气。
　　身后的海浪拍在他身上，想要把他再次卷走。
　　旁边的方行楷拉着他，他的手好冰，抓得好紧，他说，“方行楷，你还好吗？”
　　方行楷震声道，“好得很！”

　　救援队的人下来把他们拉走，裹上毛巾去旁边的旅馆里喝热水。
　　方行楷和今觉山靠在椅子上喝热水，旅馆里的灯光很亮，照在头顶上好暖和。他们伸着腿在躺椅上看海。

　　缓了半小时，外边突然开始下雨。
　　雨直直砸在海水里，捅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满地的沙子变了颜色，灰扑扑得一片，海水把他们离开的脚印冲刷干净。旅馆门前的玻璃棚顶被雨砸得“啪嗒啪嗒”响作一片，世界变得好潮湿，呼吸进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沈佳去找旅馆老板买了姜汤，给他们一人一碗。
　　三个人就这么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喝，勺子和碗底碰撞，发出像风铃一样的清脆响声。门口没人收的被子在风中摇晃，飘来飘去。
　　喝下去以后浑身都热了，方行楷在嘴里憋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成了一团雾，升进大雨里，被雨砸得千疮百孔，消失不见。

　　“我们剩下的下次拍吧。”沈佳把勺子放进碗里，递给旅馆老板。
　　“拍完吧。”方行楷看了一眼今觉山，“你说呢？”
　　“好。”今觉山点点头，“再来一次也不方便。”
　　主演都同意了，沈佳也不会拒绝，她耸耸肩，坐回来继续看雨。
　　头顶的雷炸开，海面上一道银光，大雨从高往低流。

　　雨停了的时候他们出去拍最后一场戏。
　　今觉山站在远处，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往下滴水，他站在远处看。乌云还没散干净，天还是黑的，方行楷站得远，看不清。
　　今觉山盯着他，开始朝他靠近，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方行楷看着他，愣了有十秒钟，突然领悟过来，拔腿就跑。他为了有最好的效果，刚刚跑了几个来回，腿已经跑得有些脱力。今觉山越跑越快，方行楷身上的水好沉，拽着他往沙土里陷。
　　他一脚踩空，跪倒在地上，上砸出一个坑。
　　今觉山走过来，用手拉着他的领子往海里拖。
　　海水已经很平静了，没有波澜，乌云也在往别的地方飘去。
　　今觉山就这么拉着他，像是拖废品一样地把他拉到海边，背对着身子看着方行楷，他小声说，“憋气。”
　　方行楷点了一下头。
　　今觉山把方行楷拖着往海水里走，走到足够深的时候，用力捏了一下方行楷的手。方行楷用力回握他。
　　他心里会意，手上发力，猛地把方行楷摁进水里。
　　方行楷手上扑腾一下，今觉山就慌到不行，把他一把拉起来。
　　他正好对上方行楷茫然的表情，“我在表演诶。你等下就叫他们来救我就好了，你按完了就往回游，我不舒服自己会起来的。”
　　“好。”今觉山说。
　　今觉山这次把方行楷摁进水里以后，就往回游。方行楷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白色的冲浪板似的，在水中浮浮沉沉。旁边的救援队也是怕出事，他脸一进去就开着专业的设备来救他了。

　　可他捞上来的时候，也不睁眼，也不说话。
　　今觉山觉得自己的血都快被冻住了，他推开旁边去查看的沈佳，他推开那些救援人员，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他跪坐在方行楷边上，他努力回忆溺水救援的操作，人工呼吸，对，人工呼吸。
　　他把脸凑过去，想要先清理出他嘴里的碎屑物，以防被卡住。
　　方行楷猛地一睁眼，倒着喷出一大口海水，喷在今觉山脸上。
　　“哈哈哈哈哈。”方行楷往后一蹬坐起来了，“被吓到了吧！”

　　最后一个镜头今觉山是坐在沈佳旁边看的。
　　阳光出来了，摄像机里今觉山浮在水面上，被阳光照得好苍白，头发贴在额头上，还在滴水。夕阳照在海面上，快要下山。
　　好安静，他的衣服在海中散开，周围的头发浮起来。
　　他好像被一切遗弃了，又好像同时拥有了一切。
　　海洋和天空。
　　他在海里浮沉，风拥抱他。
　　他从海里浮起来，朝着今觉山挥手，太阳从后背照来，穿透他湿透的衣服，把他的身体轮廓照得发光。他在笑，他抹了一把眼睛。眼睛因为进水而眯起来，海水泛起粼粼的浪，
　　太阳在他身后，他站在夜晚和白天的交界处。

　　换了衣服以后，他们坐在海边的观景台上吹海风。
　　今觉山去买橘子汁，甜品店没有橘子汁了，他说那就酸梅汁和葡萄刨冰。
　　刚下过雨地板上都是水，他们找旅馆老板借了防水布，把脚伸出去晃荡。
　　方行楷用勺子挖着刨冰，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看海。”
　　刨冰的味道有些酸，多吃几口才品出甜来，冰得有些冻牙，冷气直往喉咙里蹿。
　　夕阳渐渐沉下去，天色暗了。海浪冲刷在海边的岩石上，溅起很高的一道墙，然后又破碎。好像所有浪漫的事物总是很快消失，比如大雨，比如烟花，比如喜欢。
　　方行楷从包里拿了个创可贴往胳膊贴，那里擦伤了一块。
　　“你受伤了。”今觉山看着他。
　　“很平常啦。”方行楷冲他点点头。
　　海风好冰，贴着他们的脸，呼啦一下晃过去，扯得新换的衣服猎猎作响。

　　方行楷吃完了刨冰，把塑料盒子一放，站起来。
　　他站在观景台旁边的车道上，下边就是十几米的悬崖，他张开了双手对着大海。
　　今觉山有些害怕，他怕他想不开，走到他后边想要拉他往回走。伸手出去的时候抓了个空，方行楷突然蹲在地上，开始系鞋带。
　　今觉山有些尴尬，转过身，开始做广场舞热身运动，弯曲着手往后拉，在空中划着半圆。
　　方行楷转过头看他，“你是要抱我么？”
　　“没，我抱你做什么，《泰坦尼克号》么？”今觉山把脸撇开。
　　“可以啊。”方行楷说。
　　“不要。”今觉山说。
　　露丝和杰克也好，林文和陆里也好，他们都要分离。所以，不要。

　　沈佳在下边喊他们吃饭。
　　方行楷喊了一声，就拿着手里的塑料盒冲下去了。今觉山捡起来自己的塑料盒，满手刨冰化了的水。
　　方行楷跑下台阶，脚步轻快得就像是钢琴家的手。他好白，在渐渐暗了的天色里就像是一块羊脂玉，没有图案的黑色T恤也穿得好看。
　　他们吃的是海鲜，几个演员一起吃，凑了一桌。
　　头顶的灯泡一根钨丝烧的红了，就在头顶挂着，摇晃着，屋子外边一片黑。
　　打架嘻嘻哈哈打闹着，扫光了一桌的饭菜，回屋睡了。

　　方行楷提了吃饭的时候没喝完的可乐上了楼，去天台。
　　那里有一排躺椅，方行楷躺上去望着天空中的星星。海边有星星了，好亮，可是离得好远。海浪在唱歌，唱的是晦涩的方言。
　　方行楷倒了一杯可乐，已经没有气了，喝起来味道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今觉山躺在他旁边的躺椅上，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方行楷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躺在海边旅馆的天台，租用这满天的星星一个晚上。在租用期到达之前，就再看看吧。
　　方行楷准备下楼的时候，发现今觉山已经睡着了，侧着脸，朝着他的方向。
　　他轻轻地把今觉山抱起来，开了门，下了楼。
　　今觉山睡着的样子很安静，方行楷之前经常和他开玩笑，说他睡着了一定流口水打呼噜，自己一定要拍到他的丑照。
　　其实好美，小时候童话书里有一页，叫做《睡美人》。方行楷在想，写书的没有骗小孩，那种美得让王子驻足的人是真的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