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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弈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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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娴八岁那年的夏天,西北边关传来捷报,封大将军大挫敌军,收复下边关一座城池,平城。
平城占地面积不大,人口只有三五万,却是西北重要之地,此城在前朝被西北蛮子抢夺了去后,一直落在蛮子的爪牙之下,此番能夺回来,不管是对大偃朝的疆土面积,还是对今后的军事布局,都是重大的利好。
建元帝接到捷报后,很是高兴,常年严肃的一张脸当即露了笑,直接下令,给予边关将士厚赏。
至于作出卓越勋绩的封大将军,由于大将军已经是一品等级了,建元帝并无再加封,而是给了封府一系列的赏赐,并提拔了封大将军唯一的儿子封锦荣为京畿营副指挥使。
此后一月,边关再传利好,西北军趁胜追击,歼灭突袭的西北蛮子五千人,消息传回上京,建元帝龙心大悦,当即决定在八月中秋佳节时在宫中设宴,三品以上的官员入宫同贺,特许封锦荣列席。
中秋佳节当日,午膳过后,沈之娴随着爹爹早早的入了宫,入宫后,爹爹被建元帝招去了御书房议事,沈之娴独自先去了永和宫。
此时尚早,沈贵妃还在午歇,而表哥萧澈正如痴如醉的捧着一本新得的前朝人文游记看得浑然忘我。
沈之娴撇了撇嘴,没有上前打扰,退出了永和宫。
她入宫十次倒有□□次能见到表哥醉心于奇闻异志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澈哥哥都没有时间陪她玩,好讨厌呀,嗯,还是漓哥哥好。
正这么想着,沈之娴路过御花园时,眼角余光就是这么巧的看到了某人。
此时,萧漓一身绛红色常服,端坐在御花园的报春亭中,面前一方黑白棋盘,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许是想招数想得入了迷,萧漓垂眸盯着棋盘,好似并没有发觉到有人走近。
“漓哥哥。”沈之娴走到报春亭外,懂规矩的并没有再上前,而是小声的打招呼。
萧漓仿佛这才看到沈之娴般,捏着手上的一枚黑子把玩着,温和的笑,“阿娴来了?”
“嗯,随爹爹一块儿进宫的,爹爹被皇伯伯叫去了御书房,我就到处逛逛啦,漓哥哥,阿娴没有打扰到你吧?”沈之娴仰起一张小脸,乖巧的看着他。
才八岁的小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标志了,温婉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扑闪扑闪的仿佛会说话般的大眼睛,小巧挺立的鼻子下是一张不点而朱的殷桃小嘴,粉嫩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酒窝就会有很明显的弧度,很是可爱。
平心而论,沈右相的容貌在朝中官员中已实属上乘,一身儒雅的气质更是读书人的典范,就连建元帝这种久居高位之人稍显肃穆严厉的样貌,比之都少了两三分的随和与从容。
可沈之娴长得并不十分肖似沈右相,严格说来,沈之娴身上只有两三分沈右相的影子,萧漓有时看着沈之娴越来越长开的容貌,不止一次的想。
大约沈之娴长得像她那早逝的母亲吧。
“没有,进来吧。”萧漓没有看棋盘,手上的黑子却精准的落下,恰到好处的位置。
“漓哥哥,你在干什么呀?”沈之娴进得报春亭,看着满盘的黑子白子落满了棋盘,却不见对弈之人,有些奇怪。
“无事,下棋而已。”萧漓淡淡道。
其实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格局与思想,尤其像萧漓这种能左右手对弈之人,可见心思之深沉,思虑之广袤。
并不是谁都能左右手对弈的,也不是谁都能走出此种和局的,左右手对弈,本身就是一番自我的博弈。
“漓哥哥一个人吗?”一个人下棋?有些奇奇怪怪呢。
“嗯。”萧漓应了声,并不多作解释。
有时候,下棋也是一场静心沉思,有些眼睛看不明白的事,也许换一种方式,反而能得到不同的见解与认识。
沈之娴想起了平日里爹爹偶有空闲,若是来了兴致,就会与苏哥哥两人对弈上一番,通常这种时候,总是没她的份的。
原因无他,她不会嘛。
若是她能懂下棋,是不是就可以与爹爹对弈上两盘了?
想到此,沈之娴从落满黑白棋子的棋盘中抬起头,看向萧漓,眼眸中带上了点渴望,“阿娴也想学下棋,漓哥哥可以教我吗?”
“阿娴想学?”萧漓有些意外的挑眉。
下棋是很枯燥的玩意儿,一点也不好玩,还有些费脑,他不认为眼前的小姑娘会真的有兴趣,像他的二皇姐,那么跳脱的一个人,对下棋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所学的一点皮毛也不过是为了应付父皇。
他以为沈之娴与他二皇姐脾性相投,也不会是真的对下棋感兴趣的,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
沈之娴却很慎重其事的点头,“嗯,想学的。”
萧漓略想了想,勉强应承了下来,“既然阿娴想学,漓哥哥就教你。”
“太好了,谢谢漓哥哥。”沈之娴很是高兴,一时激动,猛地抱了萧漓一下。
她自己没什么所觉,反而是萧漓愣了一下,少年的身子有些微不自在的僵硬。
沈之娴这个始作俑者却已经放开了他,跑到桌案边,把一副棋盘收拾好,黑子白子分别放入两个陶罐中,动作很是熟练。
没办法,平日里看爹爹与苏哥哥对弈时,为了留下,他们的棋盘可都是她收拾的呢。
一瞬的怔愣过后,十一岁的少年郎低咳了声,掩饰下了尴尬,假装神态自若的来到桌案边,在沈之娴对面撩袍落座。
他常年习武,不惯有人近他的身,会让他条件反射的当作是敌人,身子自然会有所不适与抗拒。
嗯,一定是这样的。
只是,此时的萧漓未曾发觉,这样想着的他有些微微的失神。
“漓哥哥,可以开始了吗?”沈之娴望着对面盯着空棋盘不错眼的看,好似在出神的萧漓,小声的催促了句。
萧漓回神,忙收敛住心思,压下心头的不悦,勉强扯了扯嘴角,“阿娴想执黑子还是白子?”
沈之娴偏头想了会儿,好像爹爹通常都是执白子的呢,那她也要执白子好了。
“白子。”沈之娴把白子的罐子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爹爹平日都是胜了执黑子的苏哥哥的,嗯,她也要做赢的那一方,像爹爹那样厉害,也要像漓哥哥一样厉害。
“好。”萧漓言简意赅的说完,把简单的规则先说了一遍,然后让沈之娴先落子,接着依着每步棋细心的教导着。
在他的观念里,理论知识向来只是纸上谈兵,他崇尚的是从实践中去探索,就像他自己习武一样,师傅教的只是招式,如何把这看似普通的招式变成出其不意杀敌制胜的杀招,那就需要他自己一次次的反复摸索训练了。
所以,就像教习字一样,他教沈之娴的下棋方法就是带着她一盘棋一盘棋的下,从失败中告诉她应该如何解困,如何破局,如何以不变应万变。
秋中的午后日头还有些盛,报春亭里却很是舒爽,周围放置了冰块消解热气,又不知从哪处引来了风,微风吹拂下,一丝外头的燥意都入不了内。
毒日头下,无人逛御花园,报春亭周围很是安静,只间或有少年温润耐心的声音和着小女孩清浅娇俏的声音传出。
日头偏西,晚霞漫天时,御花园里多了两道相偕而来的身影,夕阳的余辉在少年与女孩身后落下长长的影子,两人随着宫人在御花园里随处逛着。
走到报春亭时,两人停住脚步,宫人上前一步,小声提醒,“这是四皇子殿下与沈右相府上的千金。”
少年驻足恭敬行礼,“微臣封锦荣参见四殿下。”
封锦绣跟在哥哥身边,依样画葫芦的行礼,抬起头时好奇的目光落在亭中的少年身上。
几年不见,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从此时不时会突兀的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少年,此番看着,又长大俊朗了不少呢。
只是他是转性了么?
怎么此时看着竟要比当初在将军府时看上去易亲近了不少呢?
其实此次她是独自回京的,爹爹正在与西北蛮子对峙,虽然胜了两场大仗,但打仗不比平时驻守边关,时不时会有军情变化,时不时会有死伤,爹爹忙得分身乏术,实在无暇照顾到她。
得知建元帝将在中秋佳节在宫中设宴后,爹爹问她要不要回京城去玩玩,也好见见又一年未见的哥哥。
封锦绣想了会儿,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那个冷面少年,遂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被爹爹派人送回了京城,等玩上一段时日,边关战事稳定了,再回西北。
建元帝得知她回了京城,特地嘱咐哥哥要带她一块儿入宫同贺,也算是替了不能亲临的爹爹。
萧漓见着两人,面上有一丝的疑惑,看向一旁的宫人,宫人忙凑上前小声说了两句。
萧漓这才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是封副指挥使?”
端的是初次见面的模样。
封锦荣却不意外,也像是第一次面见这位四殿下般,“正是微臣,这位是舍妹,锦绣。”
萧漓淡淡扫了一眼封锦荣身边明显已经认出他来的封锦绣,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封大将军在边关劳苦功高,封副指挥使在京城同样出类拔萃年少有为,封家不愧为我大偃朝的栋梁。”
“殿下缪赞了,封家得蒙皇上厚爱,实属封家之荣幸。”封锦荣谦虚的应,并不居功。
萧漓点了点头,再无他话,继续转头看向下了一半的棋盘。
就好似与如今整个上京城中风头正盛的封家毫无关系,不愿攀搭般。
两个少年在打着官腔,避人耳目时,两个小姑娘也同时在打量着彼此。
封锦绣不明白,这位四皇子殿下明明就与哥哥熟识,怎么这会儿装的像是不认识般了?
可这皇宫内院并不是个可以容她随意开口乱说话之地,这些在她离开西北前,爹爹都有教,当下封锦绣也只是撇了撇嘴角,不置一词。
也对他们两人的对话再无兴趣。
于是,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亭子中另一个人的身上。
坐在四殿下对面的是一个文静秀美的小女孩,看着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却像个上京城真正的大家闺秀般,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好教养。
让她好奇的是,她居然与这位四殿下在对弈?
而,这位四殿下居然能有这个闲情雅致与一个小女孩对弈?
刚才宫人如何说来着?沈右相府上的千金?
封锦绣微微点了点头,眼内是掩不住的探究。
同样眼眸中闪着好奇光芒的还有端坐在亭中的沈之娴。
听着萧漓与亭外少年的对话,她立即就知晓了,原来他就是爹爹几日前说的封副指挥使,十四岁的少年能做到副指挥使,连爹爹都对他赞赏有加,直夸其不愧是封将军之后。
而他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与她相仿的女孩儿,只是这女孩儿不同于以往她见到的上京城中各大臣府上的那些女孩儿那样,这女孩儿身上有一股京城女孩儿身上所没有的洒脱与恣意。
又不像二公主那样是由着身份的尊贵被娇养出来的那般张扬与随意。
在她的身上,即使她穿着粗布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却没有半点觉得不自在,觉得自己矮上她人一分,反而是让人觉得她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气质。
这是她所没有见过的女孩儿样。
这样的女孩儿身上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般,牢牢的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刚刚这位封副指挥使是怎么说的?他妹妹锦绣?
沈之娴目光定定的打量着亭外的女孩儿,眼神中有着自己也不自知的向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封锦绣,虽然两人并无交谈。
那年她八岁,封锦绣九岁。
她们并不知道,在后来的岁月中,她们会是彼此生命中摆脱不了的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