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爱情故事》今時

2、故事第二章

　　命运的神奇之处在于，当你在某篇阅读理解里读到一个新的单词后，接下来好几天，你都会与这个单词不期而遇它对你刻骨铭心你对它模糊不清，总觉得这个妹妹在哪里见过可脑子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而它那样微笑着注视着你那么神秘又那么深情，彼此之间就这样暧昧微妙你逐我藏地打着哑谜。
　　有时候，这一点神奇之处，也同样作用于某些人。
　　那之后，我们经常见到弟弟。没错，凭恃着高他两级的学姐身份，哪怕我们在他面前矮上一二十公分，俺们这一伙女高中生都倚老卖老喊人弟弟。课间操、体育课、食堂或便利店，我们总与弟弟不期而遇。年轻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又逢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弟弟生龙活虎来去如风，和同伴们嬉戏打闹在我们面前一闪就没了影儿。
　　有时他也看见我们，嘻嘻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和部分在大人们面前忸怩拘泥的小男生不同，这是一位开朗活泼心里大得好像什么都能装下的弟弟，逢人就笑，眼睛亮亮牙齿白白，很难不招人喜爱。于是我们也都挥着手和蔼可亲地同他问好，只有曾经的当事人冉双成，会冷着一张脸把卫衣帽子从校服外套下扯出来罩住脑袋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径自离开。
　　当然，我想，这一定也跟冉女士偶然得知我们班政治薛老师是段溪源小姨脱不了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某天，薛老师找到她的科代表冉双成，让她去楼下初二三班找她侄儿，把家里钥匙交给他并且传句话，“你就说找段溪源，他是他们班的最高一个，靠窗坐着的。”
　　当时天色朦胧冉女士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哈？”
　　薛老师又重复了一遍，“段溪源。还愣着干吗？快去吧。”
　　冉双成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不属于她的楼层，明明快要上课了，可走廊上还满是打闹的学生，课本飞来飞去，一根拖把差点打到冉女士脸上，吵闹声此起彼伏一山更比一山高，呜嚯哎嗨的像是一群猴子在选大王。冉双成两根手指堵住耳朵，从人群中快速穿过。明明那么普通的日子，也不知道他们在鬼叫高兴个什么劲儿。
　　来到初二三班的窗外，冉双成停住了，慢慢地放下了手，隔着窗默默地凝视着里边的少年。
　　与周遭吵闹的同学似乎是两个世界，少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侧对着窗，撑着头看书，样子是那么的安静专注，桌上的书也堆放得整整齐齐，书页边角干干净净。
　　一种特殊的感受像一只小蚂蚁一样，沿着心室打转，有些时隔好久的情绪悄悄地复苏了。
　　就在冉双成差点以为心里的白月光又回来了决定跨过年龄的边境给自己一次机会时，她看清了段溪源看着的是什么书。
　　厚厚的历史练习册里，夹了一本画着小人的漫画。他在看呆头，拜托，我小学三年级后都不看呆头了好吗？冉双成化失望为愤怒，敲了敲玻璃，用嘴型说，“出来！”
　　这一趟回来后，冉双成更加坚信，自己和那谁，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和他，中间隔着初三这条不可跨域的深深天堑。
　　之后某一天，弟弟到楼上来找他小姨，正好碰上我们的政治科代表抱了作业给薛老师送去，弟弟于是主动分担帮冉双成抱了一大半，弟弟走后，薛老师笑眯眯地问，“你觉得我这个侄儿咋样？”
　　冉同学心里一震。
　　“是不是人挺好的？长得帅又有礼貌。”
　　冉同学心里又是一震。
　　“听说之前还有女生向他告白呢，也不知道是谁，我得给把把关呀。”
　　冉同学听得两个膝盖直发软，当时就想给薛老师跪下了，对不起呀老师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早知道他是您的侄儿我绝对下不去这手呀！您也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作风优良的好学生，这次一定是猪油蒙了心了我回去就把八荣八耻抄它一百遍！
　　从薛老师办公室出来，冉双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门外的空气如同劫后余生，凭她见惯风云变化多年政治科代表的从业经验，不用说，这绝对是敲山震虎。
　　第二周的体育课，我们班和弟弟班同一个老师上，老师安排两个班一起跑操，莫名其妙地几次向左转向右转第一排和第三排交换位置后，弟弟身边正好是冉双成。
　　体育老师逃遁一边去偷闲后，跑了一圈后队伍就陆陆续续地自动解散了，弟弟刚要跑去打球，就被冉双成拽住衣服拉到了隐蔽无人处。
　　“搞啥哦？”
　　“说！你是不是偷偷和你小姨说什么了？”
　　“没有哇，我啥都没说。”
　　“那你笑什么笑？”
　　“我笑也犯法哦？我喜欢笑倒嘛，我外婆说我笑起来乖得很！”
　　冉双成头又大了，这个弟弟总是让人头大，总是把人带歪，总是脱离主旨自成一派。“就是，一个月前，在篮球场上的那件事，明白了吗？”冉双成的眼神充满威胁。
　　“哦，”弟弟笑得更欢了，“就是你向我告白那件事嘛。”
　　冉双成瞪他一眼，懊恼又无奈，悲痛而羞愤地咬着牙承认了。
　　弟弟像是突然抓住了别人的小辫子，来了精神，“你不是说，那是你们在耍游戏倒嘛？所以你是真的有点喜欢我哦，冉双成。”
　　在目前为止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似短非长时短时长的十六年人生中，冉双成被无数人以无数身份与关系呼喊过无数次名字，又在原有的名字上衍生出数不清的昵称与代称，冉双成，双成，成成，冉冉，冉女士，冉同学，政治科代表，副会长，老冉她女儿，楼上那小孩。
　　但就在刚刚，却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样与众不同，语气里带着一点捉弄，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冉双成甚至突然觉得，一直被自己臆断为只适合拿去讲相声的四川话，其实也有一点点的好听。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嘴角一咧白眼一翻朝面前这个人形四川话传播机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个鬼！”

　　说到抢饭这件事，女生怎么也比男生落后一大截。
　　就从抛不下面子不敢大步跑这点原因来说，我们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体面体面，每天我们都在心里默念三遍，不能为了一碗饭失去了体面啊！
　　青春洋溢的日剧跑固然是很好，可设若终点换成了食堂而非机场车站与梦想，那么上演的内容也很有可能从偶像剧变成搞笑剧。而且，有几个有刘海儿的女生抵挡得住奔跑时迎面而来的风把刘海吹起的巨大考验。虽说我们中，冉女士并没有刘海，但她的理由也理直气壮得令人无法反驳。
　　懒得跑。
　　经常等到我们去食堂排到队了，已是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这一艰难情形自我们认识了弟弟后得到了巨大扭转。弟弟某天目睹我们抢不到饭只得啃面包喝冷水的惨状后，主动提出他下课早跑得快可以帮我们占座。
　　虽说冉女士以这事没那么简单这小兔崽子一定有阴谋的第六感强烈反对，但架不住我们其余众人酱油角色们想口热饭吃，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她也只得点头。
　　男生饭量是真的大，有时候看着弟弟吃饭，莫名会有一种很满足的感觉，青春真好！年轻真好！而冉双成的观后感是，“我都做了些什么！他还那么小！课外书看的是呆头，中午要吃三碗饭，他还是个孩子啊——”此后，饭桌上，常常是弟弟狼吞虎咽努力干饭，而对面的冉同学托着腮一边看他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夹过去，那场面，真的可以说得上是——母慈子孝。
　　和谐的画面持续了差不多一周，这一天的中午，弟弟忽然向冉双成提出请求，问她可不可以以学生会副会长的身份去拜托会长允许咱们学校初中部和隔壁二中搞一个篮球友谊赛。
　　冉双成冷笑一声，看着我们，“我就说吧，这家伙一定有阴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哎呀冉姐姐，你就答应我嘛。我那些兄弟伙都晓得你喜欢我，专门喊我来跟你说，要是你不干，他们肯定会笑我滴！”
　　“谁喜欢你？”冉双成脖子一梗上演失忆，“我跟你说青天白日的，你小小年纪莫要红口白牙污人清白。你现在在我眼中，就跟——”冉双成说着把肥牛砂锅里的小红萝卜夹出来，生动形象地进行说明，“就跟这个小萝卜头一样好吗？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小萝卜头吗？”
　　嗯......其实，她那个梗着脖子死要面子的样子，也挺像个小萝卜头的。
　　看在这些日子来弟弟为我们占座的辛苦上，冉副会长最终答应得空了往会长跟前吱一声。两周后，和邻校的篮球友谊赛在我们学校举办。因为我们班上并没有校队的成员，所以那个时间照常上课保持不变。
　　冉双成坐在窗边，把黑板上的笔记往本子上抄，楼下操场传来阵阵欢呼，弟弟正在球场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从冉双成的位置，可以大概远远地看见他穿着二号球服，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在人群中很显眼，冉双成看见他进了一个球，而后转身，开心笑着比了一个大大的耶，加油的观众们卖力叫好，小女生们的尖叫隔着老远都觉得震耳。
　　成熟的女高中生冉同学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对哪个小女生笑这么开心......”
　　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结果期末的排名就已经发在了每个人的桌子上。高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冉双成去图书馆还书，很是有几分伤感。看着曾经的那个窗边，如今空无一人只剩窗纱在明亮的阳光里翻飞，一切开始的地方。但转念一想到那个像柏原崇似的靠在窗边看书的家伙实则手里捧的是一本呆头，所有美好的感觉顷刻云散烟消下一秒就有人拿着快板开始了说学逗唱，冉双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