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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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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冻得红彤彤的手哗啦啦地洗着扑克牌。
四个小人围着一块矮矮的石桌坐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里,一个个穿得十分臃肿,活像四个土豆。
最近他们迷上了一个新游戏——打扑克,“开火车”。
粗粝的深灰色石桌上,一条长长的牌龙紧凑地摆着,尾巴都快要掉出桌来,也没人把它赢走。
“花国晴怎么还没出来?”
韩梦一翻开一张牌,是一张K,她失望地把牌放在尾巴上,“刚才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要等洗完碗,问下她妈能不能出来,她妈妈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她在家还要洗碗吗?”文骁惊讶地问。
他至今都不知道碗是怎么洗的。
“耶!”
阿晴坐在旁边铺路的大理石上,欢呼了一声。
几个人连忙定睛一看,只见她把一张黑色的A放在火车尾巴上,火车顶上的开头正好是一张红心A,这一列长长的牌都被阿晴赢了过去。
韩梦一手里的牌已经输光了,她心中叹气,随口道:“花国晴二年级就要洗碗了。”
旁边三人齐齐“哇”了一声。
阿晴:“……还好我爸妈不知道。”
韩梦一羡慕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她妈妈已经知道花国晴在家天天洗碗了,经常还要拿这件事数落她——
“......你看人家花国晴,学习从来不让大人操心,还会洗碗做家务,她妈说她还会煮面条,还会给自己加个蛋!怎么你就什么都不会嘞......”
说来,花国晴学会洗碗的那一天,韩梦一也在。
那应该是一个夏天。
韩梦一在花国晴家里玩,花妈妈正在打扫卫生,卫生间里洗衣机“嗡嗡”地转。
玩到中途休息的时候,林华把两个小孩叫到厨房,一人给了一杯热牛奶,牛奶里加了一勺蜂蜜,韩梦一和花国晴甜甜地喝着。
林华眉眼笑着问两个人:“好喝吗?”
她们俩捧着杯子点头,跟鸡崽啄米似的。
林华很开心,问花国晴:“妈妈现在有点忙,你愿意帮妈妈一个忙吗?”
花国晴也很开心,“愿意啊!”
韩梦一当时想,花国晴妈妈真好,还会认真地问她,不像自己妈妈,“韩一去买一瓶酱油。”“韩一去开门!”......
原来花国晴妈妈平时好像很凶,但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啊。
她正想着,就听花妈妈温和道:“你可以帮妈妈洗一下碗吗?”
韩梦一的走神戛然而止。
两张小脸登时就迷茫了。
花国晴懵懵地问:“可是我不会洗碗啊?”
林华十分和煦:“很简单的,你过来我教你。”
两分钟后。
“学会了吗?”
“学会了啊!”
“是不是很简单?”
花国晴兴奋地点头。
......
那大概已经是两年前了。
“那严明今天怎么不出来玩?”文骁望向薛彦。
薛彦:“他说天气太冷了。”
他去的时候严明正窝在沙发上看体操比赛,还说“天这么冷,跑出去的都是大傻瓜!”
一转头,一个大傻瓜正穿过一盏盏暖黄的路灯跑过来,穿着一身厚厚的羽绒服,外套轧线是横着的,一圈一圈,像个移动的米其林轮胎。
“我来啦!往旁边坐一点......”
花国晴戴着无指的毛线手套,挥着两只圆圆的手,在韩梦一左边挪出个位置坐下来。
冬天的夜里,广场舞也早早结束。不到九点,路上已经很安静。
几个人乐此不疲地玩了好一会儿,花国晴忽然觉得脸颊冰冰的。
抬头往四周一望,路灯拉出明暗的间距,广场这一头的假山很黑,那一头广场舞的空地开阔又明亮,明亮的灯光让人觉得此刻更冷了。
花国晴忽然很想她的被窝。
“我们回家了吧,好冷啊!”
觉得冷的显然不止她一个人。
几人站起来拍拍屁股各自往家里走。
文骁裤子上的草叶还没有拍掉,就听到背后薛彦大喊。
“喂!你们快过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
五个人头挨头围成一圈。
圈的中间,一条黄色的小狗蜷在一件旧毛衣做的“窝”里,一双圆圆的黑眼睛,看人时好像有泪光,小声地呜呜叫着。
灰色的旧毛衣是薛彦刚才回家拿的,这里离他家最近,还捎带了两根火腿肠。
广场上四面来风,五个土豆把狗狗转移到旁边楼的楼梯间里避风,火腿肠掰成一截截,狗子低下头呜呜吃起来。
“好可怜啊。”
“是啊。”
“今天这么冷,它不会冻死吧?”
五个人沉默了,楼梯间镂空的墙壁外,好像风声也忽然大了起来。
旁边的一户人家好像正在看电视,隐约有电视剧的音乐和响亮的笑声传过来。
他们围着狗狗蹲在墙角,讨论谁能把它带回家。
结论是谁都不能把它带回家。
文骁:“我妈有洁癖。”
他家的地板每天擦得反光,文骁妈妈一根头发都不想在地上看到,更别说狗毛了。
薛彦也不行:“我住在我姑姑家,我姑姑不喜欢动物。”
阿晴也不能把小黄狗带回家,“我带它回家的话,我爸妈会吵架的!”
这个花国晴也知道。
某天吃饭的时候,花爸和花妈忽然破天荒讲起了八卦。
原来对面楼有一对夫妻,听邻居说平时经常吵架,周末的时候,两人又吵了起来,男人动手打了女人,女人趴在窗边呼救。那天正好放假,周围邻居都去劝架,于是两栋楼的人也都知道了。
花国晴眼睛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手上往嘴里送着饭,两只耳朵支棱起来。
她第一次知道一个家里爸爸还能打妈妈。
在花家,几乎什么都是林华说了算,除了花国晴的学习。就算是学习,功课是花爸辅导,交学费买文具买书还是得找花妈支钱。
林华从碟子里夹起一片香肠,“这种人,早该离婚了!于洁还每天回家给他做饭!”
......
在韩梦一表达了自己不行之后,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花国晴脸上。
花国晴:“......看我干嘛,我家也不行。”
眼看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文骁追问:“为什么?”
花国晴:“因为我妈很凶!”
文骁:“......”
韩梦一表示:“这个我可以作证。”
文骁、阿晴、薛彦:“......”
小黄狗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被大狗教过怎么吃东西。嚼火腿肠时整张狗脸都在用力,一边的尖牙露出来,像一颗虎牙,眼睛都嚼得眯成了一条线,就是力气好像没用对地方,火腿肠也没怎么嚼烂,好一会儿才吃完一小截。
看起来笨笨的。
*
花国晴关上门,站在玄关,抚着鞋柜换拖鞋。
客厅电视开着,林华还没睡。
“又疯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家,都十点了!”
花国晴观察她妈的神色,看起来她的心情不算太坏,说不定爱心值也相应高一些。
“我们刚才在外面捡到了一条小狗,这么小,没有地方去,把它放在一个楼梯间了。”
“那你快去洗漱睡觉,多大夜了。”林华关了电视往卫生间走。
“那条小狗好可怜啊,我们能养它吗?”
“不能。”
“......”
花国晴想了想窝在毛衣上的小狗。
“它很乖,很小一只,吃得很少!”
林华打开水龙头给孩子放洗脸的热水,并没有被女儿的游说打动。
“你自己都养不活,还养狗?”
花国晴:“.....”
她还是个小孩呀!
林华放好了热水,准备上床睡觉,转头见花国晴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我们家不养狗,等你以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你想养什么都行!”
花国晴坐在凳子上,抬脚气鼓鼓地抽掉脚上的袜子,觉得她妈妈是在耍无赖。
——等她长大,那要等多久啊?
花国晴觉得一个学期就已经很漫长了,不提寒假和暑假,每天放学的铃声就等得她望眼欲穿。
花国晴无法想象她要过多少个学期才能长大。
但她知道不等她长大,甚至用不了两天,这只小狗就会不知去向了。
等到两只脚丫泡得开始微微泛红时,另一个疑惑袭上花国晴的心头。
——我们家不养狗,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你想养什么都行。
我们家不就是我的家吗?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家,这里不也还是我的家吗?
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不应该呀?
花国晴迷茫了。
直泡得热水开始变温,花国晴依然迷惑在这绕口令一般的疑问中,她拿过擦脚布,抬脚擦干水。
这是我的家,但这可能更多是我爸妈的家。比如我养小狗就不行,玩娃娃玩太久也不行......
那我什么时候才会有自己的家?
*
这无疑是比长大更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