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念的经》吃野烂人

1、1

　　沈念谦的眼里只有阮程楠。.
　　结束中考的夏季，干隆湾比平时还要热，风只有吹过大片的柚林才有丝丝微凉。中考成绩揭晓的晚上，阮程楠一家难得请了一次饭，庆祝自家儿子终于出息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被请的是沈念谦和她的舅舅一家。
　　沈念谦是从外地来到干隆湾的，以前初中就老考年级第一，在干隆湾这不大的一个镇上，名声一向很好。这次中考，整个干隆湾就沈念谦和阮程楠考上了桐城一中，这让两家的大人直接成为一地最体面的人物。
　　可是阮程楠并不开心。
　　他看着沈念谦带着微笑满脸好好学生地坐在人群里，心里的疙瘩就结得更深。
　　沈念谦在干隆湾很出名，不光因为成绩还因为懂事，也许是因为很小就被在外做生意的爸妈送来外地读书，她总是比一般孩子更招大人待见，何况还总是一副乖巧的讨好人的样子。
　　阮程楠实在忍受不了再在饭店呆下去，他看着自己老爸喝醉了酒在那儿跟沈念谦舅舅胡扯，自觉丢了脸面，就拎着一瓶可乐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别人看来总是中规中矩，聪明懂事的沈念谦在阮程楠看来就好像笑面虎一样可怕、虚伪。在初中，沈念谦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被她看他的眼神吓到，那样直勾勾的好似狼看到猎物一样的眼神从此成了他的噩梦。

　　夏天白天比夜长，到晚上七八点还是看得见天边的亮光。阮程楠才走了几步，肚子就开始没骨气地叫出声来。阮程楠在饭局上是吃不饱饭的，还因为吃饭太过斯文被取了个“少爷”的外号，所以一直以来，阮程楠都不大去和不熟的人吃饭，何况和他最讨厌的沈念谦。

　　在干隆湾街道大梧桐树边是一家资格很老的面馆，装修老旧可是面很过关，老板是外地来的，但在干隆湾住了十几年，阮程楠这样的孩子多半是他看着长起来的。
　　阮程楠点了一碗清汤面后就坐在梧桐树边的小桌子那儿拿出手机。路灯被树挡着，显得有些昏暗，旁人多不喜欢这样的位子，可是阮程楠却极喜欢。
　　他打开手机，找到以前的班级聊天群，看着群里同学都各自有伴约着一起去高中就说不出的落寞。本来，考上桐城一中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可是因为有沈念谦，这样的开心就大打了折扣，还加上根本想不到怎样开始的高中生活。想着想着，阮程楠好看的眉毛就挤在了一块儿，关了手机，身子往后一躺，就猝不及防撞上沈念谦的目光。
　　她穿着白衬衫、格子的半身裙，自然卷的刘海下，表情好像淹没海里，令人捉摸不透。
　　她拿着面往阮程楠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可是没有说话，就像警匪片里的警察审视了一眼犯人然后若无其事离开。
　　蛮横、自傲！

　　高中分班结果出来的那天，阮程楠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和沈念谦不是一班，这意味他的高中生活不会那么难熬，他开始本能地幻想高中会有的日子。

　　三五成群的好友，也许还会有兵荒马乱的早恋。

　　可是，当正式开学那一刻到来，阮程楠才发现，所谓影视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童话，他走进班级的那刻，没有什么青春的悸动只有按耐不住的紧张以及威严班主任的一个白眼。

　　桐城一中，魔鬼一中，这里的学生是整个市的拔尖，这里的老师是老师里的战斗机，从早学到晚，一句老话，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最适合不过。
　　第一次住校，阮程楠还不太适应，本来觉得离开家没人管束还挺好，可当十点半的哨声像催命一样响起，整个世界一下黑得彻底，他就算对高中彻底没有了期待。

　　这里的学生就好像没有感情的战士，不喜欢玩不喜欢闹，这里的老师就好像军官，板着一张脸只差手里拎教棍，这里的床硬得要命，还有这里的女生长得太他妈安全了！

　　不爱打扮、穿得保守，永远不是在做题就是在准备做题，难得有几个好看的，说起话来也是教务主任的调调。
　　一连一个星期的预备课程，阮程楠愣是上出了一学期的累、倦！

　　他从来没有那么想念干隆湾，从车上一下来就马上跑到小卖部买雪糕，买好回到自己家还没歇多久就吆喝着以前的朋友一起篮球场打球。
　　憋屈了一个星期，阮程楠在球场上二分、三分连连地扣，等休息时候，一起打球的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打球这么有劲儿。
　　可是谁知道他是有多郁闷。

　　“怎么了？高中不得劲儿？”
　　有人问他。
　　阮程楠摇了摇头，抱着篮球的心沉了沉。
　　“哎，好高中都这样嘛，都读书呗，哪里像我那学校，打眼望去就没几个看书的！”
　　“可，马哥，你那学校听说好多美女呢！”
　　个子比较矮，人送外号猴子的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本来安慰阮程楠的马斌超立马转身给了个白眼。
　　“没事儿，”阮程楠抬着头，显出笑来，“我就，想你们了！”
　　“多大点事儿呢！”马斌超松了口气，用手拍了拍阮程楠的背，“以后只要你来个电话，我立马带兄弟来，成不？”
　　马斌超生得高大，比已经一米七八的阮程楠还要高出个头，阮程楠被马斌超一揽，愣是被看出几分娇小可人。
　　不过几个男的可不在意这些，本来阮程楠就长得招人稀罕，而且月份还最小，几个自认大男人的男孩还没学会关心女朋友就先习惯特殊照顾阮程楠了。
　　傍晚，马斌超请客，阮程楠和其他三个男生一起去了马家饭店。
　　大家点的是烧烤，因为阮程楠不爱喝酒，所以众多啤酒堆里多了显眼的两瓶可乐。
　　“我说，马哥，程楠都上高中了，也该喝酒了吧！”
　　阮程楠才打开可乐瓶盖就听着这话，虽是玩笑可阮程楠还是难免觉得尴尬。
　　“去去去，你们几个粗汉能和程楠比，程楠别理他，喝酒这事儿，在你马哥这儿，我给你压得死死的。”
　　说着，马斌超又张罗着添菜，因为阮程楠不能吃太辣，他还让自家掌厨每份都留出一份微辣。一桌的男生都看在眼里，不过最多玩笑说一句就自顾自忙了。反正马斌超照顾阮程楠也不是一天两天，所谓习惯成自然，再大惊小叫就不是能一起玩儿的兄弟了。

　　酒喝得差不多，饭菜也吃得差不多，几个兄弟才开始谈天说地，沈念谦就不应景地出现。

　　沈念谦和马斌超没有过节，可是沈念谦的表弟任杰和马斌超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原因也很简单，任杰甩了马斌超妹妹马念。本来这事儿怎么也算不到沈念谦头上，可偏偏马斌超去任杰家找理的时候，沈念谦出面和他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让他跌了面，所以马斌超心里一直对沈念谦没有好感。

　　不过，马斌超对自己什么态度，沈念谦压根不在意。她来马家饭店是花钱吃饭的，她对这店少东家没有兴趣。

　　“不是，马哥，这沈学霸怎么还敢来这儿吃饭啊！”
　　有人问，马斌超就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冲点了餐坐着等饭的沈念谦走了过去。

　　“你是不知道这饭店是我家的吗？”
　　沈念谦抬了一眼，淡淡一句：
　　“嗯，那怎样？”
　　“怎样？还怎样，沈念谦，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会读书就治得了我了，我劝你下次我找任杰时候你给我躲远点，否则可别赖我坏了不打女人的规矩！”
　　马斌超握紧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就冒了出来，狠话才说完，沈念谦的面就到了。沈念谦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面，又拿餐巾纸颇有耐心地擦了一遍筷子，才有心思抬头看眼在边上对自己发狠的马斌超。
　　“任杰去乡下了，明天回来，你找他吧。”
　　一句话就让马斌超憋在喉咙里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沈念谦是有潜力做流氓的。
　　马斌超愤愤回到位子上，拿出一瓶啤酒就往嘴里灌，同桌的其他人也都拿起啤酒喝了起来，除了坐在最角落的阮程楠。

　　他用吸管喝着可乐，用筷子小心地抹去鸡尖上的辣椒，余光里，阮程楠再一次看到沈念谦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种浑然被审视的不快又很快爬上他的全身使得阮程楠全程如坐针毡直到瞥眼看见沈念谦转身离开才算终于松了力。

　　第二个星期不比第一个星期好受，军训该有的新鲜感在阳光炙热地亲吻下早就消失淡却，只留下早午晚接连不断的叹息。
　　谢阳是阮程楠来一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长得很高，小麦色皮肤，笑起来有一对小虎牙。他们是同班，因为不在一个寝室所以交往不深，军训时候因为两人一起在一棵树下休息，闲来无事聊天就发现彼此趣味相投，连番几次一来二去，关系也朝着亲密的方向走去。

　　沈念谦在一班，和阮程楠隔着两个班。一班的教官最严，平时阮程楠班已经开始休息，他们通常还在阳光下晒着，而且，根据班级划分的训练场地，一班最是阳光地带，所以其他班级对一班都少不了添几分同情。

　　不过今天上午一班却异乎特别，他们才训练了一个小时就开始休息，而且气氛也不算轻松，每个坐在阴凉地手拿着水视线却都在往一处集中，明显在等着什么一般。

　　阮程楠倒不感兴趣，一班怎样他不关心，反正沈念谦只要别再看着他就行。
　　休息的时候他把带来的矿泉水喝了大半，又从包里掏出防晒霜给自己脖颈、脸均匀涂上一层。这是他来学校前他姐给他硬塞的，本来他还嫌抹这个娘气，可第一天皮肤被晒出红斑后他就彻底妥协。

　　从一班打探消息回来的谢阳一回来就看见阮程楠撸起袖子耐心地往手上擦着什么，脚步立马加快，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什么绝世珍宝捧着阮程楠裸露外的手臂，不可思议道：

　　“天，你也太白了吧！”

　　谢阳一说话，本来还无聊的周边几个男生便也围了过来。
　　阮程楠突然被围着“参观”，脸上生出些不好意思。

　　谢阳肤色顶多算健康，其他男生也有白的，可像阮程楠那样白得发光，手臂露出生生像雪一样，几乎没有。谢阳借题发挥，带着阮程楠一下认识了一圈男生，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在绿荫下喝喝茶谈谈天，等下午一顿饭吃后，阮程楠和谢阳就已经和班里男生混了半熟。

　　军训眼看也要结束，下午安排就是唱唱军歌。中午，班长就通知训练的地方改成了操场的主席台。这意味着下午不用再忍受阳光的摧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偷懒休息。

　　阮程楠感到异乎开心。

　　下午学唱军歌，唱到一半，就开始明面拉歌实质各班才艺比拼。阮程楠和谢阳坐在最边上，戴着军帽视线都瞥向了其他班。

　　隔壁班一高个子女生正在跳着某韩舞，甩头发又是扭腰，谢阳看得根本转不了视线。阮程楠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脑子一歪就看见太阳底下穿着尼彩服的沈念谦。

　　阮程楠习惯性转移视线，等再转头往足球场看，沈念谦就不见了。

　　那一天晚上，学校难得组织放了一次电影。电影放的是姜文的《让子弹飞》，明亮的色调、快节奏的音乐以及时不时的包袱笑点让经受了军训折磨的学生终于轻松地笑出声来。

　　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一班早上的反常有了答案，听说是因为一班一个女生公开反抗教官，之后被罚跑。有说是十圈，也有说是二十圈，不过谢阳却很坚定，是足足三十圈。

　　因为那个教官的原话是，那女生跑多少圈一班就休息多少分钟。
　　谢阳掐过表，一班从开始休息到结束刚刚好三十分钟。

　　不过比及那个女生到底跑了多少圈，阮程楠倒更好奇谢阳到底为什么无聊到掐表。

　　晚上回寝之前，阮程楠一个人往小卖部走去。他打算买根雪糕，可却没想在那遇到沈念谦。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在高中碰面，沈念谦比起阮程楠似乎更觉得尴尬，这是阮程楠万万没有想到的。
　　沈念谦站在小卖部门口，明显在等着谁，靠着墙一直立着。她的视线还是落在阮程楠的身上，可加了一些隐匿，不过这些变化在阮程楠看来微不足道。

　　他已经不想探讨沈念谦的眼神，不管她是喜欢还是憎恶他，他都无所谓，于他，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在熄灯之前解决手头的雪糕。

　　可还没等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甜糯的女声，她在对着沈念谦说话。
　　阮程楠视线落了过去，那个女生生得小巧可爱，气质是完全不同于沈念谦的灵动。她抱着面包好像很努力在说什么，沈念谦看了看女生，回了几句就看向了在旁偷看的阮程楠。

　　那一刻，沈念谦的眼神让阮程楠感到不安。
　　他不能再留了，一路迈开步子走着一路快速吃掉手头化了一半的雪糕。

　　啪——
　　当他回到寝室背抵着门的时候，他才感觉又真实地活了过来。

　　呼吸、呼吸……

　　倏——
　　灯第一次黑得像场及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