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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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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微醺的太阳光辉斜斜拉长了垂在身后的黑影。
光影缱绻。
夕阳,皎月垂悬天际,各据一方。
回归的脚步变得拖沓而绵长。
模糊不明,似梦幻影,亦如那迷蒙地自唇边轻易泄出的承诺。
蒲公英在风中哭泣,就像是被离弃的约定,宛若棉絮般飘荡在空中,遗失了回家的方向。
朵婼背着极其廉价的仿LV休闲包蹲在路旁,看路人或行色匆匆,或一步三回。暗黑的长发没有绾起,泻下肩头,一片张扬。
天是寂黑的,手指冰凉地蜷在掌心,指骨关节捏得泛白,手背冻得发紫。
她伸手抱住自己的肚子,拳头抵着胃坐在硬邦邦的阶梯上。裤腿上干涸的泥渍斑斑点点,分外显眼。
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感受饥饿,她数着那些泥点,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导致姨母逐她出门。
白晴滟替她送给姨母一个suriprise。当姨母无意中从自己的外套口袋掏出那件以朵婼的名义赠送的礼物时,白晴滟讥讽嗤笑的神情活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她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自己辩驳什么,姨母便将她推出家门。
问题出在那东西上。
朵婼缩紧了身体,蜷成一团。她弓着背,靠在墙角,思忖着那件礼物到底是什么。
出来的时候太仓促,姨母的手又紧紧扣住那“礼物”,她只是粗略地瞥到那精简的包装。白色的底面上描绘了大段令她头痛的英文。
唔……是什么呢?
双手抱住膝盖,她缩得更紧了些,整个人变成小小的一团。暗黑的长发流光般泻下,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而林苏澈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在朵婼身前蹲下,视线同她平齐,开口问道:“Excuse me ,What can I do for you?You look so lonely.”
朵婼愣住。
眼前的男子俨然一副欧美长相。
微卷的褐色中长发,皮肤很白,眉梢骨较突,鼻梁高挺,眼睛的轮廓比一般人要深上很多,因此显得眼睛很大。还有那一双同她一般异于常人的湖蓝色眸子和那一口纯正的英文发音。
林苏澈认为朵婼没有听懂他的话,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朵婼只是愣愣盯着他的眼,暗色红瞳闪烁着异彩。
林苏澈耐心地改用了中文:“小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么?你看过去很孤单。”
外国人讲中文总是没有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标准,正如国人拽着一口半洋不土的英文一般,都是格外滑稽的发音。
好在林苏澈是混血儿,除却声调有些不平,也挑不出其它的缺点。
朵婼警戒地看着林苏澈,用力摇摇头,期盼着他能够自感无趣地离开。但事与愿违,林苏澈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口手并用地试图让她明白自己只是好意而没有企图。
朵婼终于在他长达三十多分钟的解释中败下阵来。她伸手捂着不住痉挛的胃,因为饥饿连声音都软弱无力起来。
“我现在很饿。”
真的是很令人难为情的一句话,现在她终于说出来了。离开家的时候身无分文,所幸姨母还记得将她几件换洗的衣服丢出来。
这次……又该在外面游荡多久呢?
朵婼往嘴里大口塞着汉堡,奋力咀嚼。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全然不知对面林苏澈满是笑意的湖蓝色眼眸。
她有很美丽的眼睛。
林苏澈对自己这样说,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打断一下好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朵婼费力咽下差点噎死她的那口汉堡,吐了口气,食指蘸了些可乐在桌子上书写。
淡褐的水痕,依稀可见的字迹。林苏澈随着她收尾的笔画念出那名字,绵延的尾音却仅缠绕着第一个字的去声。
面对林苏澈愕然顿住的话,朵婼不以为意地补充,“婼,念chuo(四声),我查过字典,意思是不顺。”
“婼?不顺?”林苏澈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什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很怪吧,我妈妈取的,姨母说是因为自从怀上我她就没有幸运过……”
手掌沾到了生菜上的奶酪,朵婼忙不迭地取了纸拭干净,末了又补充到,“就像我的眼睛……”
她凑近了他点,长发落在桌上,可乐杯里有模糊的倒影。
“暗红的,很奇怪吧。他们说这是恶魔的眼睛,我是恶魔的孩子。”
林苏澈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被朵婼打断。
“姨父告诉我其实是因为隔代遗传。我的外祖母是白化病人,我没有得白化病但是却基因突变遗传了暗红色瞳孔。对了,我可以再要一份蛋挞么?”
甜食入口的欢愉瓦解了朵婼警戒的态度,她开始随意地同面前那个英俊的混血男子交谈。
熟识之后林苏澈总会说,拐卖朵婼只需要一袋糖果或者是几盒蛋挞。朵婼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伸手在林苏澈胸膛上狠捶一下,力道不大动作却分外夸张,林苏澈总会弯下腰详装吃痛再顺手将朵婼揽入怀中。
然后林苏澈就会很认真地问朵婼:“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吃甜食呢?”
朵婼每每笑得甚为开怀,总是伸手拧林苏澈的胳膊。
“因为我很恋旧呀。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决定呢。”
就像是认定了爱你,就很难再去接受别人一样。
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林苏澈却也心照不宣地冲她嘟嘟嘴。
他其实明白的,都明白的。
阅人无数,很早以前就看透了不经人事的朵婼。本是不想趟这潭浑水的,但朵婼却是有那种让人为之着迷的魔力。
而在很久很久以后,那段时光对于朵婼来说真的就只存在于记忆之中而已。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她身边,而她依旧喜爱甜食。
那日的气温分外低,朵婼同林苏澈互留了联系方式并向他借了一些钱用于日常的必要花费。姨父去了外省出差,朵婼失去了唯一能替她说话的人,如今能做的事情,只有等下去,直到姨父回来。
林苏澈替她找了间干净便宜的旅馆并预付了一星期的房钱,朵婼将欠林苏澈的账目一笔一笔记得仔仔细细。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任何东西,更何况是相识不久的混血男子。
在朵婼被赶出家门的第六天,姨父从外省出差回来,朵婼这才得以回家。姨母冷漠鄙夷的眼光几乎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洞,朵婼畏畏缩缩地向姨父要了钱准备还给林苏澈。
地点约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朵婼捏着手中说不上厚的纸币一路小跑前去赴约,老远就看到个头高大的林苏澈冲她挥手,她加快速度冲到他面前,把那一叠纸币塞进他的手心。
“给,还你的。”
耀日在她身后,她穿明艳的红色外套,竟将太阳的光芒争去三分。微风抚过她的长发,暗黑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她暗红色的眼瞳闪烁着亮光,笑的时候会弯起来,看过去特别俏皮。
“你认为你还得清么?”林苏澈轻笑一声,湖蓝色的眼眸弯弯的,朵婼有些怔怔地出神望着他的眼,半晌没有反应。
他飞快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小朵,和我在一起。”
朵婼恍过神,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盯着林苏澈。暗色红瞳中漾的,是模糊不清的情愫,是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感应的心理。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也不知道该对他那句话做何反应。半晌,她笑了笑。
“林苏澈,你开玩笑吧。”她用力摇摇头,暗色的长发流光溢彩般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她一直不知道的,自己身上所异于常人的独特。
“No-No。我没有开玩笑。”林苏澈向前迈一步,靠近了她些。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只要那样她就能明白他所言非假一般。
朵婼不尴不尬地笑两声,窘迫地开口问:“我有什么地方吸引你了么。”
她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虽然她现在的心情已不能够用忐忑不安来形容。那是一片慌张,一片空茫。就好像是偷了白晴滟的东西。
摆在面前的是属于她的禁果,她拼命地想要伸手去摘采,却始终没有那种勇气。
如果是白晴滟的话,谈恋爱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吧。朵婼自嘲地笑笑。
早在初中,白晴滟就开始光明正大地谈恋爱,甚至会明目张胆地将男生带回家过夜。姨母为此不做表态,而换作她,只是在家门前同班上的男生打了个招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她真的不明白姨母对于她严格到苛刻的管束是为什么。
“小朵,you are a pretty girl.”他伸手去勾她的食指,朵婼往后缩了一下,忽然笑起来。
“我英文很差哦。”她顾左右而言他,林苏澈也不同她争辩什么,只是瞪大了湖蓝色的眼睛看着她。
“你的眼睛颜色很好看,你吃甜食的样子很可爱,长长的头发很漂亮。我向上帝起誓,一定会对你很好。”他神情认真地三指并立向天起誓,然后伸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复去勾朵婼的手。
她乖乖的不再躲闪,任他拉着自己。
她不再挣扎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总是很希望有柏拉图所说的那种爱情的。
纯纯的,青涩的,在一起逛街,看电影,买书,聊天。男生高大而温柔,面容俊逸,神色温润如水。其实朵婼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对她好,不冲她发脾气,不骂她。
她想要的只是那一份一直都没有得到过的温情、关怀。
林苏澈勾着她的手微微晃了晃,冲她笑得特别灿烂。湖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朵婼模糊的影子,朦胧,却又极美。
他拉着朵婼开始小跑,穿过横亘在城市里的一条又一条的小巷子。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天空被那些无限延伸开的粗壮枝干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小片苍穹,茂密的枝叶同横亘其间的电线绳索缠绕缱绻。
纷飞的蒲公英种子像是薄薄的棉絮,充溢在荏苒的罅隙间,像是浅白色的小伞,有着晃晃荡荡的寂寥。
朵婼的长发在风里飘扬,舞出一个圆滑的弧度。然后他们相视一笑,在小巷尽头停下,大口大口地呼吸。
空气中静静流淌着芬芳的糖果香味。
甜蜜,沁人心脾,温暖到让人想微笑。
就像是同心爱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