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妖恋》楼笙笙

65、再度穿越虚空之门

　　施南的手术，在一个礼拜之后进行。
　　手术情况如医生所料，不过是“尽了该尽的义务”，根本无法抑止癌细胞的扩散，施南的病情依然很危险。
　　在得知施南的病情之后，任麟的心里就好像坍塌出了一个黑洞：那可怕的黑洞席卷着她所有的希望和光芒，一点点眼看要把她拖入绝望……但是任麟并不敢在表面上流露出伤痛，她怕施南看到，怕身边的朋友们看到，被施南看到，只能让他更加痛苦，被朋友们察觉，除了一些毫无用处的同情，也不会再多些什么了。
　　任麟痛恨他人的同情，如果是做错事情，他人的原谅是宝贵的，可是在这样无故降临的灾难面前，任何怜悯都是多余的，除了让当事人花费精力来给予礼貌的回应之外，一点作用也没有。任麟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回应他人的怜悯，她所有的精神，都只放在施南一个人身上。她连工作都辞掉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那日，她守在施南的病床前，握着丈夫的手和他说一些闲话。
　　由于恶性肿瘤的消耗，施南手术之后体重迅速下降，开头还能在户外活动十几分钟，后来就没法走出去了，而现在，他连在搀扶下散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总陪着我，累不累？”他轻声问任麟。
　　“没事的。”任麟故意轻松地说，“我精力过剩。”
　　施南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吃力。
　　那个时候，施南已经不能进食东西了，只靠输液。这个原本如清风的男人，如今只能整日卧床。他的脸颊又苍白又瘦削，眼睛深深的陷下去，身体因为病痛几近萎缩，原本光滑有弹性的皮肤如今也变得松弛灰黄……
　　“林江说明天他们夫妻就过来。”任麟小声说：“我昨天回去晚了，只听到话机留言。”
　　“……可以不让他们过来么？”施南的眼神掠过虚空：“小麟，叫他们别来……好么？”
　　任麟没有吭声，她的心里一阵酸楚，任麟知道丈夫是不想让同事看到自己病成这样，自从住院之后，施南谁也不见，除了任麟，他根本不允许任何探视的人走进病房。
　　“那我等会儿打电话去和他说。等你稍微好一点，再……”
　　“嗯……”
　　话就说到这儿，医生进来检查，任麟退出了病房。
　　刚刚走出病房门，任麟就看到小佳提着一个大袋子，正站在走廊口看着她。
　　“小佳怎么来了？”任麟勉强微笑了一下：“下午不去上学么？”
　　“妈妈……叫我把这个交给你。”小佳轻声说着，走上前，将手里的袋子给了任麟。任麟打开一看，是刚刚做好的饭菜。
　　“妈妈说，你守在医院一定吃不好的，这是她刚刚做的，吩咐我赶紧趁热送过来……”
　　“谢谢你，小佳，也代我谢谢你妈妈。”任麟低下头：“可是我……吃不下去。”
　　小佳看着面前的女人，长久的焦虑和痛楚，再加上没好好打理，让她容颜灰暗，憔悴的脸累得不像人形。
　　“好歹……好歹吃一口吧？”小佳忍不住凄然哀求道：“妈妈刚刚做的……”
　　默默的看着那盒饭，任麟缓缓点点头：“嗯……”
　　她说着，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嚼着，过了许久，咀嚼的动作停止了……
　　“怎么办呢？”她喃喃道，眼泪又流出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这么久以来，这是任麟第一次在施南以外的人面前流泪，因为是知道一切的小佳，她才忍不住暂时放开面具，敞露自己巨大的悲哀和痛苦。
　　不敢去看她流泪的脸，只得垂着头坐在他身边的小佳，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间，用很细小的声音说：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任麟陡然回头看她！
　　“他……他早晚会这样……”
　　“什么？！”
　　“他活不过四十五岁，”小佳终于伸出手捧着自己的脸，低泣声从指缝间淌了出来：“施南叔叔他是活不过四十五岁的……”
　　“当啷！”任麟手里的饭盒跌落在地上！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她像是疯了似的一把扳住小佳的肩膀：“为什么要这么诅咒他？！”
　　“我没有诅咒他！！”小佳扬起脸，冲着任麟哭着喊了一句：“他真的活不过四十五岁！我们都是如此！我，施南叔叔萧队长甄姐姐！我们都是这样的……”
　　任麟呆在了那儿！
　　“……转世七次，没有一次活过四十五岁，我们在这儿的这个身体根本抵不住这个灵魂沉重的负担，”小佳啜泣着说：“我不想和你说的，我知道你不能听这些……”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任麟喃喃道：“为什么活不过四十五岁？”
　　“……我们的灵魂，原本就只适合以前那个身体，只有那个能活过至少五千年的身体才能匹配我们，只有以前那个强大的身体才能支撑住我们这些入了仙籍的人。”小佳泪流满面的说：“我和甄姐姐早就发现这一点了，那天晚上她临走之前，我们俩就知道了……转世了这么多次，居然没有一次活过四十五岁……后来甄姐姐和我说，这儿的身体原本就是寄生，只是在回去之前暂住的地方，一旦这具□□稍稍出现老化的迹象，就会迅速崩毁……”
　　“怎么会这样……”
　　任麟失神的放开小佳，走廊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麟主……”小佳轻声开口道：“有个办法的。”
　　任麟抬起头，死死盯着她！十年中，这还是第一次，小佳称呼她“麟主”！
　　“还有几天就是冬至了，麟主，已经十年了。”
　　任麟的表情如五雷轰顶！
　　她完全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十年了，虚空之门将再度打开，他们又可以回神界了！
　　“只要过去那边，他的身体就会自动还原，麟姐姐，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
　　“可他还没想起来……”任麟喃喃道，“他还没觉醒。”
　　沉默。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要救他……”
　　“可是那样，过去的就不是施南了。”任麟坚决摇头，“那和杀死施南没有区别！”
　　“可是他现在很疼啊！”
　　任麟被小佳的话一震！不由得回头看她！
　　小佳竟然在哭！
　　“他很疼你知道么？！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出血！他疼得受不了了！……”
　　任麟瞠目结舌盯着小佳！
　　女孩擦擦眼泪，把声音放硬：“左右是个死，可是穿越虚空之门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等他死了再转世，那就真的不可能再有施南这个人了！麟姐姐，你还不明白么？！”
　　任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好像要凝固成石块一般！
　　良久——
　　“去上课吧……”低低的声音从任麟嘴里发出，她用手撑着脸，不看小佳：“去吧，要迟到了。”
　　“麟主……”
　　“……让我静一下。”
　　这句话之后，走廊里，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很快，脚步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宁静。
　　在这宁静中，任麟仿佛干涸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那天下午，苏洁来到病房，在劝说了任麟很长时间后，她终于答应回家休息一阵子。临走的时候，任麟从门缝里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丈夫，那个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的人，依然静静昏睡，窗外的暮色映照下，他的病容，显得分外怵目。
　　走出医院，任麟慢慢将车开上公路，她的脑子不断回响着小佳的话，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尖锐伤痛，瞬间袭击过来，任麟踩下刹车，她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淡蓝的暮色中，寂静无人的公路上，女人终于忍不住伏在方向盘上，放声痛哭……
　　这就是施南的命运，无法活过四十五岁的男人。无论俩人曾有多么深的爱，如今却到了不得不面对生离死别的关头，任麟心中，那份巨大的痛苦无法言说，她尽了所有的力量，想了所有的办法，一心期望能挽救施南，可是到最后，却还是只能眼看着亲爱丈夫的生命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
　　任麟在这漫长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痛恨过什么，然而如今，她的心中却充满了痛恨！她痛恨这个天，也痛恨自己这无用的神力，她痛恨这平添给施南的限制和折磨，她痛恨这世间一切！……这个世界尽是无用的繁华和幻想，她和施南在这短暂的十年里共同拥有了多少美好梦想？然而这一切，如今都不能再实现了，这十年里，任麟同他构筑的对未来的种种期待和梦想，一夜间成了泡影，再不能看到它们成真了，曾经她以为，那么多风雨俩人都携手闯过去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即便是永恒吧，难道真的不可能么？可是如今，她却被这残酷的命运给击打得一败涂地：施南，就要死了。
　　……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家，走进房间，任麟怔怔的站在屋子中央，一想到不久之后这个空空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一种尖锐的疼痛感就迅速的发散到全身……
　　女人站在那儿，痴痴的睁着眼睛，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切，都浸入了一种昏黄色的朦胧中，一切都在飘忽颤动，四周，安静得像是世界都彻底哑了……
　　终于，任麟的眼光落在了墙上的日历牌上，那个时候，就好像有一根针突然扎了一下任麟！她拔腿奔到日历牌前，开始伸手哗啦啦翻起日历！
　　任麟的手，在翻到第五张的时候，陡然停住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就在当晚，施南的病情突然间加重了，虽然在医生的抢救下暂时安全，然而自那之后，他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之中……
　　施南的状态，基本上处于弥留阶段了。多数时间他都只是昏迷，偶尔睁开失神的眼睛，也像是找不到焦距似的，紧接着很快，又重新陷入昏迷……
　　在那些时候，任麟一直静静守在他身旁，眨也不眨的盯着丈夫几乎完全变了模样的脸，她的泪水便不停的流淌了出来……
　　那天夜里，很安静的夜晚，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任麟将头枕在床头，手握着施南的手，她的耳朵，只听见仪器的轻响。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施南在用很轻的声音呼唤她：
　　“小麟……小麟……”
　　她猛地抬起头！施南微微睁着眼睛！
　　“施南！……”任麟的心忽地一跳！她慌忙凑到施南面前！
　　施南凝视着妻子，似乎正竭力聚集即将涣散开去的眼神，有一点点闪烁的光芒出现在他黑色的瞳仁里！
　　他认出了任麟！
　　“小麟……”施南的声音细微难辨，但却很清晰。
　　任麟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是的！是我啊！”
　　“求你一件事……小麟，答应我……”
　　“我答应你！答应你！”任麟叫着，死死握着施南的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别摘下戒指……”
　　任麟愣在那儿！
　　“别摘下……别摘下我的戒指，什么时候都别……”
　　施南的语调非常微弱，但是任麟知道，那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说出来的话！
　　“我知道的！知道的！”任麟猛地点着头，她的眼前模糊了，液体溢满眼眶，丝线一样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那个时候，施南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似乎，有一丝笑容出现在他瘦削不堪的脸上，他依依不舍的看着任麟，嘴唇蠕动了一下：
　　“我会回来……亲爱的，我会回来的……”
　　一种锥心的疼痛从任麟心底冲撞而起，她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施南的眼神，然而很快，施南又重新陷入昏迷之中……
　　任麟站起身，想去喊医生，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睛却盯住了墙上的钟！
　　十二点零五分，已经过了零时了，今天，是冬至。
　　……

　　天空非常清澈，繁星静谧无声的闪烁着，烈烈寒风，从天的尽头吹过来，好像要把一切都吹到世界的边缘去。任麟站在那扇烁烁放光的金色大门之前，她低下头，再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施南依然昏迷，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我会等着你的。”
　　好像是在对自己，又好像是在对施南说，任麟低声说完这句话后，又看了一眼他，然后她抱紧丈夫，咬了咬牙，朝着那扇金色的大门，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