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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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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以上,就是这次冥河作战的全部经过。”
阿布罗迪停止了朗读,探询的看着撒加的侧影。撒加仰靠在转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肚皮上,眼睛沉静的闭着,似乎是睡着了。于是阿布罗迪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教皇陛下?”但撒加没有回答。于是他把手中的笔录放在了撒加的办公桌上,预备离开。但他还未转身,撒加的吩咐就追了过来。
“……把沙加叫来。”
阿布罗迪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过身,认真地看了看撒加。撒加保持着仰靠在转椅上的姿势,动也不动。于是阿布罗迪行了一个无声的礼,然后同样无声的退了出去。
沙加在十五分钟之后来到了撒加的办公室。他保持着他惯常的那种不露声色的高傲,带着轻慢的恭敬给撒加行了一个礼。撒加虽然闭着眼睛,却能轻而易举的想象出沙加那让他火大的模样。他睁开了眼睛,向沙加投去了颇含警告意味的一瞥。
“任务失败,然后你就回来了。你就是这么当上处女宫斯坦罗斯家的家主的么?”
和撒加的蕴涵着愤怒的声音一起敲击在那份报告上的,是撒加那同样蕴涵着愤怒的力量的手指。但相对的,沙加却忽然觉得轻松了。
如果撒加不生气、不愤怒,或许他会真的害怕也说不定。
但撒加,终究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于是他朗声回答:“教皇陛下所要求的,只是任务达成。我们一击不中,已经失去了先机。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我所选择的是损失最小的做法。”
撒加并没有立刻说什么,他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沙加,而沙加也沉稳平静的回视着。终于,撒加移开了视线。
“关于这次的任务,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赢了。
沙加几乎要笑出来了。
撒加果然不可能会为了一个穆来向他兴师问罪。
对撒加来说,穆果然只是那样的一个存在而已。
“这次任务虽然失败了,但是对于天蝎宫和白羊宫的情形我却有些担心。”
沙加乘胜追击。
“恕在下冒昧,即使是教皇陛下您和白羊宫二人与史昂大人对峙,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撒加蹙眉不答。
“请代我转达对他们的歉意和慰问。”
沙加低下了他洋洋得意的头。
他知道撒加绝对不会动穆。
但他也知道上面那些话也绝对不是白说。
他只是要把这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却暗潮汹涌的水面搅得更浑一点。
他无愧于心,身为一方诸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谁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呢?
撒加推开卧室的门,远远的看着穆沉在枕头堆里的模样。他是那么的单薄荏弱,可是谁能想到在那样的危急时刻,他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他已经习惯了对别人的示好先存三分戒心。
穆究竟是为了什么,会为他拼到如此的地步。
穆对他是忠诚的。虽然他杀了他的恋人,让他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从□□和精神上都轻慢过他,但穆对他始终是忠诚的。
少年时代,他是那么的为他着迷,看着他肆意挥洒,神采飞扬;看着他唇边挂着微笑,指挥若定;看着他举止得宜,在三界纵横往来。
那个时候的穆,宛若神职。
那个时候的穆,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穆呢?
如果那个时候他看到的,是像今天这样,虽然像玉一样温润圆熟,像山一样沉稳持重,却也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机的穆,他还会为他动心吗?
撒加走到穆的床边,将被子往里掖了掖,坐下。
穆睡得很熟,啜着浅浅的鼻息。
他忍不住就去抚摸他的脸,从发中理出他的耳朵。指缝间的耳垂,小小的,很柔软。
闭着眼睛的穆,睡着的穆,这样的柔顺着。
多少年了,他们不曾这样静默的温存过。
万千柔情静静的淌过。
撒加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他睡得不熟,很少有梦,但却并没感觉过疲惫。
他一直坚定不移的追求着他的理想,或者说,追求着更高的权势地位。
已经很高了,还能有多高?
能比神更高么?
他不知道。
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蝴蝶。
他的头发逶迤在枕头上,散发着清凉的水香。
他很累,他的伤很重。
他睡得很熟,或许还在做梦。
撒加并不是个不做梦的人。
年少的时候,他做过很多梦,关于自己的,关于未来的,关于世界的。
他曾经的理想中,有江山在望,美人在怀,兄弟在侧。
但如今,除了江山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得到。
或许他得到了,现在安详的睡在他的床上的这个人。
但是,真的得到了么?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撒加轻轻的摩挲着穆的脸,穆消瘦的下巴戳在他的掌心。
他的脸竟然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张。
这一刻,他们都这样的年轻着。
但他们只是人,他们都被时间牢牢的禁锢着。
雅典娜搬弄着权谋,高居于天宇之上。
他没办法摆脱她,即使摆脱掉一个雅典娜,又会来第二个、第三个。
他所能做的,只有尽量爬到更高的地方,尽量的削弱她的影响。
以前有没有教皇这么做他不知道,但是他想做。
已经说不清楚是为了人类,还是为了圣斗士,抑或是为了自己了,他的愿望和他自身已经融为一体了。
他想做。
他觉得他应该做。
穆沉沉的睡着。
这许多年来,他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美人。
但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却还是这个人。
而这个人,和他有着深仇大恨。
而他原本是爱着他的。
如果穆不是那样的身份背景,如果穆一开始所期许向往的人就是他,或者说更彻底的,穆是一个和他、和圣斗士、和神毫无关系的人,他们会不会幸福?
这是现实,没有假设,不能重来,无法反悔。
他们只能循着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或者被人推着,或者靠自己的意志,走下去。
回到天蝎宫,米罗给叔父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从米罗四岁开始,他的叔父就训练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熟悉的密码来作文。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在将来有一天,必须要用书信传达信息的时候,信件本身成为致他们于死地的利器。用这种密码来书写信件,使得文字本身变得絮絮叨叨,毫无文采和逻辑可言。因此米罗的这封信格外的长,长到他写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之后,在天边天与海的交界线上,已经呈现出一种格外宁静皎洁的白。
在稀薄的晨光中,米罗用火漆封上信封,盖上了康纳利家的印章。
四天之后,米罗的天蝎宫等到了回信。令米罗大吃一惊的是,前来的竟然是他的叔父本人。更令米罗惊讶的是,他从未见过神情如此凝重,如此痛心疾首的叔父。
“天蝎宫大人,您还记得您到圣域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么?”
米罗怔了怔。
“你看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叔父放弃了敬语,“和教皇撒加•林德罗斯的情人搞到一起,差点丢了性命!如今你还想要把整个康纳利家也葬送进去吗?”
“不是那样的,叔父!”米罗试图辩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我们是……”
“你还想说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成?”叔父干脆的打断他的话,“他和艾俄洛斯是不是真心相爱的?可是现在呢?他在和杀了他情人的男人上床!”
“他是被迫的!”
“姑且就算是被迫吧,他既然能被被迫一次,就能被被迫第二次。这种人还有什么贞操和忠贞可言!”
“你们都误会他了!”
“好吧,就算我误会他了,他和你私奔之后撒加会轻易的防过你和康纳利家吗?你准备用什么来抵抗他?在教皇的敕命之下,你面对的可不只是教皇一个人,而是其他的十一个家族!”
“我们会联合其他人来反对教皇的!”
“别傻了!”叔父轻蔑又痛心的笑了笑,“你以为政治斗争和战争这种东西,真的像你看的那么容易吗?如果我是其他诸侯,与其和你联手来打一场和教皇斗个你死我活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的战争,不如保持着表面的顺从,来瓜分康纳利家的权利与利益。”
米罗似乎还想要争辩,但叔父却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我现在说的话,你可能听不进去。离十月十四还有这么长的时间,你还可以再想一想,”他叹了口气,“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和他的想法都没有改变,并且你真的组织起了反教皇的联盟,我倒不妨支持你。但是——”他顿了顿,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了起来,“但是如果走漏了风声,在举事之前你就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我会第一个宣布罢黜你康纳利家家主的地位。你的父亲把你和康纳利家交给我,不是让我由着你胡乱折腾的!”
叔父来得匆忙,走得也很隐秘。叔父走后米罗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心乱如麻,毫无头绪。最后他决定找那些兄弟们商量一下,可是还没走出天蝎宫,叔父的警告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他开始有一种耻辱的羞愧感,但他内心里还有着希望的火苗,他想要再见穆一面,他想要确认一下穆对他是真的。他焦躁不安,内心犹如火在烧,却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听了他叔父的话之后,他开始下意识的远离昔日那些朋友们。会不会自以为很高明的他们实际上只是一群在撒加的手掌上跳着蹩脚的舞蹈的小丑?又或者其实只有他自己才是愚蠢的、毫无心机的。他们中会不会有密探?他们在酒酣之际的狂言狂语会不会每字每句都传到了撒加的耳朵里?他颇为犹疑,他不能确定,他开始用尖刻的异样的视角观察周围的人们。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知不觉炎热的夏天已到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