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阅疆

33、第 33 章

　　尉迟衍起得很早，天还黑着，林榛躺在他身侧，鼻息均匀，呼吸声很小，但是在这破晓时刻，在这间乱糟糟的房间里，却听得格外真切。

　　尉迟衍提着箱子离开。他想，这一次之后，他就真的离开了，下一次回来，她不会在这里。

　　房间很乱，八音盒的碎渣铺了一地，桌上的东西，全被扫乱在地，凌乱地堆在一起。他们昨晚足够激烈，房间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尉迟衍揉了揉眉头，林榛还在睡，她脸上几道浅浅的伤痕，是昨晚指甲刮到的。她很白，皮肤细嫩，疤痕看上去很突兀。尉迟衍想伸手去摸，手伸在半空，却又收了回去。

　　刚在一起时，林榛在临州上大学。节假日时会过来，离开去学校时经常会起早赶车。那时候自己就熟睡在她身边，她小心翼翼地离开，从不打扰他休息。

　　这次，换自己离开。

　　外面漆黑一片，大概和那个时候的她很像。尉迟衍站在门口，借着窗帘缝里投进来的余光看她的轮廓。

　　没见面这一个月，她好像没变样子，没有更憔悴，也没有更纤瘦，她还是老样子，没心没肺，任何事都不会扰乱她的心。

　　尉迟衍无奈笑笑，也不知道自己这三年，究竟有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印记。

　　尉迟衍看够了，提着行李箱出门，出门后把门关好，才把行李箱放下来，轱辘滚在地上，发出“洪洪”的低响。

　　林榛听到所有的声音最后慢慢归于平静，轻轻睁开了眼。惨淡的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屋内狼藉一片。也安静一片。

　　林榛平躺在床上，轻轻抓了一下眼睛，有点湿。她转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终于呜咽出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枕头湿得能拧出一脸盆的水。

　　你骗我。

　　你不信我。

　　你总觉得我为你付出得不够。

　　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伤心，凭什么认为那个人才要去呵护？你为什么对她不狠一点？！

　　尉迟衍坐在窗前，看容城一城的灯火，景江穿过城区，两岸的灯倒映在水里，卷出一片清晨的落寞。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他没办法接受，没办法面对，他要花时间去吸收这些痛苦，林榛给他的伤，贯穿了他整个心脏，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受其痛。

　　他做不到像杨鑫那样干净利落，他从不潇洒，他这般懦弱，懦弱到再一次逃离这个地方。

　　杨鑫给他电话，他没接。林天一又打来电话，他把手机关机。

　　飞机起飞，厚厚的云层倒映出飞机的影子，尉迟衍睡着了，他想起小时候做的梦。他变成一只荆棘鸟，可是他却不敢站在荆棘上，于是他一生居无定所无枝可依。他梦到一片奇怪的光圈，有黑暗有光明，林榛坐在那头，他飞不过去，只能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她消失在时间里。

　　他一身冷汗，睁开眼，戴着丝巾的漂亮空姐叫醒他，声音温柔，“先生，我们到了。”
　　真是一场噩梦。

　　尉迟衍下了飞机，将手机开机，二十多个小时关机时间里，电话快要被打爆。尉迟衍简单扫了一遍。

　　十三个杨鑫的，十四个林天一的，六个他妈的，五个尹霜的。林榛的？没有。尉迟衍叹了口气。

　　落地时间，是巴黎的凌晨，他还需要坐火车去里昂。天气阴沉，看不见月亮，湿润的空气倒是不冷。尉迟衍想，接下来的几年，都会在这里了。

　　林榛离开前帮尉迟衍打扫了一遍，她从没帮他整理过画室，这是第一次。她看到桌角处堆着一叠画纸，上面画着她，各种模样。

　　她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整个人怔怔的，除了上下班，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有一天她接到杨鑫的电话，“阿衍说他换手机号了，你看要不要把新号码留给你？”

　　林榛正在煮面，还是冷水，她就将面条下锅。听到杨鑫的话，她脑袋有点空，半晌后摇摇头，“不用了。”

　　林榛觉得这些天好像没什么不对劲，除了少一个人，日子还是照样过，早睡早起一日三餐。除了工作会多一点差错饭菜偶尔会烧糊之外，区别不太大。

　　但是饭菜烧糊了也没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榛觉得烧糊的饭菜吃起来也差不多，味道都是一样的。

　　她突然发现，尉迟衍走了之后，她好像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连味觉都开始麻木起来。

　　春天过后，天气很热，林榛觉得自己生病了，一定是一场大病。大家都穿着短袖时，她还是不觉得热，她有些奇怪，“都到夏天了么？”

　　“小林你最近状态太差了，你工作太拼了，你需要请几天假休息一下。”

　　“对啊，你可得给我们一条活路，都是一起进公司的，你都能跟我师父混成一样的位置了。”
　　“就是，你需要休息，天天加班到深夜，你脸色好差……”

　　林榛坐在椅子上，咖啡跟水一样续着，她喝了两口，觉得味道也不苦，她陷入了沉思。

　　林榛最后辞了工作，她觉得自己不对劲。也许是太累，累到头脑发木，累到无喜无怒。

　　她工作辞得很利落，任何的挽留和思想工作都无用。林榛收拾完东西后就去找周宇楠。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失败，活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只有周宇楠这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周宇楠知道她失恋了，什么也没劝，两个人坐在瑾江边喝了一箱啤酒。初夏的风不热，夜里有点凉，周宇楠带了两件外套，自己披一件，另一件搭在林榛身上。

　　林榛说，“很冷吗？”

　　“大半夜的还喝啤酒，怎么可能不冷？”

　　林榛沉默了一下，看着瑾江上摇晃的灯影，她惨笑了一下，“周宇楠，我肯定生病了。”

　　闻言周宇楠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又摸一下自己的，确认她没发烧，“什么病啊，你别吓我，不是大病吧？”

　　林榛抱着酒瓶，把瓶里的酒倒到腿上，然后歪了一下头，好像没太大的感觉。

　　“卧槽，你干嘛？！这条裙子好贵的，你不要给我啊！糟践它做什么……”周宇楠一边吼一边拿纸巾擦。裙子是棉麻的，吸水，擦不干净。

　　“周宇楠，我发现尉迟衍走了后，我的感官好像就迟钝了，我好像连冷和热都不知道了……”

　　她喝多了打了一个饱嗝，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喉咙里冒出来一滩水，她才知道自己喝太多反胃，她趴在岸边，对着水面吐。

　　周宇楠知道，林榛确实病了。她从来没那么伤心过，这么多年，她从不喝多从不喝醉，现在连说话都不能连贯，大舌头，一句话断断续续。

　　周宇楠双手撑着地挪过去，抱住林榛，等她吐完了让她平躺在自己大腿上，林榛闭着眼休息，针织外套搭在她左半边身体上，光光的右胳膊露出来。

　　她酒品很好，喝多了也不发疯胡闹，一个人安静地哭安静地睡，小心思藏得没有别人知道。周宇楠叹了口气，以前她总是羡慕林榛逍遥洒脱，现在才发现并不是，遇到尉迟衍，她所有的优点都不再灵验。

　　林榛在瑾江待了五天，然后又回到秦庄村。

　　夜里的村庄安静得只听得见狗吠声，林榛半夜醒了睡不着，开灯到中堂坐着。

　　香案上的照片数十年如一日，她妈妈没有老，奶奶也依旧慈祥，香案上还摆了一个土陶香炉，那是她和他出去玩，他手工做的。尉迟衍做工艺品手比她巧，小香炉的细节做得也很精。尉迟衍一边捏土的时候一边跟她说，他以前做过雕塑，香炉DIY对他来说小意思。

　　林榛心里堵得严重，她在冰箱里找了一圈，没有吃的。房间里的柜子里倒是有两瓶五粮液，去年过年尉迟衍陪她回家祭祖留下的。

　　林榛找了一个小杯子，坐在香案前一杯接着一杯。

　　林榛喝一杯，“妈，我弄丢他了。”

　　又一杯，“他总觉得我心肠狠，什么都能扛得下去……他其实也有一点喜欢那个女的的，我知道，那个人比我漂亮比我听话……”

　　“这些天我很慌，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每次好一点，想到他，心里……就这里……”林榛指着胸口的地方，“这里，就老是堵了一口气喘不过来……”

　　她自言自语，“以前，秦子昱背叛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不要太依赖一个人……呵，什么人都没有自己靠得住……直到遇到尉迟衍，我觉得，他总不一样的，他那么阳光，那么好，他总是能让我高兴……我一个人回家难受，他就每年陪我回来看你们……我就想，想着有一天我能嫁给他多好……”

　　林榛哑着嗓子哭，“妈，我好难受啊，我好恨他们啊……他为什么不信我，我都信他了，我都是无条件信他的，他为什么觉得那件事是我做的，为什么他们要赖着我……外婆，我好恨她啊，她为什么要抢尉迟衍，我恨她啊，我诅咒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我诅咒她一辈子活得比我还绝望……呜呜呜……”

　　林榛哭得睡着了，中堂不大，满屋的酒味。林榛睡得迷迷糊糊，伸手推倒酒瓶，“砰”，酒瓶滚到地上碎成渣。

　　林榛被惊醒，听到楼梯有脚步声，她转头，看到秦子昱从楼上下来，脚步放得又缓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