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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ACT 2《溫柔的她》中 ...


  •   遺憾是不二的好心情在四月中旬兀然終止。

      在這以前,他愉快的情緒如淙淙清涼的流水,自然流動著彷彿沒有盡頭。課業上他一如以往優秀,倨高的人氣雖然帶來小小的麻煩,前幾天部長一個不爽還罰他和手塚跑圈,不過有人喜歡總不是壞事。尤其擊敗三年級學長披上正選外套一刻,眾星捧月式的讚慕和祟拜滿足了這個年紀該有的虛榮心。

      放學後跟菊丸在車站遇到小姬,她眺望穹頂的眼光如罩輕紗般迷離,這副寂寞的表情讓不二心頭一窒,菊丸大踏步跑上前,喵喵聲哭訴以一分微差輸給前輩。小姬喜歡菊丸的率性,那是一種不加修飾的天真,她柔聲安慰,迷惘的神色盡去,彷彿從來沒有出現。然後不二向她打招呼,那微微搖盪的藍色衣襬撥動她不安份的心。

      她巧笑嫣然,說:「正選服真的很適合不二君,不過小心別被擦下來哦。」

      不二無從分析她是戲謔是稱讚是損人還是另有所指,不過她鮮明的笑容像皎潔的彎彎銀月,那陰柔的暈亮是不能放在窗櫥抹拭的賀禮,美麗而且神秘。不二認同為一個沒有意義的笑容興高采烈實在很奇怪,然而興奮的感覺壓也壓不住。也許因為她不屬於那群不知所謂的粉絲隊伍,她沒有為他尖叫也沒有散發粉紅泡泡仰慕他的出眾,所以她的稱讚像得來不易的額外獎賞,不二從中捕捉到異樣的成功感。

      晚飯時間,依然是四個人的餐桌,長期駐外地公幹的爸爸難得回家,不二常常為母親的寂寞黯然,不過不是今天,今天他的心情是天空上飛翔的紙鳶。切開香噴噴的藍莓派,由美子揚起酷似弟弟的深邃眼眸,直接了當問他發生甚麼好事。不二微微一怔,逮住天才剎那的失神,她打蛇隨棍上,說:「不用否認了,你看起來很開心。」

      竟然這麼明顯,真是失策。不二笑著說:「呵,甚麼都暪不過姐姐呢,今天的排名賽打得不錯,我擠進代表隊,可以正式出賽了。」

      由美子顯得很興奮,雖然很清楚弟弟的實力,不過被選上還是值得鼓舞。「恭喜你呢,周助。甚麼時候出外比賽?我和裕太來看你。」

      姊弟不約而同帶笑瞄向默不吭聲的幼弟,僅僅幾秒鐘,餐桌上的溫馨香甜的祝福如碎裂的餅碎驀地掉落。這個時候該開心地應允的裕太臉如鐵色,冷漠地丟下叉子說聲我吃飽了便憤然離桌,大夥兒面面相覷,不知道那裏惹到他。飯後不二敲他的房門,想提醒他電視在播他喜歡的歌唱節目,豈料沒敲下去門就開了,裕太換上運動服,左手握著球拍,對哥哥突然出現略感驚訝,眉間的皺褶卻隨即加深。

      「裕太,這麼晚了,還要練習嗎?」

      「啊、嗯……」避開哥哥若有所思的注視,裕太背起球袋,關上房門走到玄關綁鞋帶。不二緊隨身後,說:「真是很努力呢,我陪你?」

      淡淡應一聲。「不,不用。」

      「這樣嗎……裕太要不要考慮加入網球部?青學很強,一定不會讓你無聊。」何況還有聲言帶領青學登上全國舞台的手塚。不二十分信賴這番豪語,國三是青學稱王的時候,他希望跟裕太分享這份榮譽。

      裕太頓了一頓,系好鞋帶起身便走,沒有明確的答案,也沒有簡潔的道別。門關上的聲音很大,裕太離開的腳步好沉,隱隱震裂了兄弟之間曾經緊緊扣合的牽絆。不二等到很晚等不到裕太回家,第二天提早起床,裕太的餐具已在洗碗櫥上閃閃發亮。由美子姐姐說,他今天很早出門了。

      顯然裕太在生他的氣,可是想來想去,最多不過前幾天偷偷交換了他的便當,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他應該適應了啊。拖著沮喪的步伐踏上校園台階,赫見不遠處裕太跟朋友談談說說,臉色比昨晚緩和,不二想借一步說話,冷不防被冒出來的尖叫親衛隊堵住去路。他的朋友聞聲回頭,喂喂,裕太!是你哥哥啊!聞言裕太的神色瞬間如暴風雨般驟變,眉眼像陰天不透風的鉛雲,集結厚厚重重拆不開的厭惡。不二被這樣的眼神嚇退,明明是一踏步就縮短的距離,眼睜睜看著裕太轉身離開,那一步踏不出去。

      不二習慣以微笑遮掩心事,不管多麼苦惱難堪,面對朋友同學,臉上仍然掛著一貫的優雅大方。菊丸不知,手塚不察覺,大石沒發現,晨練無風無浪過去,回到課室小姬跟他道早安,前者盯著他半晌,隨即微笑著跟他有一搭沒一搭耍耍嘴皮子,像他們習慣的每個早晨。

      午飯前最後一節課是音樂堂,通常是老師彈琴學生跟著唱,今天換小姬頂替。不二仰首窗外,天氣真好,明澄的藍天和一縷縷被撕扯破碎又重新黏合的雲靄,溫度適宜的暖流擁抱燦放的櫻香,一截粉緋緋的枝頭橫跨窗邊,不二閒著無事伸手撥弄。小姬的琴聲細膩祥和,黛眉像靜謐不動的蝴蝶翅膀。

      下課後她被音樂老師叫住,沒耐性的男生等一陣子等不到她,三五成群地鳥獸散去。她不在,菊丸跟大石埋頭研究雙打奧秘,乾把握時間收集數據,手塚、部長和龍崎老師商量下周比賽的出場名單,最難得是親衛隊各有各忙沒有在他身邊糾纏,偶然清閒,不二視作整理思緒的機會。吃罷便當,他悠悠閒閒半躺臥在天台隱蔽的角落,今天陽光很柔淡,天幕灰灰沉沉的摑起春餘的涼風,很是舒服。突然投射一個淺淺的陰影,他睜開眼睛,小姬對他笑得正甜,兩彎清澈的茶色如夜晚的新月。

      「啊啦,落單了嗎?不二君。」

      她款款嫣然,這是他們三個吃午飯的地方,升上二年級後,他們溜出課室午膳的次數直線上升,主要是小姬提議上課已經悶在課室,何不趁午休呼吸清新空氣掃走英二的瞌睡蟲?她笑著揶揄,氣鼓鼓的菊丸激烈抗辯,他愉快地觀戰。
      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她的要求不過份的話,不二和菊丸會配合她。
      當然多年後再度回想,不二不得不懷疑她真正的理由是抖擻精神抑或親衛隊退散。

      對象笑容可掬,被打擾的唐突感飛往無垠的天際。不二挪開身子讓出位置,她稱謝坐下,那頭潤澤的長髮在微風裏宛若紡紗飄動。

      「英二呢?」

      「呵,他忙著跟大石研究雙打。」

      「雙打嗎?」

      她意味猶長地笑嘆一聲。「說起來,我認識不二君還是拜雙打所賜。」滿心跟手塚拉近關係的女孩仍然原地踏步,加入了女網部不見得對她的愛情帶來脾益;相反因此小姬找到摧毀她引以為傲的理性的靈魂人物,並且在她的精心策劃下漸漸熟絡起來。世事真奇妙。拆開福利社的麵包袋,咬一口炒麵麵包同時聽到不二的嗤笑聲。

      「嘻嘻,那是滿精采的比賽,我記得南翔打得很出色。」

      ……不過想嬴我還早得很。小姬推敲到他的隱語,帶著滿目揪然的嬌氣橫他一眼,隨即勾動燙貼的笑意,說:「既然我陪不二君打過網球,下次換你跟我合奏一曲如何?」

      忽略眉頭匆匆平復的抽搐,不二落落大方的笑容半點未變,說:「呵,沒問題,南翔想彈甚麼?」憑他超群的記憶力,拜托由美子姊姊指導幾天決沒有記不住的手指位。

      小姬摺好空膠袋,眨眨俏麗的眼睛,一臉調皮,說:「不急不急,這種事情要臨場起意才有趣。」

      看樣子是早知他不諳樂理,不過,有膽色,這個挑戰我接受!鬥志一旦燃起,沮喪便如潮水緩緩退去。不二靈機一觸,如小姬這樣剔透玲瓏的女孩子,說不定是看穿他偽裝無事的面具下的漠漠寡歡,才特意前來安慰,東扯扯西聊聊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二微微鬆口氣,向來是溫柔的他遷就體貼別人,偶然調轉身份換別人關心體貼他,感覺出乎意料的好。

      他拒絕敞開心扉的原因跟弟弟不同,不二不認為分享心事是很遜的行為,只是他傾向呈現自己光芒四射的一面,如何熬過繁重訓練、心底承受著怎樣的不安和惶惑,與其說他抗拒分享,不如說他找不到能夠信賴的人。

      而聰明如他、早熟如他,他處理不到的難題,能夠期望朋輩給予甚麼程度的建議?純粹不尷不尬的請你振作嗎?不二不屑聽。他沒有狼狽到讓別人可憐的地步。

      被稱為天才的人,往往是那種驕傲不可一世,不甘被忽略又不願被探視內心的矛盾綜合體。小姬太了解這樣的人,因為她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所以她沒有問,但是不二憂愁的眉目揪住她的思緒,所以忍不住來看看他。看看他的確無濟於事,她知道自己無聊,不過愛情本就毫無意義。

      他的目光放得很遠,她趁機投以凝望,泛起一陣悸心動魄的神魂迷醉。

      他隨風飄揚的蜜色頭髮輕輕拂過漂亮的臉頰,他的輪廓很細,他的手指很漂亮,他的身形偏瘦,她無可救藥希望被他揮出巨熊回擊的雙臂擁抱。她知道這種幻想齷齪又沒格調,可是壓抑得到行動遏止不了妄想。她喜歡這個人,她想被他擁抱。

      眼光沿他的眉線往下流動,接上那雙儼如寶石的藍色,小姬不驚不惶,偏著頭笑了一笑,渾若無事。

      「南翔。」

      「嗯?」

      「妳有兄弟姊妹嗎?」

      聞言小姬怔了一怔,思緒轉了一圈,立刻推敲到不二的鬱鬱不歡跟弟弟裕太有關。當下不動聲息,搖搖頭,說:「我是獨生女。」
      「這樣啊……」

      半是可惜半是感嘆的抒發截於前半句,不二沒有往下接,然而小姬抓住他不經意滲露的線索。沒多久上課鐘響起,他們很少為避嫌分道揚鑣,反正並肩走到二年級課室的走廊外,很快就被各自的親衛隊叼走。

      他們在二年級中期第一次傳出緋聞,沒有留意誰搶先嚷出不二君和南翔很要好,小姬為此深受困擾,不過這是後話。然而即使緋聞吵作得最利害的時候,他們也沒想過避開對方洗脫嫌疑。

      不二回頭對她一笑,這麼平淡無奇、他隨意對路邊的陌生人投以的一模一樣的笑,縱使她覺得不夠,卻還是如珠如寶地喜歡。
      她討厭不二難過的樣子,她會連帶著心緒不靈。
      她喜歡不二溫婉淡定的悠怡自得,沒有其他原因,她愛上他的瞬間,他就朝她溫柔體貼笑著,展現一派風度翩翩的從容不逼。

      ……如果你遇上難題,我願意為你解決;如果你碰到瓶頸,我願意為你打氣;如果挑戰找上你,我願意陪你克服。
      如果你不開心,我願意花光心機,讓你重拾笑顏。
      這樣的想法,你要是知道的話,會不會取笑我多此一舉?

      *

      不二很少到一年級課室,即使想看看裕太,不過他從入學開始便對哥哥很避忌。放學想一起回家,他還皺著臉說類似“老哥你走開啦”的話。懷著受傷的心情目送弟弟跟朋友踏上歸途,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之前,他的朋友不時轉頭好奇地打量他。

      不二知道他和手塚是眾目焦點,小姬曾經笑說換他當親善大使,她組上的小男生小女生定必興奮得多。當時他的反應是壞嘴回去,南翔太謙虛了,說不準明天妳便收到來自一年級的情書。當然這是戲言,不二很清楚他到了一年級會招來怎樣的反應。

      那天他換好正選服準備參加部活,倏地想起今天是課外書的最後歸還期限,要是等到練習結束,學校圖書館已經關了,沒奈何唯有跟龍崎老師交代一聲去去就回。

      他不是存心到一年級堵裕太,真的只是經過而已。書放在課室抽屜,去圖畫館前得先回課室一趟。當他帶著書本走到一年級的走廊彎角,不二見到裕太的身邊圍滿天真無邪的學弟,和聽見那句撕開他的心扉的話。

      不二知道名氣有時傷人,卻低估它的嚴重性和裕太的承受能力。親善大使活動結束不久,裕太很少再提及他的校園生活,經常悶悶不樂地把自己鎖進房間,在學校見到他掉頭便走。他是同學眼中的明星,那份耀眼的光芒卻來自哥哥不二周助。

      不二學長真的是你哥哥嗎?你好威風呢。
      喂喂,他打網球是不是跟別人說的一樣?是不是很天才?
      既然是那個天才不二的弟弟,你也打網球嗎?

      聽到這裏裕太忍不住脾氣,那張稚氣未除的臉龐鑿滿深深的憤恨,眼裏幾欲噴出火光。「你們問夠沒有?他是我哥又怎樣!那不是我願意的!」

      受哥哥的盛名所累,同學稱呼他不二弟,他有些喜歡的可愛女生婉求他把情書轉交他的哥哥,上課答不出問題,老師自以為幽默笑話他一下,這麼簡單的問題絕對難不倒你哥哥,你要努力跟他看齊哦,弟弟君。

      弟弟君……頓時招來哄堂大笑,真是絕了的別名,裕太在笑聲中緊握拳頭,燒心的恥辱從腹部直飆上臉。他強忍衝口而出的怒罵,保持模範生該有的禮貌謝謝老師的指導,不然老禿子又說你哥哥的行為才符合學生的禮儀。只是試問還有比這更荒謬絕倫的笑話嗎?

      他在學校裏,每一天每個人對他說的每句話,不外乎是你哥哥怎樣怎樣,你是不是也這般這般。
      他喘不過氣來,腳底是無底沼澤,雙手頂著不斷將他往下壓的名氣和陰影。
      他也不是故意說給哥哥聽,只是哥哥恰好在場,僅此而已。

      聞言不二頓住,血液似凝固了般難受,一半為了自己被刺傷的心,一半為了裕太受傷的尊嚴。他不是有意偷聽,然而說出口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感覺是無與倫比的糟。他生來是人見人愛的天之驕子,從來沒有被討厭的經驗,想不到第一個沿自弟弟。

      抬頭看見他的男孩倒抽一口冷氣,不二推敲他的表情一定很難看,男孩才滿臉驚惶,顫抖著拍了拍裕太的肩膀。不二又想,要是他多幾年人生歷練,也許做得到佯裝聽不見,可惜當時當下,他不過十四歲。

      他溫暖的微笑碎裂於裕太冰冷的眸子裏,嗡然的竊竊私語如隔了一層——看看,是不二,哇,不二學長很帥,很酷!他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他,也不在乎女生覺得他很酷還是很遜, 他只牽掛著裕太。有一刻裕太像做錯事的孩子低下頭,但是哥哥的藍白外套招起他的妒忌和憎恨。午休時大夥兒包圍他,吶吶,你一定知道不二學長如何練成巨熊回擊,告訴我們吧——
      ……不二弟。

      「你來一年級的地方幹甚麼?」咄咄逼人的口吻,裕太是唯一對不二肆意任性撒嬌發脾氣的人,他有這個權利,他是不二珍惜的弟弟,面對弟弟的進逼,不二一再退讓。「就算你不來,大家也記得你是青學正選,用不著穿上這勞什子到處炫耀!」

      「不,我不是……」

      他當然不是。裕太了解他的哥哥,他沒有無聊到炫耀正選外套,他打從國小已經是灸手可熱的明日之星,習慣備受觸目的他,即使不討厭被擁護的感覺,也不會主動提高曝光率。

      只是他很生氣。

      明明一起學習網球,明明是一樣的血緣,為甚麼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和哥哥相差這麼遠?

      不二覺得他應該解釋,但是搶在堆上的微笑前,旁邊的小男生突然多事地嚷嚷,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哥說話?

      不二認得,那是激烈地祟拜他的學弟,裕太的同學。

      裕太心裏平衡兄弟感情和自尊的秤挓斷裂了,他推開男孩,眼神像受傷的小野獸,大聲叫道:「我巴不得沒有他這個哥哥!!」

      咬著牙齒撞開不二逃走,那驚惶憤恨的細小身影讓不二的心,有被撕開的錯覺。

      這件事他們很有默契不再提起,不二沒有責怪他,當晚回家依舊掛上暖若春風的笑容,跟媽媽姐姐還有臉色嚇人的弟弟打招呼,可惜他不加瞅睬。不二敲他的房門,他裝睡;佯裝一起看電視,他離開客廳;晚飯跟他說話,他丟筷子上房。

      由美子和媽媽發現他們兄弟不和,分別問過他們幾次,裕太冷言冷語地斷言不敢跟天才過不去,不二除了苦笑別無他法,既然她們難以解決,說出來徒然增添煩惱,於是隨便找個藉口——裕太正值反叛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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