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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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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声南在林中狂奔,心中浑是一片茫然,恍惚间又如回到那一个夜晚,花林中根根树枝抽打身间,在手上脸上都划出了条条血痕,也正如那夜倾盆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上身来,溅得肌肤都隐隐生痛。他已不记得那般狂奔是为着什么,又究竟要奔向何方,只有那种混乱迷茫的心绪在胸间挥之不去。忽然之间,往昔种种,腾地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那一夜自己冒雨跑回了大伯家里,大伯隐居已久,僻处之处外人本难寻觅,可是他并不是外人。这里他曾住过十余年,即使被送回父亲身边之后,他仍不时来探访小住,对这里的路径烂熟于胸,便在漆黑的雨夜里也不会迷失方向。一口气冲到那间小屋之外,小屋的主人一定未睡,窗中犹亮着灯火,那映在窗纸上摇曳不定的昏黄灯焰,也正似他怦然不安的心情啊。
忽然间他已冲入了房门,置身房内,却猛地呆住了。这间小室原是他闭着眼睛也能描画,一下子竟变成了那般陌生遥远,室内再也不复是从前精雅洁净的闺房,再也不复有一丝生气,只看见灵幔素帏都在寒风中拂动,触目尽是白色,只有烛光映着供桌间的灵位上是一行手书的黑字,分明便是“亡女萧明鹃之灵”,字迹颇显拙劣,有如蒙童学书一般。萧声南知道伯父成年后方始向学,书法始终不佳,这块灵牌正是他的亲笔字迹,别人是假不来的。“可是……可是怎么能是鹃儿呢?怎么能是?”
背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全没听见,只是跄踉着扑到了灵座之上,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一行无情黑字。背后那人将手按在他肩上了,他才惊跳回头,脱口叫道:“大伯!”
大伯的脸色苍白如纸,脸上一股惨痛凄苦的神情,却是他从未所见。萧声南想要问话,满腹言语竟噎在喉间吐不出来。大伯却开口了,慢慢的道:“声南,你回来看看,是么?看到这般……你心里也该够了。”
萧声南全身发抖,好半晌才颤声问了出来:“她……她怎么了?”大伯不答,只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灵位。他忍耐不住,大声又问了出来:“她到底怎么了?她一定不会有事,定是你们不想我再见她,宁可骗我说她死了,是不是?”大伯低声道:“声南,难道我还能咒鹃儿死么?”
萧声南脸色惨白,只是嚷道:“不对,我不信!”大伯惨然一笑,手掌从他肩头滑落下来,道:“她还没有成殓,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他抬起头来,透过孝幔已可看见那一具漆黑的棺木,棺盖兀自未合,想要掀幔冲入,可是双腿只是簌簌发抖,说什么也移动不得。蓦地明白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霎时间竟不知道悲痛,只觉说不出的惊惶,说不出的恐惧,双膝酸软,不由自主跪倒下去,嘶声道:“她……她……怎么会呢?她那日还是好好地。”
大伯缓缓回头,目光凝视着他,眼中竟无一丝恨怒怨责,只是空空洞洞,似乎看着他,又似一无所见。萧声南只想扑过去抱住他双腿痛哭,可是被他这股伤惨无奈的神情所慑,不由自主的瑟缩退避,眼泪竟自流不出来。大伯慢慢的道:“声南,你母亲与我的纠葛,原是一言难尽,我确实也有愧对她之处。可是这些本与你无关,更与鹃儿无关,你又何苦来害她?你父子若是要报复我的话,如今这样,已如是杀了我了,你……你们也该够了。”
萧声南不由得全身战栗,颤声道:“我……我不是……”大伯涩然一笑,道:“声南,当初你母亲临终时要我好好待你,我就已当你是我的亲生孩儿,这十八年来虽然说不上待你有多好,却也不曾有什么偏私,但凡我能为鹃儿想到的,也都为你想到了。鹃儿同你一道长大,向来也将你当作亲兄长一般。只有你伯母不大理会你们,你爹爹又同我不和,你念着你母亲的死,暗地怀恨,我也怪你不得。可是鹃儿……声南,你说什么也不该害鹃儿的,她只是个痴心孩子,你……你实在不该的。”
他和伯父四目对视,两人十余年来相处一家,原是情若父子,此刻只有几步之遥,却犹似隔了天涯。小室中素烛光焰摇晃不定,那一具棺木冷冷的横在中间。两人都沉寂着,只听到屋外雨声哗哗作响。
萧声南喃喃的道:“我知道我不该,我始乱终弃,害她再也没脸见人……可是我并没有怀恨你……”他看见大伯转过了头不看自己,不由得心如刀绞。他宁可大伯对自己愤恨责怪,向自己痛打怒骂,也胜过这般心灰意冷的神情:“我真的不是怀恨,可是我这样做又为着什么呢?大伯,还有鹃儿,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心爱的人,为什么却成如今这样?为什么?”
依稀记得数年之前,大伯将自己送上天墉城交还给生身父亲的时候,自己也曾是这般茫然失措的心境。大伯和父亲见了面,说不上几句话便已吵了起来,争执的是什么他全然不懂,只知道大伯最终拂袖而去,只留下他孤零零的眺望。那时他尚是十余岁的少年,畏缩着站在初见面的生父身后,可是父亲一场争论后仍是满脸怒容,竟望也不曾望他一眼,那时心内便已满是怨怅不平之意,又不知恨谁才是。“我要是怀恨着你,那也是你错了,当年我在你这里难道不好,为什么你定要把我交给他去?你送走了我,这里就不再是我的家,我再喜欢回来住着也只是客人……而他虽说是我亲生的爹爹,可是他除了整日对我数落你的种种不是,说我亲娘怎样惨死,一心弄得我和你生分之外,几曾关心过我什么?你是不要我了,他也不将我当儿子疼爱,我只有恨你,我存心引诱鹃儿其实就是为了羞辱你,这也是你自找的!”
萧声南一口气噎在胸头,忽然冲过去抓住了大伯的手臂,叫了出来:“是我不该,是我有意害她害你!我就是想教你一世不得安乐,你骂我忘恩负义,我又没求你养大我!你恨我,索性亲手杀了我,我给你女儿偿命便是!你为什么不动手?”
大伯木然而立,任他摇撼叫嚷,只是一动不动,良久才淡淡的道:“声南,不用这样。”萧声南欲哭无泪,大声道:“我害了她,也害了你,你快杀我罢,我也不想活了!”大伯缓缓摇头,说道:“我杀了你又有什么用?鹃儿已是死了。”
萧声南颓然放手,跌坐在地,户外风雨一阵阵拍打窗扇,发出砰砰的声响,室内却是一片死寂。
忽然听到一阵轻微急促的脚步声自雨中传来,这步声片刻间便穿过庭院,到了门外,吱呀一声,虚掩的门板推开。萧声南抬眼望去,只见一人在门外放下雨伞,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这人一身白衣,半湿的黑发直披肩头,一双眸子冷冷的盯在大伯脸上,对萧声南反而视若无睹,却是伯母到了。
萧声南寄居伯父家中十余年,日常却极少看见这位伯母之面,只知她目盲已久,长年闭居静室,即使鹃儿是她的独生亲女,也只是每日有几个时辰被叫入静室为母亲诵书,除此也难得母女亲近。萧声南自幼见惯,于伯母的冷漠也不以为意,但这时忽见她到来,而目光炯炯,犹似未盲,却也不禁一惊。
大伯却似并不惊诧,脸上全无动容,只是淡淡的道:“你回来了?”伯母冷笑道:“你不想见我回来,是不是?”大伯摇头道:“不,我正等着你回来,有件物事要给你。”
伯母在大伯面前站住了,侧头凝视,只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金盒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卷鲛绡丝帕。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凄凉的神情,低声道:“十年前和香妹妹将蝶儿这件遗物交给我,你我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朱大哥转述蝶儿的话,说这便是你想了十来的那物,我这些年也终于明白了,这物事的确是给你的,并不是给我。”伯母失声道:“这便是《百毒真经》的下编?在哪里?”大伯道:“用水浸湿,就能看到字了。”
伯母呆了半晌,道:“这秘密当初我倒没参透,你怎么得知?”大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并不回答。
伯母忽然冷笑出声,道:“难道我还不懂?这些年里你为她落的泪,也够浸透千百块手帕了!她给你的东西,你舍得给我?”大伯叹道:“如今连我活着也是多余,还有什么舍不得?何况这些年里……这些年里……其实这物事十年前便该给你的,耽误了你十年……委实是我不应该。”合上盒盖,扬手掷了过去。
伯母伸手接了,她脸色忽尔也变得苍白,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十七年来……你当我这十七年来只是为这劳什子?”大伯轻声道:“你究竟为着什么,到如今也不必说了。”
伯母伸手指着他,全身都禁不住颤抖,怒声道:“你……你这没良心的,我当初看上你,真是瞎了眼睛!”大伯凄然一笑,道:“你现下眼睛已经不瞎了,也就可以走了!”
只听啪的一声,却是伯母反手,狠狠掴了他一记耳光,怒喝:“萧剑平,你说的还是人话么?”大伯并不闪避,木然挨了她这一掌,缓缓转开头去。伯母呆了一呆,手中金盒当啷落地,靠在供桌之上,失声哭了出来。
萧声南跌坐墙角,看着他夫妻这场争执,两人谁也没向他望上一眼,自己虽在屋内,却犹似置身事外一般。他自来听父亲言道,伯父与自己母亲有一段情爱纠葛,最终母亲也是因此致死,心中难免大有恨意,其后自己种种所为,甘拼□□之名毁尽他一家,也未尝不由这股恨意而起。可是如今听他夫妻争吵,言语中提及的那个“蝶儿”,却并非母亲闺名,难道伯父还另有恋人?难道父亲对自己所说尽是谎话,并不是因为母亲与伯父的逆伦之情才导致自己一家骨肉分散?难道自己耿耿在心,含恨报复,断送了鹃儿的一条性命,也断送了自己的一世幸福,竟然全是虚妄?只觉心底一阵阵凉意直透上来,全身都不由簌簌发抖。
良久只听伯父长长的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充满了苍凉萧索之意,轻轻的道:“你既然都决意走了,何苦还问?我们……我们大家都是何苦?”
伯母的哭声住了,抬起头来,反手拭去泪痕,咬牙道:“很好,你心冷情绝,我也不向你乞怜!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还有什么话说?”大伯涩然一笑,道:“我们成亲后不久便已无话可说,如今……如今我还能说些什么?”
伯母扶桌而立,烛光闪动,照得她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哑声道:“其实你早就后悔了,当初成亲之时你便料到了今日下场,是不是?你……你既然一直恨我怨我,那时你又何苦答应我?何苦折腾这十七年?”大伯道:“我没有一直恨你,当初成亲之时,我确实出自真心,我……我又何尝想看到今日!”
伯母呆立不语,大伯黯然道:“当日我被困火场,你为了救我,却被毒烟所中,双目失明,先前哪怕我再恼恨你,那时也不由衷心感激。何况那时你们教中大都反叛,你眼睛受伤后更是陷入绝境,我……我也早已心死,这一世已没什么可求的了……”他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忆往事,声音更低更涩,缓缓的道:“那时候你和我都已算是走投无路,为怕你教中叛徒追杀,躲到天墉城底秘道之中藏身,承渊谷里相互扶持……你的眼睛本来还有可救,却为了先给我解毒而延误下来,竟教你十六七年不见天日,我……我实在抱愧。”
伯母咬住嘴唇,良久才开口,道:“那你也只是抱愧,因为我瞎了眼睛你才答应娶我,你是还我一份人情,是不是?你别说不恨我,你就算忘得了那人,也忘不了我曾经做过的事,忘不了正是我幸灾乐祸才毁了你心上人的终身!我过不了多久也知道大错特错,偏生鹃儿又出世了……”她转头看向女儿的棺木,凄然笑道:“鹃儿出生前我已经瞎了,这十六年来我千方百计的复明,却想不到便是重见天日,我仍然是看不到她!”
萧声南听她提到“鹃儿”两字,心头剧痛,全身剧烈颤抖,一口气却噎在喉间,说什么也哭不出来。
只听大伯轻轻叹息,道:“你……你要看看她么?”伯母猛然回头,道:“不用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还要看她作甚?何况你早就说过我是个狠心的娘!”她语声尖锐颤抖,大伯再也支持不住,以手掩面,失声哭了出来。
伯母双手握紧,身形发颤,脸上却没有一滴泪,好半晌才道:“这十六年来,我每次叫鹃儿到身边,总是忍不住伸手摸她,想要以手代目,知道她生的是什么模样。我常常想,她究竟是象我多些呢,还是象你多些?到如今我却已不必再看,更不必问你,因为她毕竟是你的女儿,做出的事都跟你一样!”大伯哽咽难答。伯母接着道:“鹃儿才出生的时候,你好欢喜,那一刹时,我只觉纵使错了也是值得的。可是过不了多久,我便发觉你待鹃儿之好远胜于我,你执意要给她取这个名字,我当时不懂,后来才想起来,你是记念你心上的蝶儿,你是记得大理城外她和你说的杜鹃的话儿,你是明明白白昭告我,你后悔了,是不是?起初我没少同你怄气吵闹,为此我连疼女儿的心也淡了,更何况我又是瞎子,照看她不来。她从小是由你一手带大了的,所以我母女两下生分,也是有的,我也承认对女儿照顾不周,你却不该说我对她不闻不问,便没有身份同你说她!”
大伯哽咽道:“那天……那天的吵架的话,你还记得作甚?”伯母冷冷的道:“我也知道那天鹃儿死了,你心里难过,才会对我胡言乱语。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就算我不闻不问,也还害不了她,倒是你十六年来教养得她不通半分世务,才会那般轻易上当受骗,一想不开就自寻死路,这等秉性,可不全是你教出来的!”
大伯的声音极是凄楚,道:“我明白,是我害了鹃儿!你……你别再说了。”伯母道:“你怕听么?我偏要说!我也不是跟你算帐,想当初鹃儿天份极高,原是学武的好料子,你却宁可让她自己读书,却始终不肯多传她武艺,说什么不想让她跟你一样。我几次三番跟你说女儿家不会武艺便难在江湖存身,你只是不信,我只有自己传她毒术防身。没想到鹃儿身死,你却怪在我身上,认定了便是我教会使毒她才会服毒身死,好象是我杀了女儿,那天的话,你还记得清楚么?”大伯颤声道:“在鹃儿灵前,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伯母默然,凝视女儿灵位半晌,低声道:“你怪我教会女儿用毒,我又何尝想到这样?当年她出生之后,我便开始设法拔除双眼内的毒质,断肠草的毒烟并非无药可解,但延误日久,凭我以前所学也无从措手。我虽有那《百毒真经》的前两卷……(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插了一句:“还是你那蝶儿替我译的。”)……以前也不曾好好研习,尽管知道其中定有解毒之方,失明后却也瞧不见,你又偏生识字无多,我避难隐居,哪里寻得着人替我读书?直到鹃儿大了些,教会了她文字,才教她一字一句将《百毒真经》读给我听,我终于悟出了拔毒之法,双目复明,却由此让鹃儿也学成了一副好手段……她一生未出江湖,头一回用毒,竟是用在自己身上,却教她母亲也束手无策……好孩子,好本事,这才不愧是五毒教主的女儿!”她凄声长笑,身子摇摇欲坠,萧声南只看见她脸上眼中一片疯狂之气,不由胆寒,又觉心痛欲裂,伸手抱住了头。
大伯连叫:“红萸!”伯母的笑声倏然停住,厉声道:“你别当我失心疯了,我清楚得很!我们都害了女儿,谁也别赖谁。这里还有个罪魁祸首,怎生处置?”
萧声南只觉伯母自进来便未曾扫过自己一眼,岂知她早已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此,一抬头间,却已见阴影一晃,伯父已抢来挡在他面前,急道:“且慢动手!”伯母怒道:“萧剑平,你还有血性没有?他当日是怎样欺侮鹃儿,又是怎样羞辱你,你全忘了?今日你还要为他讨饶?”大伯长叹道:“这全是我的冤孽,我还能怪谁?你看在我面上放过他罢,况且鹃儿……鹃儿临去之时,也曾求我们不要为难她的声南哥哥!”伯母冷笑道:“就是你这软心肠,害得鹃儿至死不悟,你还有脸求我?好,是你的女儿,你的侄子,你家的事我管不了,你好自为之!”一顿足,恨恨掉首而去。
大伯呆立不动,伯母走到门边又回头,道:“你这人……夫妻一场,我如今走了,你也不问我上哪儿去?”大伯叹了口气,道:“还用问么?我知道你是回你五毒教总舵去。”
伯母微现诧色,道:“原来你倒知道!”大伯叹道:“其实便在你复明有望之时,已经有原先的手下不时来找你,我怎么不知?你原本便是教主,那些人想推你复位,也是有的。”伯母双眉一扬,道:“不错!当年我还未死,何无伤便篡了大位,那时他广邀教众,收买人心,我自然敌他不过。可是近年来他倒行逆施,作威作福,将教内搞得乌烟瘴气,还不如我做教主的那时,况且我如今双目复明,毒术武功也均有长进,怕他何来?这番我重回总舵,定要夺回大位,一雪当年败北之耻!”大伯淡淡一笑,道:“这十六年里你从来没忘记过这教主之位,我无话可说,但愿你此去成功便是。”
伯母冷笑道:“我可不爱听你的反话。这世上本是强者为尊,就算我乖乖退让,又能得什么好处?我也知道你自恃清高,是决计不会和我同去,我这一去也不会再回头,我们之间,从此恩断义绝,你自己保重罢!”大伯点点头,弯腰将落在地下的金盒拾起来,说道:“这是那《百毒真经》的下编,于我无用,你却一直都念念在心的,何况这书中所记,对你争夺教主的事也必定大有帮助,你拿去罢。从此你自是你,我自是我,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你也万事保重。”
伯母伸手接了,手指微微颤抖,过了良久,忽地冷冷一笑,道:“好,这般了结,倒也痛快!何况到如今地步,你纵使想留下我,我也决意去了,这样最好,省得牵扯不清!”将金盒放入袖中,便俯身去拿门边雨伞。
她手指触上伞柄,又抬起头来,向大伯道:“你既慷慨大方,将你那心上人的遗物都给了我,我自然也该投桃报李,告诉你一件事的为是。你前一阵刚寻到的那小兄弟萧胜平,你不是总烦恼不知他这些年的经历么?我的属下倒知道他是在云南长大的。”大伯怔了一怔,哦了一声。伯母道:“我回总舵之后,替你再打听明白了,派人来告诉你便是。我点醒你一句,你不要觉得年轻时对不住兄弟,到这时便想加倍补偿起来,做人也该有个提防才是,你这下半辈子再闹个人仰马翻,我可不会管你!”
大伯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半晌道:“算了,到这地步,我还有什么怕失去,什么好提防?胜平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了,总而言之,我也亏负了他。”伯母轻轻一声冷笑,道:“你这一世亏负人家的还少么?一辈子吃自家人的亏,到这时还不灵透,我也懒得理你。反正你还有这个宝贝侄子……”她目光射到萧声南身上,萧声南已如泥塑木雕般呆在当地,张大了口看着他二人说话。伯母冷冷的道:“当初火屋逃生,那等凶险情势,你还念念不忘要我带上你这侄子,只因为你自觉欠了他母亲的情,是不是?如今又有鹃儿临死求情,你更是不能杀他。这样也好,我不妨告诉你,我放过他可不是瞧了你的面子,更不为着女儿,只是要教他活着受苦,也教你一世不得安宁,岂非比杀他强得多了?不动手却能折磨你们一世,这才应该是何红萸的手段!”纵声长笑,举伞出门。只听笑声渐远渐轻,消失在夜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