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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韶光淑色(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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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李兆年在扶风筹备婚礼之时,在天水城中驻守的魏巍派人传回了一封信。
从扶风到天水,快马加鞭两天便也赶到了,李兆年看完了信中内容,陷入了沉思中。
他在书房中坐了良久,终于决定将信拿给丁夫人一阅。
丁夫人看完了信,过了好久,叹了一口气。
“林氏也是个可怜人,年轻时囿于门户之见,不能和你父亲在一起,辗转流落在外,后来好不容易与你父亲相遇,他们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十年,就生死两隔”丁夫人叹息着说。
“你父亲一去,抽走了她的主心骨,估计她精神上再也支撑不住了”丁夫人眺望着远处,悠悠叹道。
“那母亲,依您看,林氏的丧事应该按哪种规格来办”李兆年问道。
这是魏巍写信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林氏是李达妾室,又有一层特殊身份,他的身份不太适合处理义父姬妾的身后事,他只得写信回来询问李兆年和丁夫人。
“如果你同意的话,将林氏以你父亲正妻的身份葬入你父亲的陵寝吧,让他们生死相伴吧”丁夫人说道。
李兆年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夫人。
“那母亲,您呢,您百年之后要怎么办呢”他发问道。
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将林氏葬入雍城祖陵,伴于父亲左右,却从来没想过母亲竟然作出了如此让步。
“他活着的时候我与他相看两厌,百年之后我们也就不打扰彼此了吧”。
“待我百年之后,你就将我的牌位供奉到昭觉寺,逢年过节给我奉一盏油灯即可,让我的魂灵常伴佛祖左右,我就很开心了”丁夫人缓缓地说。
“母亲,既然您已决定,那么我就照您说的做吧”。
李兆年出了丁夫人的院子,走向书房去给魏巍回信,既然母亲已经那么豁达从容,那么做为儿子就支持她,理解她,他能回报母亲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很快写完了信,遣人送回了天水城。
五月的天水城中,杨柳青青的已经抽出了嫩条,路边的一丛丛花朵争相开放着,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了,从万物复苏的春天开始过渡向了初夏时节。
城东的林府,举府黑白一片,柳子茵跪在灵堂里,她披麻戴孝,正往火盆中烧纸钱。
魏巍穿着白色素服,只身一人前来林府致哀。
他走进灵堂中,看见纤细苗条的背影一动不动的跪在堂前,他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感觉更瘦了。
“将军,您来了”一旁站立的老管家说道。
柳子茵听见声音转了过来,看见他正在向管家点头示意。
魏巍与她对视,她未施脂粉,巴掌大的脸上惨白惨白的,一双大眼睛早已哭的红肿不堪,嘴唇上干燥的起了一层层的皮,想是缺水所致。
她这些天内实在哭的太多了,从林氏开始说不出来话一直到五天前林氏闭上眼睛,她嗓子哭哑了,到最后只能抽噎着。
魏巍从来没见过哪一个人能有那么多泪水,像是擦也擦不完似的。
他一直知道她不是个坚强的人,母亲的宠爱,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甚至义父的爱屋及乌,让她长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而林氏的去世,是她顺风顺水的人生旅程上的一道巨大的挫折,他甚至害怕她会一蹶不振。
“你来了”柳子茵哑着嗓子说道。
“柳姑娘,逝者已逝,还请你节哀,保重身体”他劝道。
柳子茵这些天已经听腻了这话,母亲生前的朋友们,还有一些天水的官眷们,都这么对她说,她都礼貌的点头,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想听了,也不想继续点头答是了。
魏巍看见她快速的从软垫上站起来,因为起的太猛而又跪的太久,她摇摆了几下,等稳住了身体,就从他身边跑了出去。
魏巍呆愣了片刻,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追了出去。
柳子茵跪的太久了,又好几天不曾有胃口吃过饭,体力不支,她被外面的太阳一晒甚至感到了头晕眼花。
魏巍几步就追上了她,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自己跟前。
“你跑什么”他问。
柳子茵抬头,睁大眼睛,努力看向他,“别再对我说节哀顺变了,我很烦,很难受,你知道吗,我不爱听这几个字”她大声吼道。
魏巍没想到她情绪这么激烈,看见她漂亮的眸子喷射出一股怒火,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着。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的痛苦,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这么劝我,我不缺你一句,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情,就不要不痛不痒的说了,请你闭嘴,好吗?”她大力挣扎着,想摆脱魏巍的束缚。
柳子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平时感觉还能克制住自己,怎么一看见他,情绪就突然爆发了。
她竭力挣扎着,但无奈力气太小,根本挣不开魏巍的手臂。
“说够了吗”魏巍问道。
柳子茵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就不想再挣扎了,她无力的垂下了手臂,低下了头,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了青石板上。
魏巍看着眼前毛茸茸的头顶,突然松开了手臂,他抬起手,揉了揉柳子茵的头顶。
“你怎知我不知道你的感受”他说道。
柳子茵惊讶的看着他,她只知道他是李达的义子,自幼天资聪颖,办事沉稳冷静,极得李达的欣赏,其他的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魏巍注视着她,“幼年时因为战乱我的祖父,父亲,叔叔们都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我与祖母,母亲,妹妹一路从洛阳逃难而来,途中我亲眼目睹了祖母与母亲过世,后来我与妹妹就遇到了义父”。
这些事,他觉得可以埋在心里一辈子,他不想宣之于口,但却不知怎的,许是要安慰她,就说了出来。
“对,对不住了”柳子茵也没想到他的经历竟然是这样的,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却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喜悦感,这些话他肯定没有对任何人讲过,除了自己。
“那以后我们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她说道。
魏巍想提醒她,过命的交情不是指这样的,但却看到她哭的亮晶晶的月牙般的大眼睛,不忍心再开口了。
魏巍猛的伸出手,将面前这个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抱,他看到小姑娘瞪得圆圆的眼睛,突然笑了,他一手抚上了她的眼睛,感觉到了泪水温热的湿意。
柳固远远的看见男人宽厚的胸膛包裹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他叹了一口气,就摇着轮椅走了。
此时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动静,柳子茵从刚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的不好意思,她轻轻挣了挣,却换来了更有力的拥抱。
她的脸轻轻地贴紧了男人的胸膛,感受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她觉得现在这样与她前十几年所受的教养背道而驰,但是她就是不想离开。
“现在好点了吗”魏巍边说边松开了她。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让你见笑了”她腼腆的说道。
“今天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想必你母亲与老侯爷的事情你也是清楚的,丁夫人决定将你母亲的灵柩葬入老侯爷墓冢,让他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意下如何”。
柳子茵诧异了一会,她没想到远在扶风的大夫人竟然这样宽容大度。
她当然知道母亲与老侯爷的感情,他们彼此彼此心意相通,从不因为距离和时间而改变,但同时也知道,他们的感情可能也伤害到了别人。
她觉得这样对她的父亲与丁夫人不公平,但人总有私心,她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幸福。
“我替母亲感谢夫人的宽容大度,想必这样的安排母亲在天上会很开心的”她也为此事烦恼过,丁夫人无疑解决了她的大难题,她心里对丁夫人是很愧疚的。
晚间,柳子茵去了林府附近的一处住宅,她的叔父柳固就住在那里。
“叔父,我明日将扶母亲灵柩前往雍城,让她与雍侯合葬”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柳固。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柳固淡淡说道。
柳子茵长吁了一口气,叔父并没有因此勃然大怒怪罪于她。
“你母亲怎么样,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要怎么办,从雍城回来以后你要继续一个人住在林府吗”柳固问道。
柳子茵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并不想住在那个到处是母亲影子的大宅子中了。
柳固看着她为难的脸色,“从雍城回来之后,搬过来和我住吧,你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这个叔父呢”。
柳子茵盯着他清瘦苍老的面庞,突然之间很感动,她觉得天地之间还有亲人关心自己,这种感觉很好。
“嗯,我知道了”她回答。
“你要怎么去雍城”柳固问道,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了。
“魏将军陪我一块去”她道。
柳固盯着侄女羞涩甜蜜的脸蛋,心里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