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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四 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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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团圆饭吃得很仓促,因为天盛只能在宫里停留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到北山的近卫营点将调兵。
与往年一样,席上的话题仍然是家国大事。
安氏一句话也没提玉玲珑。
反倒是范九正沉不住气。
他是这样说得:“太史令去年说过,叔王今年鸿运当头,有麒麟之喜。”
天盛兀自饮下一杯酒,看向小齐王,笑笑,“看来他是说对了。”
“欧?叔王既然这么说,那孤王岂不是要多个兄弟了?母后,这可是大好事。”
安氏给儿子夹一块鹿肉,“陛下该多关心一下时局才是,如今四方压境,都是你叔王一人撑着,你年纪虽小,做不了大事,但也该凝思进取,以待日后帮你叔王分忧,不要净贪玩。”安氏不打算把玉玲珑的事提到官面上。
“孤王只是想着母后天天住在宫里寂寞,若能生个弟弟妹妹,也能给您的解闷。”
原来他所说的麒麟之喜并非指玉玲珑的肚子,而是指安氏的肚子……
安氏瞧瞧天盛的脸色,他只是笑笑,没答话。
“不可狂语。”安氏轻叱一声儿子。
“陛下,娘娘,禁卫军已整装完毕,问将军何时启程。”侍卫在殿外询问。
“我这就过去。”天盛放下酒杯。
“叔王,守到子时再走吧?”范九正来劝。
“不了,近来各处不安生,该早早做些应对,陛下和太后多保重,近日大都涌进不少‘商客’,陛下、太后尽量减少出行。”起身,向范九正抱拳施礼。
范九正起身,一直将天盛送至宫门口才转回来,安氏仍然在景阳宫,显然是有话要跟儿子交代。
范九正身边的小太监见太后有话要说,赶紧挥手,与殿内的侍人一同退下。
“你刚才是想做什么?”安氏问儿子。
“儿臣只是跟叔王聊聊家事。”
“这些事还轮不到你管。”
“我本来就不想管你们的事,是母后你做得太失颜面,竟会把那种女人带回宫里,一旦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世,难不成母后还让我认做兄弟不成?”九正年纪虽小,却早已有了帝王的脾气。
“对,你不但要认他们,你还得把他们留在宫里。”安氏沉道。
“凭什么?!”
“凭你以后要掌握齐国大权,做真正的齐王!”
“……”
“母亲知道你觉得屈辱,可没有屈辱何来的万人之上?如今的齐国,哪一点能缺了他武秦王?不靠着他,你戴得住这顶龙冠么?”
“讨好他,也不必把那个女人带回宫里来,这里是姓范的地方,不是他们天一堡的!”
“不把她带回宫里,你将来怎么保证她的孩子不会对你有威胁?你——毕竟不是他天盛的亲生儿子,一旦他有了宠儿之心,暗扶己子,你试试三军将领会不会为你跟他作对?!”双手捧住儿子的脸蛋,“儿子,母亲心里比你更煎熬,可是——咱们要忍,咱们得好好把他的孩子养起来,养在自个身边,养在咱们能看到的地方,你懂吗?”
范九正推开母亲的双手,“这就是你要下嫁的结果!”结果是他们母子一起被羞辱,居然还要为别人养孩子!“你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始终都没喜欢过你!”
啪——
这是范九正生来第一次被打。
“我做得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你记清楚这一点!”
小男孩摸一下嘴角的血丝,“我清楚!很清楚!”转身离去,徒留安氏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宫殿里,形单影只。
宫门外,羽申给天盛披上挂麾。
“你留下来吧,东尧他们暂时听你调遣,查一查风声是怎么走漏的。”这几个月,尽管他想,但是仍然忍着没有派人去探她的消息,就是怕关心太多会惹事,想不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将军,那您身边……”
“没事。”一时半刻,他不会有问题,“生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们听她的吩咐行事。”
“是。”
“另外,放消息给天仰,就说我要见他。”
“是。”
卫兵牵马坠蹬,天盛翻身上马后,又想到了什么,抬手从脖子上拉下一块金饰,“这个给她。”既然她敢生,他就一定会养。
羽申双手接过金饰。
羽申将金饰送到玲珑手上时,她以为又是上次那类东西,随手想放到桌上,羽申忙道:“夫人……这是将军身上的东西,与二爷一人一个,生下来便戴着的。”
玲珑的手顿在桌子上方,好半天后,又缓缓收了回来。
那是一块瑞兽形的金坠,看上去很精致,背面刻着生辰八字,八字后缀了一个“盛”字……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舍得给她……
“他走了?”问得很小声。
“是。”
“……危险么?”她只知道他是去打仗的,这里也没人会告诉她。
“……将军一向洪福。”
点头,他的确只会让别人吃亏。
子时到了,夜空里烟花绽放——
玲珑起身来到窗口,在灿烂烟火的背景下,对着肚子微微一笑,“新年来了,你们一定都会平安的。”“们”代表着谁,也许只有她心里清楚。
这是羽申第一次见玉夫人笑得如此温柔,将军若是见了,也该安心了吧?
羽申微微一侧首——殿外有人。
是安太后。
见是她,羽申忙恭敬垂首。
“身体怎么样?”安氏进门后问玲珑。
玲珑微微福身,“很好。”
“他走得匆忙,连饭都来不及吃完,也没能过来看你一眼。”安氏过来扶了玲珑坐到榻子上,“早间寻了太医来问,说你的身子弱,现下天冷,也该多注意一点才是。”
玲珑笑笑,点头。
安太后看看她的肚子,“六个多月的肚子,真不小。”无意中瞄见了玲珑腕子上的红玉珠——当年范袭送给宠姬玉茵茵的,她认识,再仔细看过玲珑的样貌,越看越有几分玉茵茵的模样,当年天盛对玉茵茵颇为反感,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竟会宠惯她的女儿,男人啊……
两人实在无话可聊,玲珑也无意说太多,见状,安氏起身,也到了该安寝的时候,她也累啊,对着情敌却还要和颜悦色,不容易呢。谁能体会她胸中的滋味?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大哭大闹一场,如果正儿是天盛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玲珑打心底挺佩服这位安太后,作为女人,她能忍到如此,实在不容易,很难说她们到底谁比谁得到的更多一点——恐怕连那个男人自己都未必知道,他那种人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动脑筋。
蜷在被子里,望着窗台上星子闪烁……
这还是她第一次梦到这么完整的他,往常他在她梦里只是个模糊的感觉,知道那是他,但看不清,难得能像这次看得这么清晰。
九州山河——他曾在石安巷的院子里亲手堆起来的,做这件事时,他很专注,她不理解男人为什么会那么热衷于横霸天下,像他,像宋齐梁。
铁马金戈——他那种人制造出来的残酷……
到处是死尸,到处是狼烟,到处是残垣断壁……倏然睁开眼,是梦呵……
摸摸肚子——自从有了宝宝后,但凡遇到不开心的事,她摸摸肚子就什么都能忘记。
刚知道有孕时,她愣住了,因为意外,但仔细想,又没有太大的意外,那段时间她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像他那般精力旺盛的人,不出意外也很难——有时想想,也许她潜意识里是很想有这个意外的,因为她一直都想要个宝宝。而那个人对她明目张胆地拒绝他的孩子也很不高兴,记得有一晚,在某个快意结束后,他压在她身上咕哝了一句: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想一想,每次当着他的面喝药,他似乎都不会再碰她,这个不讲理的人,只允许他说不,却丝毫容不得别人说不。
正胡思乱想着,忽觉有些恶心,忙爬起身倚到枕头上,她怀孕后跟别人的反应不太一样,别人都是大吐特吐一段时间后就会好,她却只是恶心,从开始到现在没吐过一次,只是恶心。
第一次恶心是因为他拿了张旧羊皮地图回来,害她恶心的连早饭都没吃。
他一向不是个会嘘寒问暖的人,所以对她当时的表现置若罔闻,一径地在房间里看他的地图,直到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天后,他临走的那天早晨,屠伯过来说要带她去看大夫。
当大夫说她有孕后,惊讶完,她想得第一件事就是他会让她打掉,所以在屠伯回大都的那几天里,她想了很多,甚至于连离开晾马山的打算都做好了,好在屠伯回来时带得都是吃用的东西。
在得知她有孕后,他一直没再见过她,那的确不怎么让人愉快,但——他能留下这个孩子就已经很让她开心了。
她居然要当人家的娘了呀。
模糊地记着幼时,娘偶尔会捧着她的脸,轻喃着:我的女儿。
也许她现在就是那种心情吧。
不管他(她)爹爹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做过多少坏事,他(她)依然这么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