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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男子单人滑短节目已经进行了一半。

      何焕出场早,在按照上赛季排名分组抽签的规则下,没有之前成绩的他不可能短节目太晚出场。但太早出场的结果就是,尽管发挥还不错,他的PCS分数却没什么可发挥的余地,只能说强过同组选手水平太多,裁判还算照顾不少。

      打分多少有点看资历的灰色领域一直都是大家默认的约定俗成,来之前宋心愉便告诉过何焕,别太拿眼下的分数当回事,这赛季有了过线分数,下赛季才是他真正大展宏图的机会。

      再说,宋心愉不忘记补充,凭他的实力拿个过线分数简直易如反掌,还能附送吓大家一跳的惊艳,稳赚不赔。

      何焕从前不在意,现在却变得对分数有所期待,更何况他也对自己之前的发挥不算满意,比大奖赛的感觉要差很多。

      他的跳跃滑出只能说成功但谈不上完美,滑行速度也没达到自己最好的程度,虽然收获整场比赛第一次爆炸般的掌声,他仍然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何焕没有沮丧,他很安静坐在后备区看着直播,希望接下来师兄能出色完成节目。

      成明赫的水平何焕一点也不担心,所以当他像王者归来似的完美达成所有技术动作,主场观众起立为他欢呼喝彩时,何焕也不自觉鼓起掌。

      看他的技术有时候像在看一面镜子,何焕能清楚的辨析每一个难度动作,他甚至能想到教练是如何指导自己,就是如何指导师兄掌握这些。

      他们有同样的滑行技术,有相同的跳跃难度,但这种堪比冰舞选手的感染力,是何焕目前无论如何也难以企及成明赫的。

      来不及多想,尹棠所在的组别也上场热身,奇怪的是,他做得跳跃都十分简单,六分钟热身结束也没有个完整进入的阿克谢尔三周跳。

      尹棠的短节目选曲是《西伯利亚的理发师》原声乐,哀婉低徊的调子让他本就过分清秀的脸蒙上忧郁的气质,何焕很喜欢他进入跳跃前的复杂步法,但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似乎是有所保留。

      果然他的跳跃太简单了,回想之前埃文斯和雷普顿的对话,何焕确认尹棠的伤还没有好全,所以他的教练组选择保守的策略,将所有跳跃降低一个层级的难度,没有四周跳,只是十分安全且妥当的完成节目。

      同为选手,感觉到另一个选手有所保留其实不难,尹棠的实力绝不仅于此,他的滑行恰到好处,表演也柔情欲诉,整合出一套精致切合的感官体验,裁判的PCS给得十分大方,只是分数因为难度限制无法施展,最后竟与何焕一前一后,排在出场选手的四名和五名。

      这样靠前是因为后面还有好几个种子选手没有出场。

      比如埃文斯·埃利斯。

      他是最后一组最后一个登场的,好像所有观众买票进来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刻,全都卯足了劲儿欢呼,从他六练露面,完成每一个难度动作,都有尖叫伴奏。

      直到在冰面上摆好开场动作,埃文斯出现特有的嘈杂才归于平静,屏息等待他的第一个动作。

      音乐响起,何焕不觉佩服选曲的人真的厉害。

      埃文斯的短节目音乐很冷门,布鲁斯难以诠释是出名的,敢尝试的人不多,即便流行音乐吸纳了很多布鲁斯音乐的元素,但单纯的蓝调仍然并不算热门流行曲风。

      即使在冷门的布鲁斯音乐类别内,芝加哥蓝调流派更是冷上加冷。

      埃文斯正在滑得《Give Me One Reason》就是这样一首曲子。

      何焕很喜欢音乐,除了训练,大部分时候都戴着耳机,又因为从前学过乐器,对乐理知识和音乐历史也涉猎颇深,在埃文斯的第一个萨霍夫四周完成后,他开始认同雷普顿的话,埃文斯确实有理由做个傲慢的选手。

      紧凑的步法流畅的进入,稳定的跳跃饱满的周数,埃文斯在技术上无可挑剔,在表现力方面更出类拔萃。

      蓝调捉摸不透的重音夹杂在十二节和声的变幻与复杂和弦的揉捻当中,这些观众和裁判是无法捕捉的,将旋律可视化是选手的使命。

      埃文斯完成得极为出色,他的跳跃由平缓滑入,沉稳音色里的落冰,渐弱的滑出,甚至是在附和音乐时潇洒打出的响指,都严丝合缝嵌入节奏,太过完美以至于何焕看得愣住。

      宋心愉教练一直夸自己在合乐方面有无与伦比的天赋,那么与埃文斯相比呢?他迫切想知道答案,有什么东西在思索这个问题时从他的心底开始燃烧,何焕不知道是什么,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埃文斯将阿克谢尔三周跳放在节目最后,音乐渲染的停顿是他完美落冰的留白,欢呼乍起,他还没有完成节目,可音乐却在掌声和尖叫声里越来越弱,最后的联合旋转结束,没有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观众们站立鼓掌,无数声音在体育馆偌大空间碰撞回弹,冲向冰场中央的埃文斯。

      他只是规矩行礼,向四个方向,然后面带微笑挥手致意,接受他赢得的赞美。

      分数出来了,又是一阵欢呼,不需要猜测,短节目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埃文斯,第二是成明赫,何焕排在第九位,在他前面一位刚好是尹棠。

      这样的表演,以至于第二天自由滑的合乐训练,场边许多选手讨论的都是埃文斯的出色。

      成明赫也不例外。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同场比赛。”他还陶醉在和偶像同台竞技的幸福里,一边场边热身,一边滔滔不绝,“虽然就算是他在,我也还是想拿冠军,毕竟我还是个选手,冠军的渴望是我们这类人的诅咒,可输给他二十几分,我甚至不会沮丧。”

      “但你是可以超越他的。”

      何焕压腿时脸朝下,声音闷闷的,但话却激得成明赫跳起来,“当然!至少目标是要超越他!还有你!你也可以!”

      “是不是选手之间很难有纯粹的崇拜?”何焕抬起头。

      成明赫被这个问题问住,在仔细思考后,难得收起笑容,认真回答师弟,“我感觉是这样,选手把一个人视作偶像的同时就会想超越他,一般人是不会这么想的,所以纯粹的偶像崇拜可能不会存在选手之间,但认可竞争者的优势可能本身又包含一些崇拜的认同感在里面。”

      看何焕若有所思地点头,成明赫仿佛意识到什么,手掌用力拍在防护软垫上,“不过要是你和埃文斯争冠军,我肯定还是支持自家师弟的!”

      何焕先是一愣,少有的同龄人的支持和友谊让他一瞬间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很快在愉悦的情绪促使下露出笑容,“我也是无条件支持师兄的。”

      “而且咱们昨天的表现,多爆炸啊!”成明赫凑过来,递给热身后开始出汗的成明赫水瓶,也打开自己的喝了一口及时补充水分,“教练看到一定会为咱俩一起骄傲的!”

      “谁给你的自信我会骄傲?”

      成明赫一口水喷湿何焕半件运动衫。

      他自己也被突然出现怒容满面的宋心愉吓一跳。

      除了怒意,宋心愉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疲惫,她右手还拖着没摘托运条的行李,左手捏着刚打印出来的小分表,凶狠的目光在成明赫和何焕之间逡巡。

      “你们的比赛我机场看了回放,你们难道就是这个水平的选手吗?”宋心愉冷着脸时有点可怕,成明赫被唬住不敢出声,何焕也因为从没见教练这样对自己生气而略有心虚。

      很快他就恢复到平时的冷静,“教练,”何焕挺直脊背,“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回去我会好好练习的。”

      “你真的是……”宋心愉咬牙切齿,打印出来的小分表被她卷成纸卷,轻轻落在何焕头顶,“每次训你都像拳头打棉花里,你怎么认错这么快啊?你就不能跟我抗辩一下?说说你的理由啊!”

      “那……教练要是想听犟嘴的话,这是我的强项,要不我来试试?”成明赫也恢复平常笑意盈盈的阳光灿烂。

      可敲他头上这一下比何焕那个要疼多了,听声就听得出来。

      “还好你师弟认识你时间短,还不够他被带坏!我真的要被你们气死了,真不愧都是我教出来的,犯得毛病都一模一样!都给我过来,上冰上去!”

      宋心愉的行李和包倒在脚边,就这样开始给学生上课。

      先是成明赫,他完成一遍合乐立刻被叫回宋心愉面前。

      “短节目的时候你又抢拍了,你小时候就这样,总是抢拍,你急什么呢?音乐会忽然加速跑掉吗?你师弟脑袋上的坑知道怎么来得吗?”

      成明赫摇头。

      宋心愉接着训道:“和你毛病一样啊!滑得太快,他傻乎乎停下来等音乐,这可是抢拍的最高境界了,你们真是师兄弟,我强调多少次了,快只是滑行好的一种体现,你们光记着快了是吧?那怎么不去滑速滑啊?”

      还没合乐的何焕也一起被骂进去,他只看着教练认真听,然后去回想短节目的表现。

      “还有跳跃,你再去给我跳个后外点冰四周。”……

      “步法的时候,你手放哪了?”……

      “旋转重心这么高,你不觉得晕?”……

      宋心愉的指点不但没让成明赫和何焕沮丧,两个人反而越挨训越投入,都无比认真接受宋心愉所有的批评。

      到何焕的规定合乐时间,他开始按照自由滑的编排过一遍音乐,已经有些开始喘气的成明赫在场边和宋心愉目光都望过去。

      “你觉得何焕怎么样?”宋心愉忽然问。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成明赫思索的时间,“他是个天才。”

      “回中国开始训练后你会更了解他的,对于花样滑冰来说,他不单单只是个天才这么简单。”

      成明赫一时没明白教练的话,“天才还不够吗?”

      宋心愉浮现她见到两人以来第一个笑容,“说到底你也还是个毛头小子……你知道你师弟最神奇的地方是什么吗?他是天才,但他对这点不以为然。”

      “他好像……是没有那种优越感之类的。”成明赫觉得这也可能是自己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师弟的原因之一。

      “他是个天才,但他也同样努力,在冰上训练的时候,他的专注和刻苦有时候也让我惊讶,虽然这话不该这么说,但有时天才是有特权的,他们可以不用付出常人的努力就能得到常人所渴求的东西。”

      成明赫的确太年轻,他想不到教练会这么直白说出这样残酷的话,一时愣住,宋心愉朝他笑了笑,将话继续说下去。

      “何焕的认真与专注,来自于他享受训练,享受冰上的感觉,他的喜爱过于纯粹,甚至对胜负都没有过多执着,所以也对自己的汗水无怨无悔,但这是不足够的。”

      “所以教练一直不让他比赛,是想让他体会比赛的残酷,第一次参赛就压力拉满,像弹簧在满压后弹升起飞?”

      成明赫敏捷的思维让宋心愉笑得更舒展,但她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与传统花样滑冰选手不同,何焕一直在私人俱乐部内训练,学校的课程并没有完全落下,自然比不上国家队在编的职业选手拥有那样多的比赛机会,一些国内小的青少年奖赛一概没有参加,冬运会也轮不到名不见经传的他为家乡带来什么荣誉,何焕的父母即便不怎么了解体育,也慢慢知道自己孩子的天赋和这个年纪所绽放出的才能有多可贵,他们询问过宋心愉,如果全资出国比赛他们也愿意让何焕试试看,在他们看来,宋心愉是曾经的四大洲冰舞冠军,更拿到过中国冰舞零突破,在奥运会夺得第四的好成绩,因此完全信任教练的决定,可宋心愉却每次都拒绝他们的主动出资,表示何焕需要的不是实战。

      怎么会有选手不需要实战呢?

      宋心愉说了谎,她有时也会忐忑,但看到何焕沉静训练的样子,这种忐忑就会化作笃定,由衷相信她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

      何焕不是个普通的小孩,或者说,他对花样滑冰的初衷与许多选手不同,他对这项运动没有任何执着,以“玩”的心态走上冰场,以“玩”的心态走到如今。他的快乐干净纯粹,却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走到更高的地方。宋心愉再清楚不过,这项美丽优雅甚至可以说不太接地气的高贵运动在残酷方面,从不输给直接以身体对抗的体育项目,有时运动员甚至需要一点盲目的偏执,才能将自身的水平发挥到极致,去追逐梦想,仅仅像何焕这样的理由,或许从一开始就输了。

      所以她一直在世界上最隐秘的角落偷偷打磨这枚名贵宝石,只等他嵌进王冠接受顶礼膜拜。

      “教练当时也是不让我参加很多比赛,所以我回国后第一个少年组比赛也是一鸣惊人,给了我很大自信,教练你是在用同样方法吧!”成明赫想到当初教练对自己寄予的厚望,顿时开心得像个将近一米八的孩子。

      “当然,你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天才,老天真的很眷顾我了,你们两个的才华太难得,就算彩票连抽两个一等奖,人也会怀疑人生的吧?”说完,宋心愉立刻收回笑,“但你不能自满,对了,也不能把刚才的话告诉你师弟!”

      回答她的是一个格外明亮的笑容。

      但这个笑容在他们重新看回在合乐的何焕后,一点点变成苦笑,“但是教练……”成明赫叹了口气,“这个自由滑的选曲哪怕对师弟这样的天才来说……是不是也太难了些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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