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怨鬼录》笔名太草率

2、时生

　　富贵乡是个好地方，人人安居乐业，邻里和睦，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乡里出过三个宰相，五个将军，十多个文，武状元。
　　这村口住着一家破落户，早些年是从一座废城里逃难过来的，祖上出过一个文状元刘大人，原本仕途一片大好，可家里出了个小畜生，害得刘家败落，再无殷盛之日。
　　说这有一日刘大人在房中小憩，忽梦见一个毛脸尖腮的道士朝他跪拜，说是这洞里的黄皮子大仙，打坐时灵魂出体被路过的鬼差逮住，死活不放他回去，如今希望刘大人这文曲星庇佑，呵退这两鬼差，他日定报答相救之恩。这刘大人答应的爽快，等黄皮子大仙一走他也醒了。可他醒了之后才想起来忘记问这老哥，这黄皮子洞在何处了。
　　夜里，他坐在案前批公文，一阵大风刮了起来，他忽然听到大喝一声，那黄皮子大仙站在门口怒目圆睁的看着他，骂道“好个黄口小儿，骗的爷爷好苦！你若不帮我，不帮就是，何必诓我，害我被勾了魂魄，半生修为尽毁。你害我，我也不让你好过！”说着，也不等刘大人解释，便指天起誓“皇天后土，今日之怨，我心难平！他日，黄沙满天之日，就是他刘家血债血偿之日。”
　　“老兄莫急，你听我解释！”刘大人想要解释，可白光一闪，那还有什么黄皮子。只听见遥远的天边依稀传来一句“我还会回来的！”刘大人觉得很无奈却也好气，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把那誓言过了个千万遍，有几分忌惮。他惴惴不安了几日。可家中却也无事发生，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年，家里的旁系重孙辈中出了个俊才，名叫时生，文韬武略，英俊潇洒。弱冠之年，和朋友曲水游玩，一首写给窑姐的《红豆辞》让他名声大噪，“噪”的是这刘大人看了诗，气的血脉喷张，一个没缓过来，驾鹤西去了。一首诗把家主给气死了，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圣上是个乖张桀骜的人，见了同样桀骜不驯的时生，二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皇帝带着他四处巡游，他就跟着流觞曲水，肆意快活。惹得大臣纷纷启奏，要求把时生贬为乞丐。皇帝看了这些奏章，气的吹胡子瞪眼，三日不早朝。
　　大臣们纷纷哀道“这叫什么事，莫不是圣上喜欢龙阳？”
　　于是乎，朝野之外盛传一时，时生以色侍君，国之将倾，哀哉，哀哉！
　　皇帝有个宝贝公主，倾慕时生许久。央求了皇帝几次方才让他同意为她指婚，谁知时生死活不同意这门大好姻缘，落荒而逃。恰逢蓬莱仙岛的使者来送丹药，身旁跟着一个道士，这道士能掐会算，算出时生不肯接受这门亲事的缘由。原来时生是个假男儿，幼时在道观野惯了，十二岁接回来，脾气秉性已成定局。曾祖父刘大人念她是块读书习字的好料子，学闺中女子做女红可惜了，对此也就不过问，便带在身边当做男儿豢养，如今才闹了这么个笑话。皇帝笑哈哈，抚须长叹“孤虽后宫充盈，然知心者唯刘卿家一人，今册封为妃，常伴孤左右岂不美哉。”
　　时生心中暗骂“白须老者也想娶我？”她暗暗翻了白眼，又阿谀道“圣主英明，念臣之薄才，岂敢耽误了圣主。臣自幼孤命，恐陪侍君王有损气运。”
　　圣上一号狗腿子“大胆奴才，圣上既愿意封你为妃，就是你的福分，不识好歹的东西！”
　　“张公公此言差矣，臣之命格乃天狼主位，只怕冲撞了紫薇星辰，有损国家气运。臣一心为公，诚挚如此，日月可表。”
　　“好了好了。”圣上眯眼微微笑，和风旭日“卿家不必惶恐，此事暂且搁下，不要坏了君臣之情。”
　　时生亦微微笑，俯身叩拜。转身下朝后便告病在家，偷偷摸摸把家产变卖，又将名下田产转给了一直带她的奶娘，寻了个理由便赶她回了乡下老家，正准备收拾细软溜之大吉，一道谕旨轻飘飘驾到。
　　大意就是表达圣上很念记与时生的情义，本想轻饶她欺君之罪，可耐不住公主日日啼哭，百官奏本连连，他被吵烦了，无奈之举判了刘家家财充公，家中子孙永不录用，时生贬为乞丐，低人一等。
　　时生气到吐血“说好兄弟一起走，转头你就把我卖成狗！”到头来为别人做嫁衣，刘家人拿着她变卖的家财依旧花天酒地，生活乐无边，而她拄着破拐杖，躺草垛还被渔夫打断腿。
　　原本与时生花天酒地的朋友都与时生断绝了来往，她更是被家族赶了出来，除了名。这些同辈的姊弟都怪她，只一个表姐会时常接济她。可刘家早已大不如前，没几年，刘家也衰落了，一蹶不振。
　　又过了几年，发了一场大水，淹死了不少人，大水过后又是一场瘟疫，整个国家损失惨重，好不容易修整过来，又遇上大旱，这样天灾重重，就有人议论是不是皇帝失德惹怒了上天，一时民怨沸腾，起义之声更是沸反盈天。
　　皇帝老儿也有些惧怕，跑去问道士，道士掐指一算，说是巫神东皇过道，受到了冲撞。如今只需找一个天选之人献祭天地，平了巫神的怒气，这些灾祸方能止息。
　　老皇帝问他这天选之人在何处，道士眯着眼，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急得老皇帝围着他团团转。最后才说出这天选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冤家时生。
　　彼时，时生在草棚中酣睡，打了个喷嚏，尚不知自己早在他人的盘算里。三日后，她望着台下一双双注视着她的眼睛，还是不明白，何时人心是如此的丑陋了？祭台上道士阴鸷的眼神里透着一些得意，他走到她跟前，看着时生，对她说道“天下人负我，我必要天下人以血偿。这台下的众人都盼着你死，看到那边的看台吗？刘家人特意捐出了全部积蓄买了这么个好位置，就是为了看你被火活活烧死时痛苦的模样，我若是你，绝对不会留他家一条活口！”
　　时生茫然的朝看台看去，耳边充斥着烧死她的叫骂声，眼里是刘家人得意开心的模样。她畏惧的大叫起来，可叫骂声盖住了她微弱的声音，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烧断了困住她的麻绳，她疯了一般向外挣脱，嘶吼着，哀求他们听一听她说的话。
　　从愤怒，到不争，最后的跪地求饶，没有人在意她，她努力从大火里跳出去，眉毛被烧光，皮肤被烫伤，好不容易跳出了火圈，却又被士兵用木棍打了回去，她跪地求饶，却不得一丝怜悯，最终她死了，被活活打死在了火堆里，尸体烧成了灰，被人们疯抢带回家洒在了农田里。
　　人们画了一副夜叉画，名字就叫时生，这种画像买的特别好，家家户户都贴着辟邪。
　　三月后，大风起，黄沙满天。幽都城门大开，看守城门的是一个瞎眼的将军，他问每一个出城的鬼为何出城。等到时生时，他也问她“为何出城？”
　　“听说将军生前受万妖王之命效忠当时的皇帝？”
　　“姑娘何出此言？”
　　“我又听闻将军是被皇帝五马分尸而死？”
　　将军皱了皱眉，又问她一遍“姑娘为何出城？”
　　“将军莫要恼怒。我之后也没有其他鬼了，絮叨絮叨受累了将军。等我回来，定带壶好酒。我有个问题想问将军。”
　　这将军好酒，听到时生说到酒，稍降辞色，合了书簿，说道“请说。”
　　“将军叱咤风云半生，因一人诽谤而受万人积毁销骨。你说这人该杀吗？”
　　他有些诧异，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拍在桌上，震的砚台里的墨撒了一桌。厉声说道“该杀！”
　　“那这众口铄黄金，该不该毀？”
　　将军闻言没有做声，走到城门处，用力将半开的城门推至两边，身后是昌平盛世，身前是幽都冥府。一束光打在瞎眼的将军身上，他的一头华发被风打乱，身着破旧不堪的盔甲，皴裂的手微微抬着，指向身后的暖黄色烛火点缀的街道，朝她躬身说道“卯时归来，尚能与你喝上一杯。”
　　时生转头出了城“多谢将军。”
　　飒然身姿隐入灯火里，只悠悠传来几句唱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她飘飘然乘着一阵小风，踩着雨滴化入人间。趟过小姐眼中的泪，走过婴儿手中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