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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跋山 ...
“让四公主去吧。”
对齐酒来说,这句话比起圣恩浩荡,更像是魔音不散。她侧着身子蜷在马车的一角,冷汗将她的发鬓微微染湿。
一天之前,她还是没名没份、生死无人过问无患国的四公主。大殿上几未谋面的人不过一句话功夫,一天之后,她的封号已经长到连她自己都快背不住了——昭仁定远贤亲颂明祈安和亲公主。
似乎是将所有前朝和本朝公主用过的好字都给她加上了。
严格意义上,也不是给她加上的,是给“和亲公主”加上的。
“昭远公主殿下。”一个让人的耳朵无法挑毛病的温和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这些前来送嫁的侍女统统都是齐酒不认识的,不是她没有资格带她的亲信出来,而是她压根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侍女。自从奶妈去世之后,齐酒在宫中便再无人可信,也无人可使。能够活着,全凭着她一因为先天条件无法和前朝的那些皇子们争储君,二因为后天才学无能和后院的这些公主争良配。
说来,齐酒从昨天午时三刻起就是史书上的“昭远公主齐氏”了,至于“齐氏”是谁,是齐酒、齐流还是齐醉,这个早就不重要了。嫁过去之后,老汗王要么喊她昭远,要么会给她一个蒙古名字。
说来,她和所有无患国的女子一样,都是跟着母亲姓的。即使是作为公主,在无患国,皇族的姓氏照样无法继承。
午时三刻,一个问斩的好时间,也替她斩断了作为四公主齐酒的人生。
齐酒掀开帘子,“何事?”
“禀昭远殿下,将军说了,连夜赶路。”侍女恭敬道。
“知道了。”齐酒坐在马车上,觉着和亲公主的待遇较之前实在好过太多。连夜赶路这种事,怎么说也累不着她,却还是专门知会了她一声。
或许不是“知会”,用“禀告”更贴切。
在齐酒放下帘子之前,侍女又道:“禀昭远殿下,将军说如果殿下想要沐浴修整,全队人马也可以听从殿下的意思,在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齐酒之前没有过掌握主动权的经验,怕言多必失,加之内心深处有些不敢贪图这种“特权”,便只简单道:“不必了。”
侍女欠身一礼,“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将殿下的意思传达给将军。”
齐酒微微颔首以作回应。活了十六年,她一次感觉到,自己流的血有那么一点点特殊。不过这个血就算是再特殊,和亲路上种种可以由她任性的优待,她也着实不敢贪图。
齐酒从小铭记在心的几句箴言中,为首的一句就是,“你若索要,必付代价。”
若是这一次同高将军索要不必颠簸行车,一个不小心误了老可汗算好的吉时,杀了她祭旗也不是不可能。
齐酒不敢污损自己这身用了无数金丝银线织就的嫁衣,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内侧取出一块丝帕,将额头上和鬓角的冷汗擦了擦。
她是很害怕嫁给老汗王的,甚至害怕到做噩梦。
前来为她送嫁的人知道对其中内情知道多少她不敢说,但是她从皇后、长公主那里确确实实听到了“老汗王病危,娶皇亲冲喜”的传闻。
远嫁,嫁给一个年迈的汗王,之后必然要改嫁。
齐酒十指交握,渐渐用力。
她确实困倦得紧,但是也真的睡不安稳。
五天后,马车驶过了出中原第一个关口。齐酒苦涩地笑了一下,她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远离故土之后的种种难处,结果细细算下来,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比起“再见”或是“永别”,还是一句“幸会”来得好。
千里之外的草原,老汗王膝下唯一的孩子,在猎场上追兔子追得正在兴头上,老汗王病入膏肓甚至需要借与中原和亲“冲喜”一事,没有一人主动告知于她。
“萨仁。”快马扬鞭而来的,是她的师父朝乐蒙,实质上也是她的堂兄。
放在平时,萨仁或许还会喊句师父或者阿哈,但是当她瞥见那侥幸逃脱兔子之后,只不满地问候了一句,“朝乐蒙?”
“可汗出事了。”朝乐蒙从不同她计较这些,追上她的马,在她耳侧低语道。
萨仁比朝乐蒙想象中平静太多,她的衣着将她的身份表露得过于明显,而她的面容却将她的心理活动掩饰得过于严实。
“你不给点反应?”朝乐蒙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可汗出事了。”
萨仁歪过头看向他,气势如同雄鹰的她却有着一双肖似大雁的眼睛,瞳孔里没有一丝慌乱,她淡然地道:“我听得见。”
“不回去看看吗?”朝乐蒙问道。
“我师父难道不懂这里的规矩吗?入了围猎场,空手而归可使最丢人的。”萨仁说着,将双手平摊在他的眼前。
朝乐蒙功夫不好,全靠着头脑混了一个类似于军师的职务,这才没被排挤出去。他看过的那些糟粕事,远比常人能够想到的要多得多。见萨仁的样子,他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一点,“看来你是有打算了?”
萨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飞快地从拉弓搭箭,“咻”的一声,一只野兔应声倒地。
“不是一天两天了。”萨仁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朝乐蒙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他是真的弄不懂萨仁在想什么。
这位草原上的天之骄子,马背上武功从不逊色,王帐内智谋也很出彩。破天荒的,她被汗王亲自封为萨仁亲王,而不是萨仁公主。
“可汗病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我出来也不止一天两天了。”萨仁将弓背在身侧,“咱们就等他们闹,他们闹完了之后再解决剩下的那个,会省力一些。”
朝乐蒙有些讶然地看向她,“可是他们闹完了,可汗怕是也…”
萨仁耸了耸肩,“嗯。”
朝乐蒙叹息一声,“可汗毕竟是你父汗。”
萨仁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即下马,把刚刚被一箭射穿了脑袋的野兔捡了回来,待她再次在马背上坐稳的时候,才开口道:“师父,你真的不太适合草原。去中原那边做了一趟质子之后,你错过了挺多事,也模糊了挺多规矩。”
朝乐蒙六岁被送去中原,直到十六岁才被接回来,草原人该有的血气不见,中原人常见的儒雅倒是沾染了几分。他也正是凭借着肚子里这点墨水,才能够当上萨仁的师父。
朝乐蒙有些苦涩地道:“我哪里能选去或不去?我去了之后,那里的道理我又怎么能说忘就忘?”
萨仁道:“我知道你不能,所以我说你不适合草原。”
朝乐蒙哼笑了一声,“可我不在草原,我还能够去哪里?哪里又能够收留我?”
萨仁仰头望着苍天,“天下之大,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些个道理你比我懂。”
朝乐蒙摇头,“道理是道理,规矩是规矩。”
“你自己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萨仁收回视线,骑着马慢慢地往围猎场里头去,“他是我父汗是道理,可是在我这里,没有尽到责任的父汗不是父汗,这可是规矩。”
朝乐蒙从中原回来的时候,萨仁才十二岁,八年过去了,他没怎么变,萨仁其实也没怎么变。他记着中原的那些礼乐,萨仁也记着可敦的仇恨。
“他让我额吉死在狼群里,就该知道今天,我也会让他死在狼群了。”萨仁侧过头道,“你还有别的事吗?再往里走可就危险了,你不会功夫,有些什么想说的,一起说了。”
朝乐蒙道:“可汗让使臣同中原求亲了。”
萨仁皱眉,“你的主意?”
朝乐蒙怕她误会,连忙摆手,“不是我的主意,是阿巴嘎的意思。”
萨仁“哦”了一声,“我记得你给我讲过这个习俗,就是什么…冲什么来着?”
朝乐蒙正要解释,萨仁一摆手,“算了,不重要,这事是成了?”
朝乐蒙道:“自然是成了,中原的公主已经在路上了。”
“怎么会真的有人愿意嫁过来?离家那么远。”萨仁终于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而且万一我父汗有个啥事,她是要改嫁的,中原人受得这个?这一过来可就轻易回不去了,她不知道吗?”
朝乐蒙道:“知道那必然是知道的,估计也是个没得办法的。”
萨仁吹了口气,调转了马头,“原本想着射只狍子再走,算了。”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朝乐蒙心中的萨仁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这种突然变卦的情况他基本上就没见过。
“我只想让狼群攻击该攻击的人。”萨仁唇角扬起一个笑容,“若是牵连了无辜的人,那我同我父汗,有什么两样?”
去草原的路,上半程基本上是好走的,但是下半程却要翻越三座高山。本来绕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老可汗定的吉日太紧,高将军不敢冒这个险,齐酒自然更不敢。
上山的路齐酒本是想自己走,结果高将军说这样有损颜面,让和亲公主走着去是绝对不被容许的。最后只能是乘轿子。五天内连续翻了三座山,颠得齐酒食欲全无,之后也没怎么缓过来。
半个月过去,等齐酒真正到达北方边塞的时候,原本量身定制的喜服都松了一小圈。
草原那边前来迎亲的人一字排开,场面话说完之后,最后被留下的只有齐酒和她所乘坐的马车。这个还真不是皇帝小气,是她自己的要求。
高将军之前听完她的意思后,其实也很不理解:“昭远公主殿下,这些侍女和侍从,您都可以留下的。”
齐酒解释了几句,“留着也没什么用,他们也不愿意的。”
高将军变了脸,“没有人敢不愿意。”
齐酒道:“本公主不需要他们。”
高将军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这个,他之前从未听闻过有关于齐酒的事情,这一路下来对她的印象也就是不骄纵而已。
齐酒见他不吭声,怕他是顾及皇家颜面,还搬出了和亲诏书来,“上面只说了准和亲,没有说附送些额外的人。”
高将军最后还是点头了。
齐酒从车内看着所有人都往回去,心中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起一个人的慌张,她更害怕时时刻刻看到那些同她一道而来的侍女和侍卫。
怕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与其藕断丝连,不如一刀两断。
感情是这个理,生活也是。
齐酒将放在一旁的盖头盖好,就算再不如意,今夜也是她的第一次洞房花烛夜。
1.额吉:母亲 ;阿哈:哥哥 ;阿巴嘎:叔叔
2.不出意外,日更到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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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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