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想扒我马甲》秋木叶

17、第 17 章

　　小唯知道自己的记忆缺了一块，鬼舞辻无惨也清楚他知道这一点。

　　但两人都没有在对方面前提起过这样的事情。像是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说是出于本能的逃避，没人知道在那些被掩埋的真实在变得避无可避的时候，又会变成怎样的光景。

　　只是回避从来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当世界的展开以无可阻挡的势头向前行进的时候，当故事的样态一点一点地铺开在人面前的时候，或许一直畏惧着这种事情的内心会比想象当中平静许多。

　　七夕到来的时候，东京都内一如其他特殊的日子一样热腾起了节日的氛围。这节日在舶来之前是什么意味已经不太有人记得了，对于在忙碌当中渐渐变得冷漠疏离的大正人来说，这个节日总算能让他们稍稍停下脚步，回顾一下过去的日子，再将愿景系在竹节上——转过头便投身到了新的忙碌当中。

　　不过对于无所事事的小唯来说，这样的节日到底还是值得期待的。明治之后，旧历换成了西历，七夕的日子便也提前了许多。

　　虽然已经入了夏，但比起八月的酷暑，此时入夜的天气总还是要舒爽很多的，最适合参加祭典。

　　“去看看吧，我同你一起。”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无惨忽然对小唯这样说道。

　　于是小姑娘的眼里霎时闪起了惊喜的光辉来。

　　“左右也没什么事情。”从柜子间翻出了件樱色纹花的浴衣递到小唯的面前，无惨漫不经心地说着。

　　尽管他事实上并非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只是对于这样的祭典，他还是很乐意与那孩子同去的。

　　待小唯换好了浴衣，无惨又让她坐在了镜子前，自己拿起了旁边的梳子——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做了，比起第一次给小姑娘梳头时的笨拙模样，此刻的无惨倒是熟练了许多，只是梳出来的样式依然是最简单的双马尾。

　　虽然身量比记忆当中拔高了不少，发色也与当年并不一样，但眼前小姑娘的模样还是微妙地与记忆当中的影子重叠。

　　鬼舞辻无惨满意地点了点头。

　　牵着小唯温软的手，穿着煤竹色浴衣的无惨入寻常人类般走在街头——如果不考虑冰冷的体温和苍白到有些过分的面色的话，无惨此刻的模样倒是也与寻常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挤在人群间的时候，无惨将交握着的手收得更紧了些，而小唯也是十分乖巧地贴在无惨的身边。无惨偶尔也会伸出手臂，替小姑娘挡下那些因为拥挤而时时会出现的碰撞。

　　“御手洗团子，要吃吗？”视线扫过一边的摊位时，无惨忽然问了一句。

　　“好啊！”小姑娘眨着星眸，兴奋地应声道。

　　“那么捞金鱼——”

　　看着小姑娘俯身在水池边的身影，无惨的面色却并没有太多欣喜。

　　她大抵是开心的，但她并没有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出自己的希望。

　　——可这些本该是她央着自己做的事情不是吗？

　　这样的氛围直持续到了某家神社的门口。

　　看着神社门前络绎不绝的人，小姑娘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而无惨也跟着停了下来。

　　小唯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入目的是挂满了素签的竹子。

　　无惨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小姑娘的神情间透出了几分向往，良久她才扯着无惨的衣袖弱气地说了句：“大人，七夕该是许愿的节日吧？”

　　仰着头，她看向无惨：“我们可以去神社里许愿吗？”

　　鬼舞辻无惨并不相信神佛，况且一般来说，神佛就算真的存在，对他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给予所谓的庇佑。

　　可看着小姑娘灼灼的目光，无惨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他与小姑娘踏入了这座不知名的小神社。

　　其实来参拜或者许愿的人也并非都是敬仰神明的，时常有些相恋却又不肯相互说明的男女，借着许愿的由头，将自己心底的恋慕与愿望写在纸笺上，好像这样就可以实现了一样——人类这种生物，似乎总是对这样暧昧又懦弱的方式格外热衷。

　　无惨并不觉得将愿望挂在这里有什么实在的意义，如果随便在枝上挂张字条就能让心愿实现的话，他也不必寻那种蓝色的彼岸花寻了千年之久，却依然一无所获了。

　　只是小姑娘在握着笔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却是格外庄重，她轻抿着唇，一笔一划地在纸笺上写着什么。

　　“愿我可以长存于大人身侧。”

　　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无惨轻皱了下眉头。他并不是怀疑这个愿望的真实性，也并非觉得这样的愿望不合他的心意——只是素来都只有不确定的东西才会被称为愿望，而这孩子写下的内容在他看来本该是不容怀疑的现实。

　　他挪开了视线，再看向自己面前的纸笺时，心情多少沉落了些。

　　于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写下。

　　将空白的纸笺挂在竹节上之后，小姑娘便又主动将自己的手滑落进了他的掌心。温热的触感总算让无惨的心情稍稍明朗了一点。

　　“大人并没有许下愿望吗？”小唯侧过头，试探似的小声问道。

　　无惨对上了她的视线，却没有回答。

　　“因为大人很厉害，所以并不需要神佛来为大人的愿望帮手是吗？”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神佛的。”无惨忽的沉声说了句。

　　在这样的场合这种话显得极其不合时宜，但无惨并不会在意周围人的侧目。

　　“……诶？”小唯怔了一下，但尽管并不清楚无惨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她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没有神佛的吗？”

　　“那么妖怪和鬼呢？”轻歪了头，小唯忽的又问了句。

　　这回便换成无惨发怔了。

　　“话本里存在的那些传说的妖怪和鬼，他们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吗？”

　　脸上的失神只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接着无惨转到小唯面前，用梅红色的眼睛正视着她。

　　“鬼是存在的。”

　　他说。

　　“这个世界上存在以人类为食的鬼——这样的事情，小唯会觉得害怕吗？”

　　小唯微张着嘴，似有些惊讶，想说什么一样，但很快，她将唇抿在一起，弯成了个温婉的弧度。

　　“有大人在我身边的话，我怎样都不会怕的。”

　　“我向神佛许愿，说想永远留在大人身边——但如果神佛不存在的话，那么我的愿望……”

　　“是会实现的。”无惨打断了小唯的话。

　　瞳孔微缩了一下，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一样，但很快，自心底绽开的绚烂笑容便霎时映入了无惨的瞳中。

　　“因为大人在的。”似感叹一般的，小姑娘说道。

　　她伸出手，似是鼓起勇气一样的，她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无惨有些冰凉的面上。

　　“您说的不对。”她仰着头，一双含水般闪动着的眼眸像是能将人溺进去一样：“大人，这个世界上是有神明的。”

　　这样的动作反而让无惨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他微动了动喉结，没有说话。

　　“您就是我的神明。”

　　小唯一字一顿地说着，说得格外认真。

　　恰逢天边绽开了一团烟火，惹得熙攘的人群中间发出了一连串带着惊喜的呼喊声。

　　那是无能又弱小的人类为了安慰自己搞出来的玩意儿，惹得同样试图沉浸在梦境中的家伙趋之若鹜。对于这样的喧嚣，鬼舞辻无惨素来是嗤之以鼻的。

　　但只有此刻，无惨忽然觉得，这团烟花绽得很是应景——看着小姑娘的脸色被天边明灭的色彩浸染，连颊边的红晕也有些不真切，这副模样实在可爱极了。

　　不假思索地，鬼舞辻无惨轻弯下了身子，用平素总是凉薄的唇印上了小姑娘的额头。

　　而小姑娘脸上的温度也霎时因为这样的动作而灼热了起来。

　　“真是让人感动啊。”

　　偏在这样温存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这样的话来，轻轻的，但却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直直传进了鬼舞辻无惨的耳中，让他甚至怀疑说话的人是不是使了什么针对他的术法。

　　无惨转过实现，看向了说话的人，入目的是张有点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的面孔——男人头顶的长而卷的头发倒是打理得很是整齐，身上穿的墨灰的浴衣也收拾得妥帖，唯有脸上冒着的青黑的胡茬让他的随性给人一览无遗。

　　男人抄着手，似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视线却始终落在无惨身边的小姑娘的身上。

　　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没来由地有些戒备。

　　“流落此世间的‘异象’究竟缘何出现，先前卜算的时候我总不明白，可眼下我似乎终于懂得原因了。”

　　男人的目光闪烁着兴奋，说出的话却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那更像是疯癫间说出来的呓语。

　　但他却毫无自觉，反而三两步凑到了小唯的面前。

　　无惨的心情顿时有些糟糕，尽管他不太想在小唯面前做出太血腥的事情来，但那家伙的行为未免有些过火——姑且侧身将小唯与那个凑上来的中年男人隔开，无惨冷冷地瞥了那家伙一眼，似是在警告。

　　而那男人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伸出了手：“敝姓御门院，姑且是个阴阳师。打从见到小姐的时候便察觉出了您的不同，如若无事，可否请您赏光到隔壁寒舍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