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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天宝三载
      酷暑严冬,春来秋来,一晃眼儿时间便如流水般奔去。

      谷记酒肆还在那个小巷中不温不火的经营着。
      这一年间谷叔的身体大不如前,偶尔还会咳血,但都背着三娘,不欲被她发现。
      卿卿已改回了本名——沈晴。她原也是官宦家的小娘子,因家里人犯了事,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她们这些女眷均没入教坊,骨肉离散,听说活下来的没几个。她那时年岁尚小,已不记得什么,这些年也都是孤身一人,从未想过再去寻亲。
      这一年多的相处,谷三娘知晓她已然把这当做了家,把她跟谷叔当成了至亲。她们心中都有各自的伤痛,聚在一处或许正可以彼此温暖。
      沈晴自从用回本名,便不再掩饰本心,那性情越见彪悍,整日里穿着胡服素面朝天,就算她这么毫无遮掩的在街上逛,也绝不会有人把她同那个柔情似水、天香国色的花魁娘子联系到一处。
      遂谷三娘便放心的把采办、招客的事都交于她,正好让谷叔踏实养病,而自己得了空闲就躲进后院,安心的捣鼓起那些个瓶瓶罐罐。可以说现在的谷记酒肆完全靠沈晴一人撑着,亏得她从小阅人无数,交际手段更是高妙,经营个小酒肆自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这日晌午刚过,谷叔还在屋中歇午觉,谷三娘在后院新搭的葡萄架下拿了张方子改改画画。沈晴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一见了谷三娘就叫道:“三娘,三娘,我刚听说突骑施莫贺达干被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给斩杀了!”
      “小祖宗你别嚷嚷了,谷叔刚睡下!”谷三娘竖起根手指嘘了下。
      沈晴忙凑到谷三娘身旁坐下,不减兴奋的道:“莫贺达干前年的时候差点屠了俱兰城,咱们坊里做肉食生意的汗兰老丈就是那时逃过来的,听他说当时城里遍地尸骸,那些人不止见人就砍,还走一路烧一路。老丈带着全家躲进了储肉的地窖才逃得了性命。他藏了两天才敢出来,等他爬出来才发现城里几近废墟,满目疮痍。他听说叛军还杀了个朝廷亲封的可汗跟一位和亲的公主,他怕朝廷派兵平叛,再起战乱,就连夜带着家人逃出了城,辗转才到了柔远。”

      谷三娘看她说的起劲,调了杯蜂蜜水塞进她手里,“此事我知晓。朝廷未封莫贺达干为十姓可汗,他心中不服,憋了一口气,而后借机杀了阿史那昕叛出了朝廷。”
      沈晴哼了一声,道:“他们这些人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砍起人来跟杀猪宰羊无甚区别,真是枉生为人!”
      谷三娘看她不忿的模样,心下不由想道,这丫头经了那么些污糟不堪之事,却还能保有一颗向善之心,实属不易。她轻笑着安慰她,“你都说了他们是叛军,既已经反叛,又何须再保存情面,更何况他屠的又不是他的子民。不过,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可曾饶过谁啊!他死便死了,只是这周遭又要乱上一阵!近日里你少出门,非出去不可也得叫上我或谷叔跟着。”
      “你就别操心了,陈觅也说不让咱们出门,有事知会他,他去办。”
      谷三娘暧昧的瞄她眼,拉长了调子道:“哦!陈郎果然思虑周全。不知他何时会上门下聘?我也好给你拾掇了嫁妆。”
      沈晴蓦的红了脸,又不甘示弱,瞥着谷三娘道:“前两日那姓裴的小郎君托人带了好些长安城里的小玩意,高县尉见到后脸似锅底,不知过了这些时日,你哄好人了没有?”
      谷三娘瞪大眼盯着她,啧啧两声,“还好陈觅的高堂已不在,唯一的姐姐也嫁得远远的,不然就你这泼辣劲,我真怕你过了门就婆媳不和、姑嫂不睦,再被退了回来!”

      沈晴被气得跳了起来,插了腰正要开怼,门口处却响起两下不尴不尬的咳嗽声。
      斗嘴的两人一同扭头望过去,就见陈觅拎着个油纸包,泰然自若的站在门边,道:“阿沈说今日要上街买些东西,我来陪她。”
      还未等谷三娘答话,就状若随意的递上了纸包,“哦,这是大哥托我带来的蜜饯,他说让三娘你多吃点儿,好甜甜嘴儿。”

      沈晴看着被堵得说不出话的谷三娘,呵呵笑出了声,拽了陈觅就闪身出了门。
      谷三娘看着一瞬就没了影的两人,心里气道,就知道陈觅是个心里黑!表面跟个木头疙瘩一样,其实暗地里鸡贼得很!果真跟高晋是一路货!不过这还未娶过门就知道护短了,看来是个心疼媳妇的,沈晴这丫头眼光不错!

      谷三娘收拾了手中的活计,用调配的新方子给谷叔煎了药。他催着谷叔出来打了两趟拳,看他吃了晚食,又喝了汤药,这一日就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亥时一刻,她刚熄了蜡烛裹上被子,窗棂处就‘笃笃’地响起几下轻扣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忙拉过衣服,一边穿一边没好气的道:“等着!”
      窗外果真没了声响,等谷三娘收拾停当燃了灯,在灯火的照射下,窗外的侧影清晰的映在窗纸上,谷三娘也没去推窗子,拉开门道:“进来吧。”
      高晋笑模笑样的走了进来,也不用谷三娘招呼,自己找了位置就坐了下来。
      谷三娘看他这幅不见外的做派,皱着眉头道:“你能别三更半夜的来吗!总弄得跟做了贼一般!”
      高晋斜眼瞅着她:“吃人的嘴短!你就和我说这些?”
      谷三娘见他阴阳怪气也不好好说话,就道:“我还未吃!你有事没有,没事就赶紧回去,我要睡了。”
      高晋听了这话心里突然一阵委屈,梗了脖子,也不看她,“姓裴的那小子不会无缘无故给你捎东西,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变故?”
      谷三娘看他难得露出孩子一样的神情,心下好笑,却也不好再逗弄他,直接道:“我还当你不打算问呢!京里倒是无事,只不过圣人欲对突厥起兵了。近几月突厥内部冲突加剧,或会大乱。回纥果然是养鹰飏去,野心甚大也不可不防。”
      高晋正了神色,思索了片刻,“我回去会旁敲侧击的暗示下陈习善,让他这就着手防备的好!咱们这离突厥边境忒近,快马也就一日夜的距离,如若真起兵戈,我怕会有散兵冲城!”
      “不错!我跟谷叔分析了下,觉得此事避不过,只在于来犯的骑兵多寡而已。幼青想劝我和谷叔入关避一避,他说他会着人安排。”说着她又看了眼高晋,才接着道,“可眼下我也算家大业大了,哪能抛家舍业的奔了别处!所以我决定明日一早要出趟城!”
      高晋一听有些坐不住了,急道:“这时候外面肯定不安生,你要哪去?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
      谷三娘看着他笑了笑,摇着头道:“我想进趟天山。”
      高晋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一连气的否定道:“不成不成!且不说这时节山里的猛兽正多,只山那边刚收拢了突骑施,那些逃了的散兵游勇定有一部分钻进了山里。你真当自己是盖世无敌呢!这躲都躲不及的事,你还自个儿凑上去,失心疯啦!”
      谷三娘见他急得都压不住嗓门了,嗔了他一眼,小声喝道:“喊个甚啊!一会儿把谷叔叫醒了,他见你又大晚上爬墙头,当真得敲折你腿!我去山里是寻些草药屯着,不会往深处走的。既知道会有冲突,自当提前准备,战乱一起必然会封城!外伤跟固本培元的救命药,我多备下些,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高晋虽明白她说的在理,但还是觉得太过危险。他仔细盘算了下,才开口问:“你明日几时出城?”
      “城门一开就走。”
      “好!出了城在十里亭处等我,我不到你不许自己走!”
      谷三娘诧异的看他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无故旷值小心再吃棍子!”
      高晋玩味的笑起来,道:“这你不必管,山人自有妙计!必会哄得陈老头催着我去!”
      谷三娘见他没个正经,该说的也说完了,遂催着他快走,只道要歇息,明日好早起。

      高晋又磨叽了盏茶功夫才起身,临出门时见谷三娘确实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只得气鼓鼓的从袖口里掏出把短匕,也不给谷三娘拒绝的机会,一把塞入她手中道:“这是我画了图,特地找人打的,大小正合你用。两面也都留了暗槽方便你□□。怎么样,我送出手的东西可比某人送来的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小玩意实用得多吧?”
      说罢也不等谷三娘答话,一闪身就上了屋脊,踩着墙瓦乘月而去。

      谷三娘轻掩了房门,跪坐在烛台前愣愣的盯着掌中的匕首。那匕首已开了刃,被烛火一照泛着青光。她用手指轻抚着刀柄,刀柄很趁手,无甚花纹,只在底托处用篆体刻了个小小的‘菲’字。
      谷三娘用拇指反复摩挲着这个字,这一字仿佛带着温暖潜入到了心底。良久良久,直到蜡烛烧完了小半截,她还是一动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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