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七、繁霜杀桃李3 ...
-
万梅山庄仅地产一项,富贵已不在江南花家之下,主宅遭到火焚和袭击,西门吹雪立刻让人安顿了新的住处,并且立刻带人搬离主宅。狡兔三窟,西门吹雪可不止三窟。
等到叶孤城诈死欺君且藏身万梅山庄的流言在朝野愈演愈烈,乃至于大内第一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都找到陆小凤门上的时候,连陆小凤都佩服西门吹雪当机立断和先见之明。
万梅山庄一直留着叶孤城有墓碑但没名字的坟冢,用于应付这一天。陆小凤带着魏子云看了一圈,万梅山庄花木葱茏,就算冬天也是个漂亮地方,被火烧损之后看去实在凄惨,配着孤寂无名的坟茔更加凄惨,那武林中极负盛名的人上之人不过如此下场,同为武林出身的魏子云顿生兔死狐悲之感。陆小凤一通卖惨,潇湘剑客原先上门问罪的劲头先就少了三分;再者陆小凤自己也能使一套几可乱真的天外飞仙,又花言巧语把传播流言的罪名扣到了入侵万梅山庄的歹徒头上,魏子云更觉得只要自己能交差,哪还能为难陆小凤呢?
要是有谁欺君,那肯定不是陆小凤而是夤夜入人家作案的坏人啊。皇上的性命都是陆小凤救的,难道陆小凤还会欺君不成?
陆小凤成功把魏子云忽悠走,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便忍不住要逛吃逛吃一番。他找了一个客人挺多的熟肉店,买了一包猪头肉夹烧饼,才慢悠悠地去找西门吹雪的新宅。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陆小凤没留意有人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跟上了脚步。
那是魏子云的同事,大内四大高手中排行老二的大漠神鹰屠方。
朝中的人办事,有一套“双保险”。
屠方根本不信任陆小凤,他遥遥记下陆小凤走进的宅院,为了防止附近的人生疑,传达给宅中人,很快就离开了。
次日大雪,六出纷飞,四野俱白。
屠方刻意趁着魏子云尚未起身的凌晨就赶到前一日盯好的地方去守株待兔,他立功心切,对叶孤城也有些口舌上的私怨,他甚至没仔细想想假如他推测不错的话,那么他将遇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个人——叶孤城伤成什么样他根本没把握,也许他不但无法下手,被发现之后还很可能会被杀人灭口,而他一个回合也扛不下来。
所以屠方不敢大张旗鼓地开进,只是悄悄去碰碰运气。他本打算只是观望、打听一下,如果确实发现了叶孤城的踪迹,他就可以跳过他那渎职的上司,直接给朝廷打小报告。
屠方的运气实在太好,而叶孤城的运气又实在太差。
叶孤城很少来中原,难得遇到大雪,一早就耐不住要出来看,被屠方截个正着,逃走那是万万不能的,只会欲盖弥彰,最好的打算是装不认识,最坏的打算是拼命一战。
伤势复发过去才七日,叶孤城实是不想动武,仗着出门时脸上蒙了南王府带出来的人皮面具,带着西门吹雪给他另外配的剑,操一口晋北方言和屠方虚与委蛇,屠方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叶孤城这么一个精明人,脸不是自己的脸,剑不是自己的剑,口音不是自己的口音,冬天穿个大兜帽体型也看不出来,屠方就算怀疑,总不能在大街上砍路人不是?
事情本来按照叶孤城最好的打算在发展,可这大内的人跋扈惯了,真在大街上砍路人。
人家屠方砍的还真不是路人:哪那么多路人随身背着三尺长剑?哪那么多路人不怕丧气穿得浑身一套白?哪儿来的路人一上来就寻大漠神鹰一个破绽?哪来的晋北人头上顶个南珠乌檀木?
所以说叶孤城从前还是在江湖上当惯了名剑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易容藏身之类的事儿他哪儿做得来啊,要让善于易容的司空摘星评价,他这伪装也就差脑门上写着白云城主了——说不定他真这么写上反而没人信。
骗不过去就只能接招,叶孤城现在的伤情也藏不住,行动气喘,稍一腾挪便心跳如鼓,没交手屠方已看出他气力不济,交手一合更看出他心力皆不支,这种事要按照武林规矩办,屠方就不该再出手,吹出花来也是胜之不武。然而屠方觉得自己是禁卫捉拿钦犯,心里又对叶孤城有些怨怼,恨不得立时将人拿下,出手毫不留情,换了忠厚君子魏子云万不会如此。
虽说一力降十会,但也说一胆二力三功夫,叶孤城对剑招的应对远在对手之上,又惯常置生死于度外,可以勉强一补气力不足。他拼着身受一剑,制住屠方剑招,反刺他咽喉,虽伤得很浅,却借机夺下了大漠神鹰的剑,当下击断为数截,四散抛落。
屠方一人空手对峙虽然负伤却依旧持剑的叶孤城,短时间内武力优势不再,时间拖长了又怕路人看见,更怕西门吹雪现身——倘若西门吹雪来此,到时他将欲全身以退而不得。
屠方权衡一阵,只好转身离去。
为防屠方去而复返,叶孤城待他走远,持剑撑了一阵才转身返回住处。
屠方刺他那一剑,他已避开当中心肺和右侧肝胆等要害,只让剑刃从左肋下穿入,因他用衣袖和左臂滞住剑势,不至于刺穿,但他体质单薄,怕也已伤了脾胃等脏腑。因要对敌,他自己当下就将剑拔出,无暇止血,又只顾发力击断屠方的剑,再撑持这一阵,伤处更是血流不止,前身的白衣白裤自肋下已向下染红小半,雪地里喷溅了好几处血点、积了一处血洼。
白底见红,更觉红惨惨的刺眼。
宅院近在咫尺,不过一剑外伤,搁在两个月之前就算真伤了,也早就提轻功回去了。眼下只觉两腿灌铅一样重,他方才全神贯注盯着屠方尚可支撑,转身眼前茫茫一片混沌,踏出的一步刚一落地,浑身都像这雪地一样松软塌陷下去。积雪松软,他一头栽倒在雪中幸未撞伤,只是交手中那件兜帽被搅碎,此刻白衣单薄,挡不住周身积雪湿寒。
严寒中大量失血,弄不好真会送了性命,他顾不上冷,咬牙挣出力气,先用左手摸索着解衣寻伤口止血,拼上面子不要了,这点路爬也爬得回去。
然而手指颤抖乏力,他摸索了半天也只是将湿漉漉的衣襟拉开,结果衣服敞着,想要点穴却是浑身有若铅铸,再拔不出一丝力气。
周身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寒冷同样难耐的疼痛、心肺间的窒息感和失血的脱力感,每一种都像长在血肉里杂乱又尖锐的荆棘一般令人难耐,吸一口气便像吞刀饮雪。可他不敢失去知觉,雪地里失去知觉,多半就交代在这里了。虽然活着或者死去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但这条命可以算是西门吹雪的,若是死得这样轻率可是对不住西门庄主了。
呢个死人头阖家铲……什么大漠神鹰,当初有办法的时候就该戳他屠方十七八个血窟窿……
宅院距此不过十几丈地,此刻却成生与死一般遥远的距离。
咫尺如千里,瞬间如年。簌簌落下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鼻尖、嘴唇、胡须上都不再融化,被他的呼吸濡湿便贴在那儿,眼前的天地被雪花层层遮蔽,他须眉皆白的样子,倒是有些滑稽。
四周死一般静,叶孤城连神智都快要消失了,忽然感到有什么震动了蓬松的雪地,那些层层堆积的、冰冷静止的雪花仿佛被猛兽闯入的羊群一样骚乱起来。
他接着感到一个阴影遮在他面前,有手指拂去他脸上身上的雪花。他看不到是谁,耳边的声音也只是不成字句的模糊乱响,他在心里发出一声苦笑:
这该死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