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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三生三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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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那个身影从浓郁的白茫中慢慢走出时,白听半跪于地的身体终于没有那么僵直了,心头也闪过了一丝庆幸。
“阿听,你又来了。”毫无疑问,他便是上次与白听见过的那个人,也是同样被白听称为“上神”的人。
白听立刻道:“上神,我有事告知。另外,我……有所求于上神。”
“你此次再来,想告诉我什么?”人影负手背对着白听,声音低沉,浑身却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抗拒的气势。
白听沉吟少许,“上神,我可否先说出我所求之事?”
“哦,说吧,你有何所求?”人影淡淡地问道。
“我……想求上神去见一个人。”
“见谁?”人影仍旧背对着白听,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见……一位您许久未见的故人,鸢古上神。”
“是吗?”
伴随着极其轻淡的两个字,人影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依旧半跪于地的白听。不再是鸢古记忆中始终带着张扬恣意的脸,而是厉行于色不怒自威的战神,站在白听身前的人,赫然竟是飞鹜。
“小鸢古,你又在贪睡了,快醒来!不然,二哥以后都不陪你玩了……”
“好无聊,鸢古,你想不想去东来洲?”
“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那只骄傲的雌凤了。”
“鸢古,你和无決都没想到,那只美丽傲娇的金凤最喜欢的人可是我,自然我也最喜欢她了!”言语之间,十分自得。
……
当这些属于久远记忆中的话语久违地从鸢古心头重新浮现时,鸢古眼睫微动,整个人也轻轻颤了颤,然后,她便感觉到似乎真的有人在轻柔地拍着她的肩,于是,她任凭心意驱动,慢慢睁开了眼。
“咦,鸢古,醒了!”依旧是飞鹜似的语调,带着些许的轻快与调侃。
鸢古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眼中渐渐多了几份激动,“二哥。”
这一次,是真的二哥,是真的飞鹜。
“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真是让人怀念。”飞鹜笑盈盈地看着鸢古,终于还是将准备轻抚向鸢古发丝的手不舍地收了回去。数十万年的分离,面对鸢古,他终究还是多了怯弱。
鸢古看着飞鹜的动作,眼神一暗,却微笑问:“二哥是回来看无決的吗?”
“我回来看看无決。你与我一起吗?”
“当然。”
久未见面的两人平静地结束了寒暄,然后一起朝无決的房间走去。一路上,两人竟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踏进无決的房间,看见像是安睡般躺在床上的无決,飞鹜才再次开了口,他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道:“无決,你……我们终于又见到了。”
短短数字,却似乎蕴含了飞鹜太多的情绪,太长时间的隐忍。飞鹜刚刚说完,便迫不急待地侧过了脸,避开了鸢古的目光。
但,鸢古其实并没有在看飞鹜。自从进门后,她的目光落在无決身上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飞鹜站在鸢古身边,看着她近乎执拗地看着无決,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再次在鸢古肩上轻拍了拍。
“二哥,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吗?”
飞鹜摇摇头。
“那么,二哥,可想听我说一说?”
“你想说,我当然会听。”
“好。”
接下来,鸢古的话,依然平静而克制。
“二哥,我遗落了很多的记忆,但在不久前,我终于将它们都找回来了。”
“鸢古,你为什么要找回它们?”飞鹜喟叹道。他似乎已经明白,接下来,鸢古要对他说什么了。
鸢古侧身看向飞鹜,微笑着继续,“因为本不该被遗忘,因为那些本就是属于我的记忆,我当然要找回它们。”
飞鹜微怔,话里多了几分迟疑,“那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
“那并不只是一段记忆,二哥。”鸢古神色虽平静,眼中却隐隐泛起了激动,“那些事,那些回忆,几乎都在我的预料之外。我原本以为,你,大哥,还有无決,你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陨落了。为了将‘她’从我身上驱除,为了将‘她’封印在无咎界,为了我……我原本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们了。过去的数十万年间,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那鸢古定然很伤心,是吧?”
飞鹜蓦然闭上了眼,心中也泛起了针扎似的疼。鸢古,我知道,无论你是否将自己一直困在天外天,但是,怀着这样想法的你,定然不会开心。
鸢古微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间神色更加黯淡了,接着继续道:“可是,事情却似乎不是我以为的这样。前不久,我见到了大哥,大哥为了救我,也为了让‘她’不再逃出无咎界,大哥再次以他的血量封印了无咎界!我明明才见到大哥,可是大哥却又消失了……二哥,你能告诉我吗?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哥为什么要将我推开?大哥为什么要将我送离无咎界?我可以为他分担,我也可以帮助他,大哥为什么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从我面前消失?……”鸢古眼前似乎又闪过了夙天封印无咎界的情景,她的心再次不可自抑地疼痛起来。
“你想问那时我在哪,无決又在哪吗?”飞鹜重重一叹,再次闭上了眼睛,接着道:“还有,我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出现?我们不出现又是为了什么?那并不是大哥一个人的事,是属于我们四大战神的事。”
鸢古,是不是自从你踏入瀛洲,见到长思的那一刻起,你的心中就有了许多的疑问?
飞鹜看着鸢古,鸢古看着飞鹜,二人沉默地看了彼此很长时间。
然后,飞鹜笑了笑,将所有的思绪和无力都掩在了他的笑容后面,“哦,原来你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些。”
“还是二哥了解我。”鸢古似乎已从刚才的回忆中平复。她脸上同样浮上了一丝浅笑,只是非常非常地浅淡,显得苍白又无力。
飞鹜脸上再次浮现了带着宠溺的笑,“是,我了解你。“但大哥和无決同样也了解你,所以,有些事,我们不得不瞒着你。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们了,所以,我没想到,我会以那样一种方式与无決重逢。”鸢古在脑中回想着故意被她遗落的那些记忆,“那时,身为凡人的我,当然不知道被我抢了花灯的那个人就是他的转世,甚至我也不知道这几乎是宿命的相遇。那一世,我是未海城城主越临,他是游学至未海城的世家公子折兰,我们都有各自必须担负的责任,我不可能离开未海城,而他则不能罔顾了上命,所以,那注定是一段阴差阳错的相遇,一场没有结果的邂逅。”
“第二世,我成了蓬莱的弟子酌月,而他则成了瀛洲的弟子长思,我们同样在未海城相遇,我一见到他,就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然而,最终,我丧命于暴风雨之中,所以,我并不知道前一世的长思最后的结局。这两次短暂的相遇,我都完全忘记了。”
飞鹜道:“因为你从来都不眷念这些记忆。我知道,你每次回到天外天后,都会抽掉你在凡间的记忆。而且,你并不是不想记得这些,而是你怕你会忘记。数十万年的漫漫时光,你觉得你总会不知不觉地忘记很多事,所以,有些事,不如从来没有记住。鸢古,二哥知道,你的心既坚韧,也柔软。”
鸢古却摇头道:“二哥说得对,也说得不对。凡间历劫,于我们而言,是修行的一部分。万物苍生从开天辟地起,各有各的使命。而我们的使命,是守护他们。这一点,我从来不敢忘记。”所以,我也从来不敢存有奢望。那些记忆,以往,她总以为只是过眼浮云,实际只不过是她害怕记得的借口。她不敢记得那些记忆,也害怕见到记忆中的人。
“第三世,也就是这一世,你去瀛洲时,并没有想到会在那里见到长思,而且长思又同无決长得这么相像,你当然感到好奇,也心存疑惑。恰在这时,你又发现‘她’竟然缠上了轩崖子,所以,你匆匆去了无咎界查看,而后,你又不得不立刻赶回瀛洲,因为‘她’竟蛊惑了长思,之后,你又被‘她’设计,当你挣脱过去回来之后,你发现长思失踪了,你匆匆赶到无咎界,不料却见到了大哥,大哥正在与‘她‘对决,最后,大哥舍身再次封印了无咎界。”飞鹜同样也并不想回想这段记忆,这段记忆同样也不仅仅是鸢古的殇。他停了片刻,接着道:“之后,你带着长思的躯体回到瀛洲。当时,你本打算不再理会所谓”劝仙“事。但是,你放不下长思,或者说,因为你心中已经有了太多的疑惑,所以,你又带着长思去了初域,你认为一切总会慢慢浮现出来的……但是,你却在幻境中见到了我与无決,并且无決告诉了你,他在大业泽。你想去大业泽一探究竟,因为你我都知道,大业泽是浑沌之神的诞生地。可是,你没想到,你却在大业泽前见到了长思,或者你最初以为是那是长思。然而,鸢古,你不知道,或者你忽略了,长思怎么可能知道大业泽,又怎么可能去到大业泽?大业泽,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而已。近古的仙、魔、灵三族,尚且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长思怎么可能知道呢?没有人知道无涯境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其中有大业泽。你不相信拦住你的人是无決,所以你仍旧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大业泽,无決只能跟着你进去了。我不知道你们在大业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无決现在的样子,我想我可以去猜想一二。你我都知道,无決现在只是一具躯体而已,他的神识灵识全都不在了,或者说全都消散了。这几乎就等同于灰飞烟灭。可是,他明明才刚刚成为天地间的新主神,他明明已经拥有了堪比浑沌之神的力量,现在也全都消失了。”
飞鹜非常痛苦,也非常伤心。他从来都不希望,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有事,无论是鸢古,还是无決。当他看到无決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在后悔了。明明当时白听就在他的身边,明明当时他可以让白听早一点赶到大业泽,明明当时他其实也可以去阻止……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大业泽。他应该自责的。因为大哥已经不在了,但他还在。
“二哥,是我的错。”鸢古坦承道。是她没有想到所有的事,是她冲动冒进了,也是她……害了无決,她的三哥。
“鸢古,你与长思告别时,长思对你说,他要去未海城,因为奉了师命去驱除海怪。你记得吗?”飞鹜突然问道。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悔恨,尤其是鸢古。他愿意终身都背负它,所以,他不能让鸢古察觉到。
“记得。”鸢古低着头,回想着她与长思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或许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当长思再次踏进未海城的时候,他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记起了你和他在未海城发生过的一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但是,长思刚一踏进未海城,他就记起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与你果然有一种宿命的相连。他欣喜若狂,几乎想立刻离开未海城。但是,这时,海怪却试图水淹未海城,所以,他只能先救未海城。但是,即便他记起了所有,那时的他却仍然只是凡人之躯。凡人之躯若想解救未海城的倾城之危,他只有舍身成仁。因而,他只能选择在那时成为新的主神。当时八荒四极其实已经显现出了新主神的天象,可惜,你定然没有注意到。他想尽快挽救未海城,然后去见你。我不知道当时他是否猜到了你的去处,但那时他定然很着急,也很急切。因为那只海怪并非凡物,是上古之时逃到魔界的凶兽那蛮,它是我们的宿敌。无決的出现,激发了那蛮积郁数十万年的恨意,而无決又急于早点诛杀那蛮,挽救未海城,因此,无決才会耗费了半身神力。然而,最终,那蛮却还是逃走了……”
而后,他匆匆赶到大业泽,只是为了阻止我进入大业泽,可是我却没有听他的劝告,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大业泽……最后,他为了救我,为了带我走出大业泽,不得不耗费了剩下的半身神力……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不想了解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阿听数次欲言又止的事情。
无決成神,却因为我,又一次,匆匆陨落了。
鸢古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她不再挣扎,也不再抵抗,任凭撕心裂肺的痛苦不断从她心头涌出,逐渐淹没了她。
——鸢古,你怎么能这样想?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尽管你那时仍然认为我是长思,并不是无決。原来这些日子,在我脑中不停闪过的凌乱画面都是我和你的过往啊;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拥有了那么多的过去;原来每一世,我们的遇见都是宿命……
无论你是越临,还是酌月,抑或是鸢古;也无论我是折兰,还是长思,抑或是无決;我们原来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大业泽外,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你不知道,我的心似乎刹那间就感觉到了一种完满,好像等了许久的漫长岁月,我终于抵达了我想到达的彼岸。所以,即使你认为我是长思,我还是在不停地痴痴地笑。那样的我,但愿你不会记得。
虽然我很想现在见到你,可惜我还是无法在你面前现身。
鸢古,我不会放弃,因为我还想再见你。所以,你不必守着我,你也不必对着一动不动的我神伤,因为我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我没想到,你会时常回忆起你与我一起遨游东来洲的时光;
我也没想到,你会踌躇犹豫而不敢靠近我;
我更没想到,鸢古,原来你待我早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