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绝》水*尘

4、滅門

　　慕山坐在茶楼二层，自远处观望着替人代写书信的凌玉，这已经成为每日的例行了。既然凌玉不要自己陪他，便在这里守护他也好。他着实担心那伙穿着官衣的强盗又来找他麻烦。远望着，凌玉对任何人微笑，笑得很美，确像那仙子下凡，然而他确不曾再赞美过凌玉。凌玉性格古怪，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夸他生得美。慕山轻笑着摇头，这个人当真与众不同。其实凌玉是个很温煦的君子，待人有礼。然而不知因为何事，磨灭了他的谦逊，使他狂暴反常。而他又舍不得牵连别人，每每伤及的总是自己。随即，慕山又饮下一口茶。“品人如品茗啊，真想知道这凌玉究竟是何种滋味。何时才能真正了解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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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给我写封书信。”
　　忽然一声熟悉的话音闯入低头抄写书文的凌玉耳中，他惊呆。抬起头，果见那张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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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再上壶好茶。”慕山边叫小二，边掏银子。心中却想着：那男子衣着华贵，定非凡人，凌玉必能赚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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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此处你来得孤来不得么？”话毕，已是牢牢抓住了凌玉的手腕，“与孤回宫！”语气强硬到不容反抗。
　　“做梦！”凌玉用力欲抽回手来，无奈对方握得太紧，但他不放弃，只想尽快摆开眼前这男人。
　　“这天下都是孤的！孤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什么，你！也不例外！！”说完另一手掌已至凌玉脸旁，凌玉忙用空手一挡，冰阳怔怔望了他半晌，竟是收回了手掌，漠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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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慕山再寻向凌玉处，刚刚那位衣着华丽的贵人已是不见踪影。慕山心想：这银子倒赚的容易。便没管其他，继续在茶楼上远望凌玉。
　　然而凌玉心境已不似适才，原本止水般的心绪也起了波澜……
　　“后生，后生！”几声疾呼才唤回凌玉的思绪。
　　“抱歉大娘，您坐吧。”
　　“帮我给我娃写封信。”
　　“好的。您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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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阳回到王殿，紧盯着自己紧握的左手，仿佛那种触觉不曾远离。他原本只想去看看他的，谁想自己的行为竟会不受支配，不仅再次做了令他厌恶的事情，出口还那么重。他瘦了，脸色也黄了，还是个孩子，本还不会照顾自己，偏偏要离开这里独自闯荡，要人怎么不疼惜，怎么不挂念啊……许多想说的话未曾说出口，那些临行前酝酿腹中许久的歉疚之词终于还是没能派上用场，那些思念的情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究竟要何时，何时才能让他真正懂得自己的心……冰阳不知平日里自己的那份霸气去了哪里，像对待那些女人一样直接将他掳了回来不就可以，为什么见不得他为难。然而，这般的思念何时是个尽头，如此的一厢情愿何时能到终点，冰阳看不到未来，属于两个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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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玉，顾伯回家省亲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今天你休息一天吧，我带你去喝茶怎样？”慕山坐在凌玉的摊子上，和他聊起来。
　　“你回家去，别妨碍我工作。”凌玉瞥了他一眼，这登徒子自己成天闲逛还不准别人挣钱啊。
　　“哎呀，走吧走吧。收摊了收摊了。”见凌玉不理自己，慕山只好自己动手帮凌玉收拾行头。
　　“唉！”凌玉本想阻止他，不过想想休息一天也无妨，便遂了他的意。想想近些日子，亏得他和顾伯的照顾，自己的戒心也终于消除了。他相信慕山，因为慕山是个好人。只是整日里游手好闲，真不知他家的银两都是哪里来的，不过凌玉也不愿多管。
　　“我跟你讲啊，这附近素心楼可是座有名的茶楼，尤其他的雨前龙井更让人难忘啊！喝茶的时候还能听听唱曲儿，那儿……”二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慕山的声音也逐渐变弱，消失。
　　不多时，他们已登上了茶楼。“凌玉，坐这。从这看……”慕山手指远处，凌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处正是自己摆摊子的地方。
　　“呵，你每天都坐茶楼上监视我啊？”凌玉笑笑。
　　“嗐，说什么监视，那叫保护。免得你又被人纠缠。”
　　“那我先谢谢您了啊，慕大公子。”
　　“这话听着，真别扭。”
　　“哗。”忽然一壶茶洒在凌玉身上，一个面色猥琐的老男人立刻凑近凌玉身边，一边道歉，一边欲替凌玉擦干身上的茶水。凌玉起身一躲，忙道：“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但那老男人不听，继续假装客气的将手伸向凌玉，慕山看出了门道，顾不上太多起身上前阻止。话还没说上两句，已是怒火中烧，与老男人那伙打了起来。他只是一个公子哥，并没学过功夫，没两下就被老男人的爪牙撂下了，腹部还被刺了一刀，只听得血汩汩的留着。凌玉吓傻了，不知如何才好，周围那群恶人也迟迟不散去，阻在他与慕山之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山任人打到不省人事。幸得差官及时赶来，凌玉想也没想背上慕山寻医而去。事后才感慨，这竟是那之后自己第一次主动接触他人。但他不在乎，因他心中坚信，慕山是个好人！至于官差突然到来的原因他也并未多想，只道是命里注定不该此劫，却不知道实际是狴犴螭吻二人叫来了差官。他们不便明里出手，只得暗中护得凌玉的周全，顺便还教训了那个敢跟冰阳抢人的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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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睡了多久，慕山才睁开眼。熟悉的布景，想来已经到家了。慕山心中不免自嘲，信誓旦旦的说定要保护凌玉，想不到话才刚出口就遭了这么一桩麻烦，祸从口出吧。没容他多想，凌玉已经端着药汤进来了。“你醒了？快喝药吧。”凌玉将慕山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慕山甚觉稀奇，心道：这会子凌玉倒不在乎碰到我了，呵呵，也算因祸得福啊。“我本想英雄救美呢，想不到最后倒来了个美人救英雄啊……”慕山戏谑的说。
　　“别胡闹了。要不是官差即使出现，咱们才没那么好的运气呢。”
　　“你把我弄回来的？”
　　“是啊，我先背着您这大公子去瞧大夫，又把您背回家。”
　　慕山一笑，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决，确实是他将自己背回的，至少代表他终于肯接受自己了，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这使得慕山高兴，虽然朋友不少，但能交到凌玉这个朋友却着实令自己感到满足，然而个中道理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大夫说伤得并不太重，只要按他的方子吃几服药，在家好好调息几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
　　“嗯！我一定乖乖在家听话，不乱跑！”慕山以孩子的口吻向凌玉保证。
　　“不过，真是抱歉……都是因为我，害你受了伤……”凌玉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慕山的嘴角。尽管已经消肿，然而还是有些淤青。
　　“是哦，那怎么补偿呢？以身相许吧~”
　　“慕兄你别开这种玩笑！！”凌玉虽心知慕山是在说笑，但心下还是有些恼怒，毕竟他对这方面的事情太过敏感。
　　“吔？生气了？我闹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慕山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有些焦急，不想气血上涌，腹部的伤口又开裂了，殷红的血迹立刻洇出来。
　　“躺着，别动！”凌玉小心翼翼撩开慕山的外衣，想看看伤势如何。手指刚刚碰触到慕山裸露的腹部，就听慕山低吼：“啊！”
　　凌玉赶忙收回手，急切询问：“怎么了？”
　　慕山别过头，不再看凌玉，只说：“没什么，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就好，你先出去吧。”
　　“你自己可以吗？”
　　“完全可以~你出去吧。”慕山急迫的将凌玉赶了出去，直到关门声响起，慕山才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下腹，心中甚是纳闷，明明一个同性，怎么会让自己反应如此强烈？幸好没被他看到，不然不知要怎样想自己。而且若不是有伤在身，他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就……如果说这些只是因为伤口与下腹距离过近，那之前脸红心跳又是怎么回事？他清楚的记得在凌玉撩起他外衣时他心里猛烈的心跳，以及可以明显感觉到灼烫的脸。凌玉果然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啊……这是慕山对自己行为异常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凌玉回到自己的屋中对着镜子又陷入沉思，为什么这张脸给自己带来的不是运气，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麻烦，甚至是不幸……凌玉再次忆起了那日噩梦般的事实，然而他惊奇发现，此刻，他对冰阳的不仅是恨，似乎添了别样的东西，自从那日那个落魄的身影离开自己视线起……他不明白，对这样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为什么动了怜悯之心，他也不懂，怜悯正是某些情感发生转变的契机……
　　“王员外，胆子不小啊？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然调戏良家妇……啊男？！”木牢之外，当官的两撇八字胡一翘一翘，甚是好笑。
　　“知县老爷，那后生长得太俊了！我这才……”原本跪着的王员外越说越激动，不禁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大……啊胆！跪下！”
　　王员外又乖乖的跪了回去。
　　“王员外，现在有人告你调戏良家妇……啊男，本官已无力保你。”当官的挥挥手，身后衙役将一瓷碗送入牢中，“喝了这碗鹤顶红，自行了断吧！”
　　“知县老爷，这使不得使不得啊！我出钱，出钱还不行吗？！”王员外吓得浑身哆嗦，裤子湿了一片。
　　“王员外，平日里你做得那些事本知县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这次我要让你活命，我们全家就得掉脑袋啊！！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当官的拂袖而去。
　　王员外紧盯着眼前那碗毒酒，破胆而亡。不多时，螭吻来到狱中，割下王员外的头颅抽身而去，表情沉静，竟不见一丝怜悯。
　　大殿上，冰阳蔑视着殿外被数只恶狗啃食的头颅，冷言道：“敢动孤的人，你做好必死的了么？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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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玉，听说了吗？上次在茶楼那人被人灭门了！上至耄耋老妇，下至黄口小儿无一幸免。唉……可惜了那一家老小因那恶徒丧命……”
　　“什么？！”凌玉瞪大了眼睛，他心知肚明，能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的只有他一人——冰阳。凌玉的震惊先是为受难者的痛心，后来尽数转化成对冰阳的怨恨。为什么，他要为自己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是这张脸，他要自己如何对得起那些惨死的人？他心中明了，冰阳这样做只是想为自己出头，但他受不起，他最不愿见的就是因为自己害人丧命！
　　“你怎么了？”慕山不知为何凌玉的反应会这般强烈。不过死了一家人而已，而且那家人又与他无亲无故，何以这等悲伤？那是罪有应得，可凌玉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这样愧疚？
　　“无碍……我，我上街了，你好好顾家吧。”说完凌玉拿着笔墨等物什出了大门。
　　慕山一脸莫名其妙，却也没管太多。凌玉走了也好，他觉这几日自己心里有些难明的感觉。见了凌玉会莫名的惶恐，心悸。所以总是避着他，今日若不是出了这等大事，想必自己也不会主动与他搭话。慕山进了屋，想闭上眼小憩一下，伤并没有痊愈，这趟出门还是会隐隐作痛。慕山慢慢合了眼，然而闯入脑中的竟都是凌玉的笑脸。他受了一惊，赶忙睁开眼，感觉浑身直冒冷汗。这是怎的？莫名其妙！他心中咒骂一句。再闭眼，竟然还是凌玉的脸！慕山赶忙睁眼，四下张望了一下，家中只有自己一人，并不见凌玉啊，莫非见鬼了不成？慕山不耐烦的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口中念念有词：顾伯顾伯顾伯我想你，顾伯你快回来！脑中也努力想着顾伯的那张老脸，过了许久才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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