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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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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月初一,寒意稍去,当街玩闹的孩童早已换上新衣,将爆竹放得遍地响,在喜庆的新岁里,长辈也会放宽管束,于是满街的小孩如撒了欢的马儿到处跑。
酒肆里的屠苏酒又被一抢而空,幸得掌柜怜惜,赵苏阳得以分上一壶带回家,免去了丈夫对她的打骂。
却未有人知晓,沾了酒的丈夫对她打骂更凶,可他每每醉醒,看见自己遍体鳞伤的妻子,又是万般忏悔,言辞恳切得让赵苏阳没有了一点和离的念头。
这已比宫中的生活好上千万倍,应是知足的。
嫁为人妻已有三年,念起当年被赶出宫的情形,仍旧后怕不已,她是皇后的女儿,却是众皇子公主中最不得宠的一个,要说最不争气的还是自己的身子,时常被宫人苛扣膳食,却还是胖成了个球。
那日,叶家在朝堂上力排众难请缨北上,父皇龙颜大悦,赐婚于叶家大郎叶林景,许诺凯旋后便□□登驸马之位。
当时的赵苏阳正偷偷躲在殿后,瞧见叶父紧皱了眉头,却还是谢了旨,毕竟没有人能反驳父皇的意思,连母后也不行。
从此她心尖上便刻下了一个名字——叶林景。
怎奈白云苍狗,唯一庇护赵苏阳的人也被禁足于冷宫,自己也骤然从天之娇女被贬为庶民,脱去荣华富贵的外衣,更是无人理睬她。
是落第秀才陈康永将她捡回了家。
赵苏阳摸着掌心里的厚茧,思绪重回当下,如果叶林景没死,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呵,她嘲笑着自己,连叶林景生前是何模样都未曾知晓,就对他念念不忘,这场白日梦早该在这三年里的柴米油盐中清醒,陈康永待她不错,她该知足。
猪肉的价钱又比年前的涨了许多,赵苏阳挑了半天,一咬牙选了一块最小的,能给陈康永熬个骨头汤也是好的。
赵苏阳刚付完钱,扭头便听到两个妇人在议论,她脸皮子薄,听不得市井里的闲言碎语,提着酒和肉躲开了她们,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他纹丝不动,自己却被弹开了半步。
“对不起。”赵苏阳头也不抬,急忙道歉,总归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互相不必记住。
被撞的人身姿挺拔,高出她一尺有余,未有愠色,身形主动挪去了一旁,“没关系,姑娘下次小心便是。”
回到家中,赵苏阳已大汗淋漓,此时,从早晨便在房中用功的陈康永,做完了一首诗,刚想念与爱妻听,便瞧见了她狼狈的样子,故而疾步相迎。
“娘子为何汗流浃背,是哪不舒服吗?”
“不过是日头有些大罢了,不碍事。”
赵苏阳俏皮地用手作扇子扇了扇风,静默半晌,开口问他:“我们……为什么不要孩子?”
她清楚地看到陈康永握笔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后,他将笔搭回笔架,直视着赵苏阳,“那些个长舌妇的话娘子不必在意,他日我登科及第,定不会让陈家香火断送,现下我用功读书才是正事。”
赵苏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趁陈康永不注意,她提起酒壶往厨房走去,把屠苏酒与今早打来的井水放置一块,准备如往年一般将酒兑水。
陈康永的酒品同他的酒量一样不好,赵苏阳只好想尽了法子让他远离醉酒。
赵苏阳刚拿起一柄竹酒舀,就听到陈康永在屋内叫唤她,只得匆匆赶回去,一问才知,原来他适才想起今日有贵客要登门,嘱咐她多备酒菜。
据说登门的是一位大将军,他觉得陈康永是治世之才,愿向朝廷举荐。
赵苏阳在宫中虽不受待见,却也是琴棋书画不落下任何一课,见过的文武之才并不少,陈康永与他们相比,确实缺了些天赋,不过,他每日鸡鸣而起,也算是勤奋之人,赵苏阳不忍打击他,只望真的能以勤补拙。
如今竟有一位将军说要举荐陈康永,她甚是好奇。
酒菜全上桌,就响起了敲门声,陈康永急忙整理仪容,催促着赵苏阳去开门。
门一打开,看到一位身形俊朗的男子立于门前,他脚上那双云纹金丝勾边靴尤为夺目,忽然,让赵苏阳想起了今早在集市里撞到的那个人。
“请进。”
赵苏阳侧身让出路来,那人陌生而炽热的目光让她感到略微的不自在。
三人落座,赵苏阳又起身,带着忐忑不安为眼前的大将军斟满酒,看着他喝下未有疑义后,才放心坐回,开始专心为丈夫布菜。
陈康永一面感激他,一面又心急想知道自己的前程是否真的无虞,但来来回回,将军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曾有只字与陈康永沾边,倒是毫不见外地与赵苏阳闲聊起来。
自尊心作祟,陈康永见不得赵苏阳与外人眉来眼去,平日里粉饰起来的温文尔雅瞬间崩塌,没好气地让赵苏阳去厨房给自己煎蛋。
将军看着赵苏阳被支走后,不再与陈康永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叶某人已为康永兄写好举荐信,你只需答应与赵姑娘和离,从此便可高官厚禄仕途无虞。”
“叶将军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赵姑娘是我叶某人未过门的妻子,几年前因故失踪,直至最近方寻得她,君子不夺人所爱,望康永兄能作成人之美,也为自己的仕途多做打算。”
叶林景的话里满含威胁之意,陈康永自然听得出,虽然三年来,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越来越美,难免会心痒痒,但是相比入朝为官这一人生所求,赵苏阳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女人。
当赵苏阳端着刚煎好的荷包蛋走进来,陈康永已修好一封和离书。
她奇怪这两人怎么吃着饭还弄起了笔墨纸砚来,于是也跟着走进了一侧的小书房里。
“阿永,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陈康永将和离书叠得方正,交予赵苏阳,“你走吧,以后也无须跟着我吃苦了。”他很失落地离开书房,回到桌上独自饮酒去了。
赵苏阳拿着和离书的手有些颤抖,她最是害怕途生变故,所有突如其来的改变都会让她心慌。
叶林景对她愣住的样子好似很满意,进而对她说:“跟我回去吧,公主。”
赵苏阳一惊,她隐于市井三年,公主的身份无人知晓,更无人问津,自诩已和别的妇人无两样,为何还会有人知晓,难道是父皇不生母后的气,派人来寻自己了?
“你……你是?”
“你的驸马,叶、林、景。”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赵苏阳被那三个字吓得倒退两步,撞到了桌子,慌乱间手摸到了砚台里粘稠的墨汁。
“你、你不是死了吗?”
“真是抱歉,没能如你所愿。”
叶林景拉起她的手,用一旁的抹布替她将墨汁擦干,仔细抹得只剩一层淡淡的墨黑留在手上,他拉起赵苏阳往外走去。
“阿永!阿永……”
赵苏阳挣扎着回头看,陈康永却没有理会她,原来三年的朝夕相处是可以顷刻间形同陌路的,她有些伤感,但心底有一丝庆幸让她无法忽视。
离开陈康永,就意味着从此不再受他醉酒后的打骂之苦。
可眼前这个人说自己就是叶林景,那个已经战死沙场的叶林景,赵苏阳后背一阵发凉,怎么可能,当年她亲眼查看了叶林景的尸首,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日起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一辆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叶林景将赵苏阳甩进马车,吩咐了车夫一句,也跟着坐了上来。
此时对立而坐,赵苏阳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渐渐地,他的样子与记忆中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人重合,她转开头,抓紧晃荡前进的马车车窗,不敢再看他一眼。
纵然是自己当年眼神不济认错了人,又或是年月久矣记忆模糊了,那御医的诊断总该不会出错,况且最后瞻仰遗体的也不止赵苏阳一人,难不成人人都将不是叶林景将军的人指鹿为马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假冒已故的叶将军?”
叶林景也不着急同她解释,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哼,你不相信也没用,这就是事实。”
他看到赵苏阳明明惊慌失措,却要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愉,比直接手刃仇人的感觉好上百倍,曾经谁戏弄了他,他便要千倍万倍地奉还。
像叶林景这样长枪在手,直面生死的大将军,是绝不可能相信人能死而复生的。
然而,当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之时,他就不得不信了。
既然上天再给了他叶林景一次生的机会,他定要尽诛曾经害过他之人,包括那件事的主谋赵苏阳,不枉他苦苦找寻多年。
刚到将军府,赵苏阳就被叶林景拽下马车,直到进了一间布置得十分喜庆的房中,才停了下来。
四五个小丫鬟涌进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替赵苏阳盘发换衣。
“我既然回来了,自然不能逆旨,今夜我们便奉旨完婚。”
叶林景丢下一句话,背手甩衣走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