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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如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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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成长就是这样一件事,你很难定义他是错还是对,你只知道他磕碰、艰涩、尖锐、又有着青绿果子一样的酸。
夜风已经把咖啡完全吹凉了,许越这才舍得从怀里掏出来,小口小口地抿进嘴里。又苦又涩,尝得他皱起了眉毛。
他其实不爱喝咖啡,特别是时安买给他的这种不加糖的美式,总觉得苦的吓人。有人说咖啡就像是人生,要先苦后甜。可他觉得人的一生寥寥数十年,若都是这样的苦,要那一点回甘又有什么用。
人生就当如烈酒,最好的年华酸甜苦辣都尝尽,张狂和锋芒都要一股脑地饮入喉中。命算什么?爱恨情仇都抵不过半两酒钱,他早晚要一一试遍。到老了高血压也好,脂肪肝也罢,都算是自作孽,也一并认下了。若能侥幸谋得个善终,便算是赚了老天爷一回,也不枉这人世走一遭。
他是有今生没来世的人,哪里等的了以后。
时安在偷偷手机上查了查“肌无力”这三个字,百度上能查到的介绍无非说是种神经障碍导致的肌肉病症,患者非常容易疲劳,而且经常感到肌肉无力,不能剧烈活动,一但活动过量就会发作得更加强烈,只能休息将养着,配合一定的药物治疗,严重的可能会经常突然晕倒,但是很少会致人死亡。
他没再查到别的治疗手段,只知道这种病有的经过长时间的治疗能有效好转,有的却只能伴随终生。
“我从小就查出来这病。”许越笑了笑,脸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吃药就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安点点头,没再追问,算是保留他们彼此间的一点尊重。
“你为什么会选择杨清源呢?”他换了个话题,“我以为她是……像你说的那样,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许越看着他,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凑近了低下头,压低声音回答:“你以为我有选择?”
少年半低着头,刘海遮住一半眼睛,脸上的神情却不似作伪。与此相反,他提到杨清源的时候,总有种与提到自己的事情全然不同的认真。
他的表情让时安感觉自己很蠢,因为他确实没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难不成这恋爱还能是杨清源绑架他谈的吗?可杨清源看起来冷冷淡淡,脸上常年是一种对全世界都不上心的表情,许越看起来又是个身世凄惨的重度中二病,实在是很难想象有什么地方能吸引杨清源绑架他谈恋爱。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或许是时安把自己的困惑表现的过于明显,许越露出一种所有小孩都经常挂在脸上的“和你们大人说也说不明白”的表情,把头扭到一边。
时安:“……”
怎么感觉我还挺令人失望的。
他尝试使用一些中学班主任经常劝导班上小情侣的话术来打动许越,毕竟别的他也不太会,只能干巴巴地说一些“你们还小,谈恋爱会耽误学习”“如果她真的喜欢你,等你们长大了,都负担地起自己的人生了再在一起不好吗?”“以后总会有更好的人”。
时安越说越觉得窘迫。说起来也奇怪,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喜欢站在“大人”这个词的对立面,觉得大人们迂腐成就,总喜欢说些老掉牙又没道理的话。等他们自己长大了,却又喜欢把同样的话说给年纪小的小孩听,就像个滑稽的无解循环。
许越看了他半晌,噗一下笑出声来。
时安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不带阴霾和讥讽,看起来是全然的开心。他一笑起来眉目疏朗,在月光的勾勒下更加英俊。
“你很不擅长说这些话。”他长臂一伸,非常自然地揉了揉时安的头,像揉小狗一样。
时安被他揉傻了,反应过来不服气,也要去揉他的头。许越不停隔挡,喘着气阻止他:“好了!好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男生之间的关系总是能随着肢体接触拉近许多,许越做了个鬼脸,把时安推到一边。
时安搜肠刮肚也没啥话能拿出来劝了,许梦橙以前经常说他纯粹,搞艺术的说不了太多违心的话,看样子确实没说错。
他不得已,只能拿真话出来兜底:“杨清源的妈妈对她很严格,她也很听她妈妈的话,你们会很难的。”
又发了会儿呆,想了很多种措辞美化他的雇主:“而且她妈妈……是很执着的人,如果她发现了,可能会伤害你。”
“嗯。”许越点了点头,又喝了口咖啡,权当是听见了。
“你别不信我。”他本来就笨嘴拙舌的,这时候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时安见过向医生很多次,每次见面都会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有点类似于女生的第六感,是找不到原因的。时安把它归结于是自己的一种心理保护机制。
“好、好。”许越敷衍道。他这样的年纪,还不能意识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成年人,其实有多大的超乎孩子们想象的能量。
“太晚了。”许越看了看天色,此刻已经厚重的如同一块经年使用的绒面幕布,星星不过是岁月挂在布上的灰,“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什么我回家去了。”
他笑了笑,用一种和之前全然不同的轻松语气提醒时安:“记得你答应我的。”
时安丧眉搭眼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其实没那么想阻止他,但他又觉得这样是对杨清源的一种不负责任。
他抱膝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很久,久到他开始觉得有些冷。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的钱应该还够在网吧包个夜,反正现在回学校是来不及了。
他站起来跳了跳好驱散自己身上的寒意,拿起手机想搜一搜附近的网吧,手机的光照亮身后的一小块地方,他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回过头,看见许越木着脸站在离他不远的一处阴影里,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时安被他吓了一跳,抖着声音问他:“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回去吗?”
许越耸耸肩,也没理会他的问题:“你呢?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儿?”
时安定了定神,刚想回答,许越就忙不迭的接着问起来,好像慢了一步就会被拒绝似的:“你要不要去我家,就在附近。”
说完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这么晚你们学校都不让进去了,我想你也没地方去。”
时安觉得他像那种年纪很小的小朋友,见到喜欢的玩伴就想尽办法的要别人到自己家里留宿,你不去,他还要不高兴。
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了:“这不太好吧,你家里还有你妈妈,我一个大男人……”
“没有,”许越硬邦邦地回答:“这是我一个人的家。”
时安有些疑惑地看看他,没好意思问。
他心思都写在脸上,许越不用看也知道他想问什么:“我妈……和她工作的人一起住,她以为我一直住校,这是我自己花钱租的房子。”
“哦。”时安点点头,他其实很奇怪许越干嘛放着学校里的宿舍不住非要自己租房子,但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家事,他也不好过问。
不过有的事还是有必要问一问的。
“那你还去学校上课吗?”他跟着许越往外走,这小孩长手长脚地走得还挺快,时安之前坐台阶太久坐得腿麻了,现在还没太缓过来,只能一边追一边巴巴地问。
“上,每天都上,我从来不缺课。”许越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他把身上的校服外套团成一团,粗暴地塞进背包里。
他那身校服一直都脏兮兮的,之前打架还沾了一鼻子的灰,再加上校服质量本就一般,上面胶印的学校名字掉得坑坑洼洼,只有“高中”两个字还印的清楚,时安一直就没看清楚他在读哪个学校。
时安跟着许越走了十几分钟就走到了他住的地方,确实像他说的不远,如果不是许越带着来,他可能在这里读四年书也来不了这种地方。
就像小学生多的地方小吃摊也多一样,大学生多的地方酒店就不会太少。许越自己租的房子在几个挂着红色特价招牌的小宾馆后面,很不起眼的公寓楼,但应该住的人不少。
时安走进去看见前台正趴在工位上打瞌睡,可能是因为附近的酒店餐馆多的原因,连大厅的墙面上也是一层腻腻的黑色油污。
这公寓楼总共就三层,所以没有电梯。时安一直跟着许越爬到最上面一层,许越一边爬一边和他解释说:“最上面清净。”
时安点点头,常年累月的住这样的地方,许越又是高中生,足够清净确实很重要。
最顶层应该有许多是和许越一样的租户,可能有搬出来住的大学生,也可能有些别的什么人。走廊里许多写字乱七八糟地堆在外面,男鞋女鞋都有,一样的不讲究。有几间应该是被房东改造来当那种很便宜的民宿,这么晚了还能看见清洁阿姨拿着拖把在打扫,给下一个来客腾出房间。
许越驾轻就熟的把附近的鞋子踢开,清出一条路好让时安下脚。他租的房子在走廊的最尽头,门口铺了一个大红色的地毯,地毯上很嚣张地印了“不欢迎”三个大字。
他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门锁应该是很多年了,不太润滑,许越很用力的把门向外顶了一下才能打开。
时安乖乖巧巧的跟着他进去,他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到他自己心里安全区以外的地方就会很拘束,又总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邀请。
这房子一进来就能看出是专门给人出租的,墙上只很简单的上了层腻子,有些已经脱落了。窗户没有防盗网和纱窗,只有一层薄薄地玻璃,此刻打开着透气,楼下夜宵摊的烟火气就顺着晚风一股脑地灌进家里来,燎地人喉咙发痒。
许越的房间和他本人不同,收拾的很干净,看起来不像是男生住的地方。时安趁许越换鞋的时候悄咪咪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许越的房间非常简单,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东西。
这看起来是个极简主义者的家,只在门口很整齐的摆了两双鞋,屋里连像样的衣柜都没有一个,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衣架,上面挂着寥寥几件衣服和一件黑色的大棉袄。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许越的床头柜,或许严格来说算不上一个床头柜,只是个很矮的木板凳临时充当的。板凳上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绿色珐琅台灯,时安远远地瞄了一眼就知道应该不便宜,有点像古董,很复古的那种款式,上面的彩绘也非常精细,看起来值不少钱,也不知道许越从哪里弄来的。
许越家里没有多的拖鞋,他从隔壁办民宿的哪里给时安借了双,是酒店那种一次性的款式,但是还好能穿。
他指了指浴室,告诉时安:“我家热水器不太好使,出热水要等很久,所以我先洗,我洗完了你再洗。”
时安坐在许越拿给他的小板凳上,装模作样地摆弄着手机,乖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