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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沈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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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了,萱儿是愤不平了?”沈老太太拍了拍怀里的孙女,脸上的严肃褪了去,眉眼一弯,慈眉善目。
自家养出来的儿子什么样的脾性沈老太太自个心里门清,沈父的性子不随沈老太爷夫妇,但到底大事面前能辩是非,否则这爵位也轮不到沈父承了去,
只这后宅之事污糟的沈老太太没眼看,娶进门的正房又揣不住心事,妾室尊卑不分,若久不打压怕是祸起萧墙,殃及沈家满门。
本想借着今日之事添由头整肃一二,还叫卫氏那贼妇人取了巧,将正房吃的死死的。
沈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神色晦暗不明。
“萱儿无甚不平的”沈静萱怕祖母会错了意,忙道:“萱儿只是太想祖母了,想的胸口闷闷的,如今见着了便是胸口开了道寸长的口子,一时忍不住才落泪的”
此时,崔妈妈正从外头进来,为抱成团的祖孙两添了茶水,打趣道:“五姑娘病了一场,如今病愈了小嘴愈发甜了,想来是郎中配了甜嘴的良药,真真是招人喜欢的紧呢”
沈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道:“可不是,往日里一棍下去也打不出几句好话,原是攒肚里开了花,今个冬雪天里结了果转性子了?”
沈静萱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她虽说与祖母亲近,奈何生来是个少话的,好听蜜糖般的话更是半月里能蹦出几句两人酸一酸,多的是没有了,如今离上次酸牙话过去不过四五天,沈老太太略感诧异
一旁的海棠似觉自家姑娘脸上的两团胭脂红不够耀眼,往火堆里又添了把柴禾道:“老太太,你有所不知,方才我拦着我们姑娘出来怕受了冬雪里的寒气夜里难受,熟料姑娘说一说见老太太,登时就说好了呢...”
“海棠”沈静萱彻底羞红了脸,急急的打断这小妮子的话头,唯恐她语出惊人,自己措手不及。
沈老太太闻言脸色却沉了下来,女孩子长的这个年龄心思如四季的天,多变,但自家孙女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两季。
高兴时如清风拂过,扫庭前枫叶,始终淡淡的不显山露水。唯有受了大委屈才会如春季里的细雨粘人的紧,沈老太太养了沈静萱约有六个年头,只从其嫡母过世时见过其粘人的性子。
那时候沈静萱还是小小的,像颗白胖的雪团子缩在灵堂一角,默默的往铜盆里烧纸钱,沈老太太不忍将人领回房里,瞧她夜里睡不安稳便哄着一起睡
小小的沈静萱那时很粘人,夜里总缠着祖母,那段时间沈老太太无论去何地身后总会缀着颗雪团子,无他,不带着会丢。
有一次,沈老太太大意只吩咐手底下的丫头带姑娘回屋,自己匆匆走了,小小沈静萱也不闹,就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等,等到崔妈妈熄了院里的灯,沈老太太回了府寻不着人百般焦急寻找,她还在原地等着,圆溜溜的大眼一直望着一处,身旁跟着沈老太太吩咐的小丫头。
问过之后,沈老太太才知道是自家孙女不愿走,铁桶里灌了泥浆立在了原地,有幸从孙女口中知道缘由,沈老太太愣了盏茶的工夫才回过味来,忍不住鼻酸。
小小的沈静萱说:“祖母奶奶有事出去了,我不能走开,走开了院子太大,祖母会找不到我在哪的”
院子就那么大,哪里来的寻不到,是这丫头固执的紧,怕被自己弃了。
崔妈妈也在走廊见过小小的团子,她只以为小孩子贪玩不想到屋里闷着,那天风和日丽她便没有去过问,后来沈老太太主仆二人话家常时谈过,沈老太太当时只不住摇头道:“这孩子心思像块铁,软硬不进是个容易钻死胡同的孝顺性子”
直到林氏下葬,沈静萱那粘人的性子似同生母一起埋进了土里,在地下严严实实的再没有出来过,今儿海棠和崔妈妈两相一说,沈老太太才品出那埋在地里的性子又钻出来了,一时拿不准孙女的心思,沈老太太屏退了四下的仆人,连贴身的崔妈妈一并屏退。
沈老太太斟酌一二,轻缓道:“小皮猴心里藏事了?能不能说来与祖母听听,祖母好奇呢”
沈静萱很想将心中的苦楚宣出于口,却摇头道:“没有...”她那样的伤憋在心里头堵得慌,那种感觉是继生母去世才有的情绪,只是这些故事隔了一道生死的门,离奇怪诞,有口不能言。
“姑娘大喽,小秘密不肯说与祖母听,祖母真的好难过”沈老太太话里虽满含失落,眼里却笑意满满,她道:“萱儿,你不想说祖母不逼你,只一点祖母要告诫你,人的胸怀不大,男人的比女人的大,老人的又比小孩大,终归是那方寸之地要懂得舒缓,不然日子久了扎出太多心眼出来,会惹人厌的”
沈静萱因这话酸了鼻头,似想要向谁保证般点头道:“萱儿记住了...”泪水如潮涌,在眼里飞快地聚起朦胧的雾,后啪嗒啪嗒落下。
“乖孩子,不哭,祖母在呢,祖母会护着你的,不哭”沈老太太抬手拭去眼泪,笑道:“都快哭成花狸猫了,你祖父回来见到该训你了,仔细小脸冬天里落下冻疮,可劲儿的别喊疼”
沈静萱破涕为笑,脑海里想起了祖父慈祥的面容,心中像添了块蜜糖,化开了每处都美滋滋的,这一刻她觉得老天在眷顾自己,给了自己重头来过的机会。
这辈子她不求荣华富贵,寻个忠厚的丈夫过日子就好,出嫁前能够在祖父母跟前尽孝,弥补前世未能尽的孝。
祖孙两折腾了半晌,临到午后睡了有半个时辰,沈老太太自去佛堂礼佛去了,沈静萱则随着崔妈妈学女红。
崔妈妈的手艺在府里头是顶好的,只因是老太太身旁的贾氏几次想将嫡亲的闺女送来奈何都叫崔妈妈因院里事杂恐耽误六姑娘的女红给拒了,贾氏无法,悻悻作罢。
沈静萱自开始就师从崔妈妈,一手好刺绣在豪门大宅里是拿得上台面的,今日绣的正是鸳鸯戏水的香囊,崔妈妈为人老辣慧眼如炬,指出沈静萱几处纰漏,笑道
“五姑娘的手艺如今愈发熟练了,过些时日老奴怕是也教不了姑娘了,且要寻外头的师傅来教才可”
“妈妈哪里的话,您的手艺如何沈府何人不知,妈妈过谦了”沈静萱起初还有几分不通透,许是换了个身子一时有些不适应,到了后头愈发灵巧娴熟,平白多了十年的技巧,如今提回十年前不由得显得进步神速。
崔妈妈不过一下午的时辰,就叫五姑娘惊了两回,暗暗记了下来,夜里好同老太太禀报,瞧着给姑娘寻外头的嬷嬷的事要提上日子了,当然学的不仅仅是女红,更多的是仪态,毕竟姑娘大了再有一两年的光景就该谈婚论嫁了,是时候准备了。
沈静萱顾自将上辈子的经验一点点的捡回来,尚不知崔妈妈已然替她想着出嫁做准备了,一下午格外轻松自在,身心愉悦。
与之迥然的,京中一间富丽堂皇的书房内,气氛压抑沉重,书案转角有处阴影,昏黄的烛火眷顾不及的地方笼罩着一道人影,那人修长的手里捏着一件精巧的雕像,紫檀木刻的栩栩如生是一曼妙少女。
那人指骨分明的手,轻柔的拂过雕像的脸庞,温柔且小心翼翼,他似在对待世间的至宝一般,唯恐力道重了伤了手中人像,声音低沉亮堂,是少年郎特有的清朗
“萱儿,你等着我,上辈子是我不知道珍惜你,这辈子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待你”
说话间,那人迈出了黑暗,俊朗的五官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正是沈静萱前世的丈夫勤恭伯爵府嫡子赵锦阳,而他手里的珍宝一样的人像,仔细下五官能辩出是沈静萱的模样。
赵锦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生,自打嫡妻死后他便整日浑浑噩噩的,风月场中流连忘返,醉饮笙歌过的奢靡且无度,他知道他只有那样夜里才不会忆起嫡妻的种种心疼的胸口塞了团棉团般,溺毙在思念的潮海里。
他的风月没有太长时间,因为在东宫争储上勤恭伯爵府站错了立场,在龙椅未定之时成了帝王路下的皑皑白骨。
勤恭伯爵府满门抄斩,奴仆黥面流放,风光无限的权贵一夜间妻离子散,赵锦阳也在死亡面前体会到了何为树倒猢狲散,那些妾室通房连夜卷了钱财逃亡,天牢潮湿脏乱里吃着糟糠断头饭,赵锦阳没有不甘没有愤怒的嘶吼,
甚至在推到午门外问斩时他都一如既往的平静,脑袋落地之时他在想:若是那人还在,会不会愿同我一起。
他想应该是不会的,自己的薄情寡义有多锋利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想死了或许是一种解脱,在不自觉间陷进爱情的囚牢里,又一力强撑着脸面在自己身上披了层浪荡子的皮,一心想蒙住自己的心,却将伤人的刀剑送进心爱之人的胸口,生生在依偎的两人中间划出了天涯海角。
脑袋落地,不曾想死而重生,赵锦阳忍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想这辈子自己会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再辜负心爱之人。
那一瞬间他有了上沈府求亲的冲动,可他忍住了,他的德行如何能入得了沈老太爷的眼,若非沈父出了那档子事,沈老太太绝不会点头应下婚事。他想那些在伯爵府这颗大树倒后各自遁走的猢狲该散了。
宽敞的卧房里,洋溢着赵锦阳温柔如水的笑意,是临死之人渴望生的迫切,映着那张脸,竟分不清可怖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