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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子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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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烟罗 红绡透
素手弄轴琴伴酒
秦淮水 冷月愁
灯火长龙诗文斗
春闱方过,十里秦淮,游船画舫不绝,得意者宴请宾客,春风满面难掩,失意人抱酒哀歌,苦恨命舛几多,更有歌姬盛装载舞,弦歌袅袅伴夜而来,几许风流踏月而去。人间百态,形形色色,正是热闹时候。
白日里放过榜,夜半时分,贡院处却是寂寥无人,寥落打更人敲锣而过,其声彻响于长巷,凄厉非常。
贡院外墙根子处,有甚么湿漉漉的蜷缩在那里,穿着绫罗白缎雉纹深衣,散着乱发,泥水从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滚下来,沾着地却倏然不见了。
那物有张浮肿的脸面,青青白白的腐肉挤小了眼睛,再看不出生前是个甚么光景,却是一只淹死的冤鬼。
那鬼蜷在那里,呜呜咽咽哀鸣着,盯着远处繁华盛景不转睛,只见那灯火烟花照彻长夜,人声鼎沸喧闹不休,越发叫这鬼哀思不断,怨气非常。
【公子异,时候已到,上路吧。】却听得一道嘶哑尖锐的声音自身侧而来,那声音透着渗人的意味,让公子异神魂震颤。
公子异瑟瑟转头看去,却见一张惨白的面孔笑看着他,那嘴血红的咧开到耳根子上去,端的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吾乃地府鬼差,专收尔魂魄来了。】那鬼差果真穿着身灰色差服,没得双足,浮在空中,苍白的手里拿着长长的招魂幡,上不着一字。
公子异忍着鬼差带来的巨大压力,摇摇头。他骨子里还透着对人间奢华的眷恋,舍不得这一生的荣华富贵。
那鬼差瞧见,刷的变了脸色,敛起笑容,睁开了眼睛,只剩下眼白的空洞眸子盯着公子异,拔高了音调,喝道【汝不随我往生轮转,是打算留在此处,扰乱人间,被无常上神送去无间地狱,受尽剥皮抽筋之苦吗!】
鬼差厉声急色,只吓得公子异险些魂飞魄散,刹那间丢盔弃甲,不禁改做连连点头。
【这才对嘛】鬼差见公子异迫于威吓从了自己,瞬间又恢复了渗人的惨笑。【再告知你个好消息,害你的人也落了榜,那穷书生身无分文,怕是再难进京应考了。】
公子异听得,瞪着泡发了的眼珠子,扯着烂害的嘴巴发出了几下“咔咔”的怪异笑声。
鬼差手摇招魂幡旗,引出一条暗路来,那路两边无依无靠,亦看不到尽头。
鬼差咧笑着,唱着音调诡异的词儿,引着公子异往那黄泉路上走去。
却唱得:
千方魂兮迢迢路
命时尽 更时到
前尘已过往生苦
朱门豪富 荣华金窟
刹那归尘土
归尽轮转亦复来
莫贪晨暮迟早事
魂穿阴阳千百年
功德几笔
今日大成
尔添一道差公登高处
那鬼差唱的极是难听,词儿也听不清楚,吵得公子异不住想念起秦淮名伶的轻歌软语。
想来春闱前自己还一直住在秋月楼的清姑娘处,那儿温香好梦,怎能见得今日光景。就算平日里,亦有良家好女知慕少艾,仰慕自己俊朗风流。前些日子还与个白姓的贫家女子有段缠绵往事,可惜那白姑娘生的美丽,性子却烈,老想明媒正娶,只能散了,后听说还投了河,却是可惜了。
公子异如是想着些有的没得,倒是分散了些注意力,不再被鬼差那惊世的歌声所扰。
黄泉路漫漫,却也终是到了尽头,面前那是一条十丈宽的大河,河水死气沉沉黑不见底,不见其来处,亦不见其流处。
河对岸却是一片火红花海,无叶无蝶,瓣如枯爪,无风自舞,如落霞之燃烬,又若地狱之业火。
鬼差再次挥幡旗,来路隐入黑暗,河上撑起小船,他停下唱歌,转回头来笑道【过了这忘川,便离了阳世咯~】
公子异行至船边,提起湿漉漉,沉重异常的脚,费力的挪了上去。辅一上船,却突觉身轻如燕,竟感受不到肉身的重量了。再看双手,双足,却是自己生前风流模样,迫不及待摸了摸脸颊,亦不再浮肿,回复如初。如此回光返照,跳脱凡世,公子异才彻底直观感受到,自己却是已经死啦,再也回不去啦。
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公子异只琢磨着回头进了阎罗殿,可千万给自己判个好来生呀。
这厢正自怜自艾,鬼差突的高声惊道【呦霍!这会子还有人给你烧纸钱呐。】
公子异惊异万分,只见忘川河上,凭空飘下来许多白色纸钱,那些纸钱似有灵性,只往蓬船这里飘来,环于公子异身侧。
公子异感动非常,闻得纸钱上还附着祭灵人的只言片语,连忙细细听去,想知道是哪位知己,如此不舍得他,回头投了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再见到呢。
那声音抽抽噎噎,婉转承挪,无比熟悉,是那秋月楼的清姑娘,公子异心中怜惜之情顿起,却听得那清姑娘带着哭腔道【公子异,你莫要怪我,白郎说只想给妹妹报仇,让你不得入仕,不害你姓命,谁知...谁知你竟然受不住,投了河...】
公子异听得此言,心中大怔,难怪那日在考场上,迅考检查行囊能从笔袋子里翻出行文摘要,那日早上从秋月楼去往贡院,就是清姑娘亲手为自己收拾的,当时还大为感动呢。
突然得知真相,公子异悲哀异常,颇有真心喂了狗的感觉。转眼又一想,这清姑娘能为情人担此风险,也是痴心一片。便把错处全归在白郎身上了。
心道这须眉浊物手段可真够阴险的,又一念,蓦然想起,这仇人姓白,怕不就是前些时候为自己跳了河的白姑娘的亲哥哥吧,和白姑娘好时,还常听她说起过呢。
可真是,活着糊涂,死了倒是全都明白了。
公子异长叹一声,只道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事到如今,却也无可奈何了。
船行对岸,收幡上船,彼岸花丛感知有新鬼造访,早早让出一条通路,送魂前往地府鬼城。
那鬼差远远看到花丛那端的地府望乡台,似是喜不自胜,匆匆催促着公子异再走快点。
【你如今都舍了那身破烂皮囊了,飘还飘不动吗!】鬼差不耐烦的念叨着。
公子异又叹一气,想着这鬼差,一副公事公办,急于交差的模样,真真半点不温柔。
正想如何走的快些,却听空中雷霆怒吼,低沉的声音伴着威压而来,那声音洪亮如夜半晚钟,威严如泰岳峙云,只一声【孽障!】便迫得鬼差与自己哗啦一齐跪在了地上。
公子异尚未曾反应过来,鬼差已哆嗦的求饶起来【阎阎阎阎....阎王爷饶我命啊。】那惨白惨白的脸瞬间变作一副哭样,两只眼睛拧成了一个八字,畸形的嘴和鼻子揉在了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孽障!你为了自己攒齐功德升迁,竟诱使阳寿未尽者落水成为冤魂,好凑你引导之数!你可认罪!】
【认认认认认认认......认罪,小的错啦,再也不敢啦。】鬼差把自己的脑袋撞在地上,往死里磕了起来,只吓得边上的公子异手足无措,不明所以,又见那鬼差磕头间隙,偷瞄自己,无端目眦尽裂,咬牙切齿。
公子异恍然想起,自己投河之时浑浑噩噩,明明无死志,却纵身翻下长桥,如今看来竟是这鬼差为了凑最后一笔功德,害了自己性命。
【天理昭昭,明镜公断,革你鬼差之职,打入轮回。】阎罗王的声音响彻天际,话音未落,鬼差尚来不及为自己求情,便已化作烟尘,高高的,飘往前方的望乡台去了。
公子异就这样,被丢在了彼岸花从中,隔着前尘来世,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公子异站起来,回望来路,再看身后萧瑟忘川,弹弹袖子,委屈万分。但也只得踏上前路,往地府独行而去了。
可道是
富贵公子富贵游
几多沾情几风流
人间地下是非断
生不带来死不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