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剪毛的第四步 ...
-
一个人的相貌,经由专业的形象包装前后难免存在差异。沈维青观看节目时,先是略感到陌生,随后才确认,舞台上的青年就是他曾经在公司电梯偶遇的那名年轻人。
——方浚池。
这个名字沈维青也有印象。一周前,他突然被林碧越叫回公司的那次,林碧越在他面前接了一通电话,志在必得要签下这个人。
结果非但没能签成,眼下方浚池反而成了俞乐桉发展道路上的劲敌。怪不得林碧越会发作,最近一段时间脸色都很难看。
相对应的,沈维青也过得不轻松。
一方面是因为,他要持续给俞乐桉提供参赛作品,而对方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另一方面就如葛小鹏所说,他平时帮林碧越处理各种杂事,必然少不了被怒气波及。
为此即便早已适应忙碌紧张的生活状态,沈维青近来还是感到了喘不过气。如果不是俞乐桉那边找他,让他必须参考节目效果来调整之后的作品,他大概不会想起在午餐时间一边吃饭,一边用手机搜索《金声新世》的视频。
事实证明,《金声新世》大热是有确切原因的。节目本身质量很高,也很吸引人,沈维青越看越专注。
之前他没觉得,因为在电梯碰到那次,年轻人的发色和瞳色都与亚洲人相近,现在网上说的人多了,沈维青才知道方浚池是混血,难怪面部轮廓格外鲜明立体,充满独特的魅力。
在容貌与嗓音两方面都出类拔萃的方浚池,使得这一期节目创下了系列热度的历史新高。
有些人是为了受人瞩目而生的,沈维青觉得方浚池就是应证了这个道理。
俞乐桉出场在方浚池表演结束后。
要是论相貌,俞乐桉在歌手当中也算是不错的,清秀干净,对外公开的年纪比实际小三岁,看上去温和腼腆,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他登场,画面中当然同样有字幕显现:先是人名,再是将要演唱的歌曲名,包含歌曲的词曲作者,编曲者等等。
——整一长串名单,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沈维青的名字。
作词、作曲,甚至是编曲,都一律写的是“俞乐桉”本人。
沈维青明明白白看见了,脸上却没表现出半点意外,神色如常地看完了俞乐桉的表演。
平心而论,俞乐桉有一定实力,发挥得也相当不错,并且拿起和放下话筒,前后存在一种羞涩和热情交替的强烈反差感,很能讨喜。此外回答评委问题的时候,他还从歌曲出发,语气真挚地说了一小段自我经历。
俞乐桉说得点到为止,既能博得感情,又不至于招人排斥。屏幕前的沈维青自然知道这段所谓的经历与歌曲全无关系,但评委和观众都有些被触动了。
如果没有方浚池,沈维青觉得他或许真的可以成功走红。
“沈哥。”一个声音打断了沈维青的思绪。
他按下暂停键,抬起头笑了笑:“小鹏。”
“你也在看《金声新世》啊,”葛小鹏把餐盘放到桌上,在沈维青对面的位置坐下,压低了声音,“那你肯定也知道方浚池。我跟你说个八卦,保准让你吃一惊。”
沈维青说:“是不是他原本要签到鼎籁艺声?”
葛小鹏一愣。
“你怎么知道,”他满面疑惑地问,但也不是真的要沈维青回答,就自顾自往下说,“好像是陈总监钦点的。当时他人在外地,派林姐去谈,结果林姐居然搞砸了。你还记得吧,我那天跟你说她心情不好,就是为这件事。”
沈维青应了一声。
葛小鹏又道:“我再说一个消息,这个你肯定还不知道——方浚池今天下午会来我们公司一趟。”
这下轮到沈维青意外:“来这里?又是签约的事?”
“那我就不清楚了,”葛小鹏耸了耸肩,“反正我来的时候遇到几个事业部的小姑娘,都兴奋得要疯了。说来也奇怪,节目才出第一期,他人气就这么高,我是觉得不太正常。”
“这也是一种天分。”沈维青说道。
葛小鹏摇摇头:“不是的,现在的天才越来越多,不像以前那么稀罕了。所以能够突然爆红的人,或者是钱,或者是权势,背后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推动——总而言之,这个方浚池十有八/九来头不小。”
沈维青很难否定他的话,但心里依旧认为,方浚池那样的人,一夜成名是一种自身条件就决定了的必然。
“对了,你让人帮忙联系金蝶那边的事,进展怎么样?”沈维青问,换了个话题。
葛小鹏顿了顿,忽然变得支吾躲闪,含糊其辞道:“就……就那样吧。”
沈维青只当他是不太顺利,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闲聊着吃完午饭,葛小鹏有事急着去忙,沈维青则是又被叫去林碧越的办公室。
经过一段时间,消息越传越广。过去的一路上,沈维青听见了不少人在讨论,说方浚池下午会来鼎籁艺声谈合作,但具体是怎样一种合作形式,暂时无人知晓。
沈维青的心情有些复杂。
鼎籁艺声固然是一家业内口碑良好,根基颇深的老企业,但这些年其实是在走下坡路的,而且艺人的签约机制也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沈维青与方浚池谈不上有交情,但说是惜才也好,说是偶遇过觉得彼此有缘也好,他心里真的不太希望方浚池和鼎籁艺声能达成合作,总觉得方浚池会因此而吃亏。
十六楼到了,他穿过走廊敲了敲林碧越办公室的门。
“进吧。”里面传出林碧越的声音,听上去竟出奇的温和。
沈维青不明所以地转动门把,推开厚重的实木门,然后在看清门内情景的瞬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视线。
……方浚池?
不是说下午吗?
已经正式公开露面,接受了专业形象设计的俊美青年,如今的模样更加光彩照人。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细腻的宽松毛衣,坐在沙发上翻开一本杂志,深邃明亮的眼睛闻声望过来。
这一天是冬日里最常见的晦暗阴天,可眼前的画面,就好像一束灿金的阳光倏尔照射进室内,映得沈维青的内心微微一震。
“维青,”林碧越用异常亲切的态度喊他,“你来了。”
“……林姐。”沈维青回神应道。
他把视线从方浚池脸上移开,开始思考该如何出声打招呼。
结果方浚池先站了起来,低下头略微欠身,郑重地称呼他:“沈老师。”
沈维青听得愣了愣。
随后方浚池直起身,看着他主动做自我介绍:“我是方浚池。我们之前见过的,在电梯那次,您记不记得?当时我不太确定,主要是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是吗?”沈维青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林碧越就先问道,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我好像也有印象,看来你们很有缘分。”
方浚池闻言道:“我也这么想。”
他是在回应林碧越的话,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沈维青。
沈维青迟疑道:“电梯的事我记得……浚池,你好。”
方浚池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
“这样我就放心了,”林碧越看了看他们说道,“我们维青啊,没什么其他毛病,就是话特别少。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们当面交流会不会有问题。”
——交流?他和方浚池?
沈维青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叫来并不是巧合,而应该有特别的原因。他反手合上门,在林碧越的示意下与方浚池一同坐到沙发上。
办公室沙发没有那么宽,两名成年男性坐在一起,距离会非常近。
方浚池手里的杂志已经收好了,坐姿端正,稍微侧身朝向沈维青,双手十指交错,搭在自己小腹的位置,手腕到指尖线条流畅,骨肉匀称。
这并不是一双多么成熟厚重的男性的手,但年轻有力。沈维青多看了两眼,觉得方浚池身上有种特别的年轻感。
所谓年轻感,是一种气质,而不是年龄。并不是所有人在十几二十出头的年纪都能拥有这种气质,比如当初的青枣乐队,沈维青和迟早两人同龄,但这个词只会被用来形容迟早。
至于方浚池,他给人的感觉和迟早……
沈维青忽地一顿,茫然地询问自己:你在想什么?
“维青,是这样,”林碧越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Joki这次来呢……你也知道,他和乐桉一样都参加了《金声新世》。现在他的想法是,希望能在之后的一期节目里改编翻唱你以前的一首老歌。”
说到“和乐桉一样”的时候,林碧越皱了一下眉,或许是想起方浚池拒签了鼎籁艺声,并且是俞乐桉的竞争对手,因此感到不快。不过这种不快转瞬便被压下,大概是有别的事取悦了她。
沈维青静静地听。
林碧越继续说道:“原本这种小事只要节目组来人对接就好,但Joki想表示诚心,所以特地亲自走一趟,一定要和你见上面。至于授权费……”
她说了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是方浚池主动提出的。
沈维青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她会对方浚池和自己笑脸相迎。
而交代完来龙去脉以后,林碧越和方浚池一样,目光都落在了沈维青身上。不同之处在于她并不是等待未知的回应,而是笃定了沈维青会服从。
也因此,林碧越没有给沈维青太多考虑的时间。大约半分钟过去,她就自然而然地替沈维青做了决定:“维青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不过不说话的意思也就等于答应了,是不是?”
室内静悄悄的,短时间内无人回应她。
林碧越可能是觉得有点尴尬,对方浚池解释道:“其实按照以往的情况,这种事基本都是由公司出面代办的,维青一向不在意这些。”
方浚池点点头,似乎相信了。
沈维青抿了一下唇缝,搭在腿上的手向前抓紧了膝盖。
“好了,”林碧越装作开玩笑,过来伸手拍了拍沈维青的胳膊,暗示他配合,“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脚步轻快地起身,转头到办公桌的电脑上下载合同并打印。
沈维青心里沉甸甸的,积压着说不清的情绪。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会是一份怎样的合同,其中会潜藏怎样的陷阱。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例。
“说起来,我第一次听沈老师的歌是在上中学的时候,”方浚池忽然说道,“一晃都七年过去了。”
语气仿佛在感叹。
沈维青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心想:中学?网上说方浚池是在国外长大的,青枣乐队当年确实曾火爆过,可也没有声名远播海外那么夸张。
“不知道沈老师打算什么时候重回舞台?”方浚池接着问。
林碧越背对着他们的身形稍作停顿。
沈维青也有些怔住。
“抱歉,”方浚池见状笑了笑,“是我唐突了。我知道,您更喜欢自己安安静静生活。”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沈维青确定自己从他脸上看到了真切的遗憾。
其实仔细想想,整件事挺离奇的。冉冉上升的新星方浚池,为了向一个在圈内销声匿迹的透明人请求翻唱授权,不仅亲自登门拜访,还不惜花费重金——这种行为应该有什么特殊理由才对。
“请问,浚池,”沈维青不禁开口道,“你具体是想要改编哪一首歌?”
方浚池“啊”一声:“我竟然一直忘了说这个。对不起沈老师,我是想唱您的《太阳河》。”
——《太阳河》是一首慢节奏的情歌,收录在青枣乐队当年的首张,也就是唯一一张专辑里。歌曲讲述的是爱情既使人勇敢,又令人悲伤,就好像河水在阳光照耀下变得温暖,波光粼粼,但随着一次次日落,注定会一次次归于自身的冰凉冷寂。
人在爱情里总难免重复如此乐与痛交错的过程,欲罢不能。
方浚池为什么会选这样一首歌?沈维青心想。这首歌并不是专辑主打,反而因为是青枣乐队少有的悲伤情歌,与组合总体风格冲突而受众偏小,人气低迷。
“我觉得这首歌很特别,”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犹疑,方浚池补充道,“我知道,青枣乐队当年是二人一体,但我觉得两位老师的风格其实还是存在一定差异的,比如《太阳河》,就明显有更多您的个人色彩。当然,我的猜测可能并不准确,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喜欢沈老师——的这首作品。”
沈维青的思维出现了片刻空白。
与此同时打印机发出聒噪的运作声,没一会儿,打印好的纸质合同就送到了两人面前。
“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下吧。”林碧越说,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
方浚池拿起笔。
沈维青的心越跳越快,以至于开口时甚至没听到自己的声音。直到看见方浚池停下动作,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了两个字:“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