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17、却说离别

　　三日后。
　　傍晚时分，浔玉坐在院子里，看着宫墙上立了无数只鸽子。飞笺蹲在石桌上，偶尔凑出脑袋喝一口杯子里的水。
　　有人从墙的那边走来，脚步轻快。
　　“先生，太子殿下说新得了一本棋谱，特地差人送来。”红楹笑盈盈的，手里是一本薄薄的油皮书。自从那日翠茗匆匆与浔玉撞上，现在几乎不再言语，总是默默站在远处。浔玉这殿里也只有红楹一个活泼的人了。
　　浔玉也随着她笑：“多谢殿下，多谢姐姐。”
　　待到红楹离开视线，浔玉才翻开这本“棋谱”。上面一片空白。
　　浔玉深吸一口气，展开一个笑脸：“飞笺，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叽叽！”
　　浔玉推门进内殿，只见阿南倚在厅里的大红柱子旁，看着大开的殿门，目不斜视。
　　“日子到了。”浔玉道。
　　“我该做什么？”
　　浔玉缓缓走近。“你手上有燕王宫的地图，换上侍卫的衣服，离开吧。”
　　“那你怎么办？”
　　“原来你如此关心我啊。”浔玉轻笑一声。
　　阿南一时无言，也不知道刚才那话是如何脱口而出的。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不是约定要保护你的安全吗？承诺还未兑现，阿南心中不安。”
　　“无妨。一切都在我意料中，哪怕是此刻他国攻进燕国，我也不会有任何事。”浔玉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充满了自信。
　　她信心是怎么来的？就因为她姓澹台？
　　阿南不再问话，浔玉便开始自言自语：“阿南，行走在刀尖上的日子并不是时刻都轻松的，趁着你手上还没有沾过血，你没有考虑过离开么？”阿南身体一僵，讶异于她如何知道自己没有真的杀过人。
　　见阿南并未回答，她便接着道：“也许你更适合过安稳的日子。”浔玉转过身来，径直看向阿南的眼里去。
　　“先生多虑。”阿南冷淡答道。
　　浔玉轻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相逢也是缘分，今日就是你我分离之际，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再相遇。”阿南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摆着一副实在不想与你再相遇的表情。浔玉毫不在意，礼节性地一笑：“阿南，你在宫中陪伴我许多时日，浔玉在此谢过。”
　　阿南一愣：“先生应该明白，我并未做过什么事情。”
　　“你的存在，就已经是在帮我做事情。”
　　浔玉从袖里拿出一片红色叶子，“在下有一卷私藏，或许对你有用。”阿南掩不住眼里的惊诧：“为何要给我？”
　　浔玉笑意扩散开来：“你不用担心，无毒无害，我也不会蠢到用此收买你。只是一片叶子罢了，能否参悟还是看你个人修为。”见阿南仍带犹疑之色，浔玉接着道：“收下吧，这可是你先生我的一番心意。”
　　“既是如此，阿南谢过先生。”阿南走上前来接过叶子，看也不看一眼，默然塞进了胸前。他实在是不想再和浔玉这样彬彬有礼下去，实在太累。浔玉见他收下叶子，笑容里带了点欣慰。
　　“就此作别。”她微眨眼睛，眼里尽是狡黠。
　　说罢，她缓缓回身走向木牖，桌上搁着一个精巧的木笼，那是阿南的手笔。她抚着这木笼，指节轻轻敲打着木棱，一只绯色小鸟便冲着她叽叽地叫，那声音听起来甚是欢喜。
　　浔玉推开木牖，再不疾不徐地打开鸟笼，摊开左手掌。于是小鸟蹦跶着跳到了她的手掌上，象征性地扇了扇翅膀。阿南看着她的纤长手指，指节分明，莹白指间隐约可见独属于女子的细腻。她微微合拢手指，将飞笺揉在手中，右手食指抚了抚它的脑袋，轻声道：“你先走吧，暂时没你的事情。”
　　飞笺歪一歪脑袋：“叽叽？”浔玉点头：“嗯。”飞笺再“叽叽”叫了两声，也不留恋，径直飞出了窗外，在夜色里眨眼便看不见了。
　　回头发现阿南未挪动一步，她有些惊讶：“你怎么还不走？”
　　阿南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神：“我想看看燕王宫的结局。”
　　浔玉轻挑眉：“也不是不可以。但到了关键时刻，你可别管闲事。”
　　阿南心中有些愤懑。明明是这女人找上自己做家仆，临到关键时候又把自己推开，分明是看不起他。但他更清楚地记得自己长期对浔玉的怀疑，以为她要通过治伤药控制自己……但她并没有这样做。愤懑中逐渐又多了一丝羞愧，五味杂陈。
　　浔玉却没有想那么多，对他招招手：“过来坐下，慢慢等吧。”
　　三个时辰后。
　　浔玉打了多个哈欠，几乎快要睡过去。这时突然听见周边嘈杂声四起，时不时传来刀剑相接、宫女尖叫的声音。
　　不多时，浔玉听见两个女子的脚步声先后不一匆匆行来，她看向殿外。先进来的是翠茗，她神色略带慌张，尽力稳着步子走进殿里。看见浔玉直直地盯着她，她勉强一笑：“先生，宫中出了乱子，为了安全，今天还是不要出门去了。”
　　浔玉面露诧异：“翠茗姐姐，这是怎么了？”
　　翠茗正欲答话，红楹从殿外急匆匆地跑进来，面带急色：“先生，不好了！太子……”红楹瞥见翠茗在此，微滞一瞬，但又接着道：“太子殿下方才起兵造反，被大王镇压了！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浔玉缓缓站起来，面色倒是淡然：“原来如此。”宫变才这么一会儿，她两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快呢。
　　红楹看她神色，紧张道：“先生，我刚看有一队士兵朝这边过来，恐怕是来为难你的，要不趁着现在乱，你快逃吧！”翠茗不明所以地看了红楹一眼，又低下了头。浔玉微笑：“逃什么？若是大王来请我，在下正是求之不得呢。”
　　浔玉八风不动的模样急坏了红楹，她越发焦急道：“可是那些人气势汹汹，红楹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全。”
　　浔玉仍是语气淡淡：“红楹姐姐不必如此惊慌，在下不会有事的。”见浔玉实在不听劝，红楹气得跺脚。浔玉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突然变好了，面上带了笑：“两位姐姐，浔玉这些日子多亏你们的照料，才能舒心到今日。”红楹翠茗闻言，脸色莫名白了几分。浔玉却似没有看到，淡然对两人行礼：“两位姐姐辛苦了，浔玉可能要先行告辞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队侍卫匆匆跑进殿里，铁甲铮然。领头人冷面喝道：“大王有令，浔玉有通外迫害我王室之嫌，即刻羁押上大殿！”领头人手一挥，两个侍卫就要上前押住浔玉。谁料浔玉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浅浅一笑，虽然不带任何杀气，却堪堪让侍卫僵住：“客气了，在下自己走。”
　　“先生。”阿南不由得唤她一声，心底里突然升起一种担忧，仿佛怕她这一去便会不回。
　　浔玉却回头对他施以安慰的一笑，不发一言。阿南一愣。她这一回眸，他只看得见她眼里的光亮，不复其他。
　　浔玉挺直身板向前走去，侍卫急忙跟上。直行了好几步阿南才听见浔玉平稳的声音传来——
　　“保重。”
　　或许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她的背影看起来无比决然。他看过她的背影，无非是儒雅的，慵懒的，洒脱的，这是第一次见到她背影里带着决然的意味。阿南一脚踏出，门口侍卫却眼尖，迅速抽出一把刀挡在他面前：“未得大王令，任何人不得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