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重生孙策旁》投你一木瓜

20、渣权自白（番外）（修）

　　神凤元年，吴地阴雨连绵持续数月。

　　孙权将后宫诸妃及所有子女召集到正殿，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忽然回忆起了往事。

　　他缠绵病榻已久，早将后事都安排好了，眼下却是不知道和自己这些所谓最亲密的人说些什么了，只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殿外忽忽落下的雨滴。

　　吴大帝早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但眉目间的威严之色却丝毫未减。

　　尽管在场众人皆心怀鬼胎，当着他的面还是表现出一副神色哀戚的模样，最得他宠爱的女儿孙鲁班直接伏在他膝上落泪，哀声诉说对他的敬爱。

　　这个女儿阴险狠毒，毫不顾忌骨肉亲情，唯独在乎她自己的利益。

　　孙权用干瘦如柴火般的手在她乌黑秀密的长发上抚摸着。

　　可到底是年轻，从未吃过苦头，做事太露痕迹，做的事被他全部收在眼里。

　　但那又如何呢，她有这样的心性，才说明她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愿意纵着她，甚至留下遗命让她能够掌权。

　　曹操/死了，刘备也死了，三国鼎立，逐鹿天下的三位豪杰，没想到最后是他靠长寿当了三人中的胜利者。

　　也是他达成孙策未能完成的夙愿，亲手将杀父仇人黄祖的头颅封入匣中，供在父亲墓前。

　　——原来自大哥死去，已经过去了52年了啊。

　　听说周瑜死巴丘的时候，那里也是这样会阴暗人心情的大雨。

　　这两人的死都与他有关，也是唯二让孙权回想起来，会偶有后悔的人。

　　＊

　　从小孙权就不如孙策，样貌不如，武艺不如，名气也不如。

　　所以大家更喜欢孙策是有道理的。

　　不过孙策对他很好，孙策对所有亲友都很好，他仅有的一点点不甘心在大哥的关爱下，难以萌发出幼芽，不出意外永不会有萌芽的一天。

　　他刻苦研究权术和谋划，想的是孙策既然在这些事上没有太大的天赋，可以由他来补上好。

　　可惜他口舌不灵巧，即使满腔经纶也发挥不了用处，一把话说快便会结巴，一结巴便会着急，一着急结巴便更厉害，恶性循环。

　　谁会愿意等他一字一顿地把长篇大论慢慢讲出来呢？

　　就连小妹孙尚香也笑他说：“怎么大哥那样厉害，二哥你连话都说不好啊。”

　　他当时心尖发冷，大哥却把小妹好一阵训斥。

　　大哥从来是最疼爱小妹的，小妹喜欢武艺，他违抗母亲都要请人教授她武艺。

　　但那一天，大哥把小妹骂哭了，更把小妹近身的几个奴婢仆从全部杀了，说他们居心不良，挑拨兄妹感情，教小妹说这样没良心的话。

　　那年他九岁，大哥十六，小妹才五岁。

　　他实在不该把小妹的童言稚语放在心上，可他却的确一直记得。

　　哪怕后来小妹懂事后，特意向他表示亲近，他也没法再对她真心爱护——反正她这样做，不过是听了大哥和母亲的劝说。

　　他觉得她从心底里是瞧不上他这个没用的二哥的。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或许他会在父兄手下当个不善言辞的谋士，和小妹虽然不亲，但也不会让外人轻慢了她去。

　　然而第二年，父亲战死了。

　　大哥将父亲的尸骸领回来，跪在满脸是泪的母亲面前，发誓说他会做出一番大事业，为父报仇，也不堕了父亲的威名。

　　母亲伏在大哥的肩上，哭到即将昏厥过去。

　　等终于宽慰好她，兄弟二人私下说话，孙策拍着他的肩膀，欣慰说：“没有哭，是我孙家的好儿郎。父亲已死，孙策要外出打拼的时候，整个孙家就要靠你撑着了，母亲和妹妹也要你照顾着，着实要辛苦你了，仲谋。”

　　他那个时候没哭，其实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在他心中如神邸一般的父亲怎么就死了呢？

　　但是大哥难得这样称赞他，又托付给了他这样的重任，心中一时欢喜的他连忙向大哥保证自己会做到。

　　那段时间，他为母亲和妹妹迎接外来所有试探与恶意，时常还要被人暗讽说话结巴的短处。

　　于是他便少说，能不说便不说，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看这些落井下石的人如何表演世态炎凉这四个字。

　　他每日受委屈，虽然有族人和大哥的友人帮衬着，但是有些心里话还是只能和母亲吐露。

　　然而母亲却怪他说，大哥在外用命拼搏，认识的友人都送回来照顾着他们，他现在不过被人说了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实在不该不满。

　　他就再不敢和母亲说这些事了。

　　从母亲屋中出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而投下这片阴影的，正是他以为永远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哥。

　　再然后，孙策的威名越来越盛，结交认识的友人也越来越多。

　　离开袁术之后，他与他的结拜兄弟周瑜带领的军队所向披靡。

　　他的性子重情重义，朋友都愿意为他肝脑涂地，手下军队治军又严，所到之处也很得民心，转眼便攻下了许多地盘。

　　一时之间，哪怕是枭雄曹操都会感叹说难与孙策正面交锋。

　　但孙策很讨厌江东的世族。

　　吴郡四大家族的势力，大到足以威胁孙策的统治，又自恃清贵，看不上孙家的发家史，甚至心里头可能认为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孙家就是乱臣贼子也说不定。

　　于是他们时不时就要玩些小花招，找孙家的不是。

　　即便有孙策围困陆康半个月，饿死大半陆家的事迹，也并没有让他们吸取教训，收敛起来，反而因此极度仇视孙家，更是处处为难。

　　孙权同孙策一样很讨厌四大家族中的人，但他依然觉得大哥做得有问题。

　　他的大哥对友人极好，对仇人也从来不留情，四大家族如果要反他，孙策屠族这样的事可能都干得出来。

　　可这样结仇，难免会遭人议论，甚至被不管不顾地报复。

　　孙权想，如果是他的话，他会对四大家族很好，好到外人都没话说，然后再慢慢从内部瓦解这些不服管教的人。

　　只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个合理的借口，想干什么不都能成事吗，干嘛平白担上恶名？

　　但他没有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大哥，反正说了大哥也不会听，他做好一个安分守己的弟弟就好了。

　　＊

　　孙策攻陷宛城之后，娶了江东有名的美女大乔，让周瑜娶了小乔。

　　他对兄弟好，连这样美貌的姐妹花都愿意分出去一个嫁给结义兄弟，盼着成为连襟后，关系更加亲密。

　　孙权第一次见大乔就是在孙策的婚礼上。

　　大乔穿一身大红色喜服，端庄娴雅地坐在孙策旁，眉眼间满是温柔，举起酒杯，娇美面容上是惹人心醉的羞赧，与一旁英俊的孙策相配极了。

　　孙权知道不应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对大乔动了心。

　　孙策喜欢的不是大乔这样温柔如水的女人，他喜欢的是。

　　但大乔是他的大嫂。

　　他将孙策与大乔敬来的酒一杯饮尽，脸上的笑容一如平常，磕磕绊绊地向他们祝贺道:“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后来孙策的势力发展的越来越大，忙于征战的他没有时间陪伴大乔。

　　况且他从来对这位妻子没有太多爱意，娶她更多只是为了庆祝他攻下宛城的功绩，以及与周瑜连襟的情谊。

　　一个美貌扬名吴地的女子确实配得上他，可与长途跋涉回来陪伴娇弱的妻子相比，他甚至觉得野外狩猎更快活。

　　孙策去野外狩猎，从来不带护卫随从，谁劝都不听，他说护卫的武艺尚且不如他，带护卫去狩猎，倒不知道是谁护卫谁了。

　　人人称道的孙郎，武艺确实很厉害，各式武器都精通得很，能有这样的自信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的大哥不知道，有的时候夺人性命的并不是正面相战的敌人。

　　在孙策计划攻打许都、迎接汉帝的前夕，他的使者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孙权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单知道这个人是孙策手下负责通传消息的小吏。

　　官位虽低，但却算得上是孙策的近臣，往来消息都要经过他的手，再被送达到孙策手中。

　　原来是别家势力派来的探子啊。

　　这个人说曾受过许贡大恩，与许贡手下的几个门客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孙策的刺杀。

　　然而这刺杀却有一个问题——即使以一敌多，孙策也不一定会落败。

　　所以请求与他合作，在孙策的武器上动手脚。

　　孙策的武器皆放在他的书房内，能出入孙策书房的人寥寥。

　　作为孙策疼爱的弟弟，孙权明显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害大哥？

　　孙权懒得杀这个人，也不想追究这个人到底是真受许贡大恩，还是曹操袁绍那边派来的探子，他根本就不想摊上这样的干系。

　　探子没有多劝，在临走前却回头说道：“您明明精于谋算，难道愿意永远活在孙策的阴影下，为他一点点施舍，骗自己说是兄友弟恭吗？您手下的人已经可以为您撑起一片天了。”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袁术于孙策之手败亡后，孙策因已有大乔为妻，又不愿放弃袁术政治势力，便让袁术的女儿嫁给了他作袁夫人。

　　孙权挺喜欢袁夫人，她是个挺天真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嫁给了他，他收拢袁术手下的势力也名正言顺。

　　为这事，孙权还亲自去向孙策道了谢。

　　这是施舍吗？

　　孙权回忆起了二乔出嫁时的场面，一时沉默。

　　如果孙策真的是真心疼爱他这个弟弟的话，为什么二乔其一嫁给的是周瑜，而不是他呢？

　　或许是鬼迷心窍吧，他真的参与到计划中了。

　　他来到大哥的书房，以母亲之命支开了大哥。

　　然后他在孙策的武器架上挑了一把长剑，以匕首撬松了剑柄与剑刃的相连处——孙策用剑甚少，武器架上武器又有十余把，他仅对这一把动手脚，如果孙策真的不幸挑中了它......那大约就是天命吧。

　　孙策回来后，又赞叹了他最近在内政上的功绩，拍着他的背说，外有伯符，内有仲谋，江东可安。

　　他犹豫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慢慢劝了句：“大哥即便悍勇，外出时也该有人护卫才能保证安全。”

　　孙策就笑着说他学那些腐儒们的说辞，操心过头了。

　　建安五年，孙策于狩猎中被刺杀，传位给了他。

　　他不敢置信，虽说孙策曾经戏言过要传弟不传子，但他没想到孙策真的会这么做。

　　他对大哥是心有愧疚的吧。

　　因此他奉养着一直心念的寡嫂大乔，宁愿一直不见，以免遏制不住自己。

　　明明他是不顾礼节到喜欢上表侄女都要娶回宫的人，却封闭了这个寡居的女人一切讯息，也禁止外界人去打扰她。

　　后来她遇到了端庄温柔的步练师，从她身上找到了大乔出嫁时的影子。

　　所以不顾众人反对，几乎宠得她要立为皇后，步练师所出的两个女儿更是极得他的宠爱。

　　虽然诸位臣子反对，致使他没能成功册封她，但宫中已是人人称她作皇后。

　　可惜步练师早逝，死后在他坚持下，被追封成为皇后。

　　他也愿意为孙策的独子孙绍铺路，让孙绍不必搅合进他玩弄的政治中，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他可是为了打压四大家族，连两个儿子都可以一并牺牲的人啊，这个可能会乱他谋划的侄子却被他排出在自己的计划外。

　　但他对孙策的愧疚也不是太深。

　　他可以任用周瑜，但若是周瑜功高盖主，不按他的性子来，他也不介意周郎病逝。

　　孙权给过周瑜机会，可周瑜为二分天下的计划，执意逆着他来。

　　那便只有对不住了。

　　赤壁之战已经结束，周郎的传说也该终结了。

　　后来，远嫁刘备作政治联姻的小妹也被他骗了回来。

　　小妹一直不服他的安排，回来后，没事就要去向母亲哭诉，惹得他心烦。

　　所以他就用一杯毒酒送走了小妹。

　　他的心性越发凉薄。

　　大约他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因位高权重，性情更加不用掩饰了。

　　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去祭奠孙策，可以凭着怀念，任用和孙策心性颇为相似的甘宁。

　　但也就这样了，所有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人，都会被他清除。

　　最终他虽然没有扫平天下，但也迫刘备承认了自己的正统，吴地成为固若金汤的吴国。

　　他没什么好再遗憾的了。

　　殿外的雨依然在下，孙权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恍惚间，他又问了一遍自己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如果重来一遍，你还会对大哥的那把剑动手脚吗？

　　他不知道答案，反正他没有机会再回到过去不是吗？

　　公元252年四月，孙权逝世，时年七十一岁，谥大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