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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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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高洛么？我便告诉你……”
祈嫣轻轻的笑着，眼中却透出无限的沧桑来。她伸手扯过一缕自己的发丝，微微敛了眼睑，缓缓道出这样一番话来：
“展昭，我知你恨我当年杀死师兄，我也恨自己。那时的我太任性，也太天真，什么都不懂得。和你爹你娘在一起的那段时日里，我一直想着一件事：明明我无论是相貌武功还是与你爹相处的时间都要比你娘要长，为何他选择的会是你娘而不是我？”
展昭怔了一怔，不明白祈嫣为何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但是看着面前女子眼中透着的追忆的神色，青年只是握紧手中的巨阙，没打算出声打断她的回忆。
爹……么……
“那段时间，如果不算上我无休无止的猜疑与不满，或者真的是很开心的。你娘是真心拿我当妹妹看，你爹也是。你——那时的你好小好小，和你几个哥哥一样缠人。还有——还有高洛。我知道你师父他喜欢我，他看着我的那种目光我太熟悉了，因为我就是用那样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你爹……
“就这样过了那么多年，我渐渐以为我可以放弃了，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和你们生活一辈子，不再嫁人，不想其他。直到——直到那天……”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恐惧起来，仿佛又看到那一日，……染满鲜血的颀长身影……愤恨的目光……世界崩塌的感觉……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一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左胸口。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展昭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猜到她想要说的是什么时候。他下意识的咬紧牙关——当年的事情于他仅仅是深压在心底从未消失，更何况是被这个人当着自己的面生生的揭开！
然而祈嫣还是接了下去，她的声音慢慢变得幽然，渐渐的更加飘渺了几分：“我当时只想自杀，想着如果随了你爹去，或许……或许……但高洛阻止了我，他将我带回昆仑，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
“我那时好茫然，好害怕，师兄死在我手上，我竟亲手——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我哪里听得进去高洛的话？那时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世界崩塌了，什么都崩塌了，我活在这个世上当真没意义。我起过几次自尽的念头都被他发现。他对我说，想要赎罪，就不要轻生，他说不管何时，人都不要放弃自己……
“死过一次的人好像都会变得胆小起来，渐渐的我放弃了自杀的想法，也没勇气再拿起那柄剑。高洛就这样一路陪着我，我们上了昆仑。昆仑……”
她像是沉浸在什么回忆中一般，面上显出又是追忆，又是夹杂着甜蜜的痛苦的表情。展昭看在眼里，既悲哀又不解——既然当初师父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她，为什么她还要杀了师父？又为什么……
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女子幽幽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全心全意的依赖起高洛了……师父恼我的作为，你们母子视我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连我自己都恨不得杀死我自己……除了高洛，他从没有憎恨我……在这个世界上，忽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让我依赖。只有他对我好，只有他理解我心里有多苦，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拉我一把，一直安慰我，保护我。于是我就想着，既然……既然他那么喜欢我，我就嫁给他。如果……如果我嫁给他，或者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吧！我那时好害怕，害怕连他也离开……那样我就什么都没了……”
“那你……为什么还会……”忍无可忍，展昭终于开口问出了声。紧握着巨阙的手已被剑鞘上的花纹印出道道红痕。他看着面前的人，这个满脸失神，似悲伤又似欣喜的女子，强行抑制着想要上前捉了她的双肩用力摇晃的冲动——天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忍耐，而是、而是……
“因为他背叛了我！”
祈嫣忽然崩溃的喊出声，当真是歇斯底里，展昭没想到祈嫣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整个人均是一僵。随后便不敢置信的道：
“你胡说！师父……怎么可能？！”师父对于祈嫣的感情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设想过无数原因，却怎么也没想到祈嫣拿出的，竟是这最不可能的一种。
“怎么不可能！”祈嫣冷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这声冷笑背后蕴含的是怎样的凄凉与崩溃，“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但就是他亲口承认的！他说不爱！他说不爱了！！——他在骗我，他在骗我！”
“不可能！”展昭一震，怎么也没想到祈嫣竟会说出这样的原因，但是在反应过来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可能。高洛对于祈嫣的感情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师父背叛祈嫣——不可能！
祈嫣惨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呵呵……呵呵呵……我当真一直以为他是唯一疼我爱我之人，以为他是全心全意的爱我——或许当初的他是如此，我从不怀疑能够为我毅然决然和你家决裂的高洛不爱我——但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已经过去了！十年……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经过时间的考验……哈哈哈哈……我会在十年之中淡忘师兄，他在十年之中变心……报应！这是我的报应……”
展昭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他不由得皱紧眉心：“你说师父变心？证据呢？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祈嫣抬起因狂乱而异常晶亮的眼看着展昭，秀美的双唇中缓缓念出一行诗：“如若有来生，执手相看，梦里酒醒长嗟空蹉跎，望北江南落日，空怅怅中。彩衣零落江上舟，晚霞落寞，过往难言解脱。……彩衣零落……过往难言……我一直以为是我想的多了，但是那天晚上，他是亲口说的，他……不爱我！他不爱我！否则他怎么会总是念着这样一首诗？哈哈哈哈……过往难言……他后悔了是不是？所以什么‘晚霞落寞’，什么‘空怅怅中’，还总是在喝醉的时候看着我莫名其妙的流泪……他后悔了！他后悔了！！”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半是哽咽半是歇斯底里。
于她而言，多年前的过错一直是她心底最大的疤，因此一直爱她宠她甚至为她不惜和朋友扯下脸皮的高洛就是她的救赎。也是她得以平静的一切。所以对于高洛，她有太多的依赖与深情，让她无法接受高洛竟会后悔甚至变心这种事！
所以那天酒后，高洛在她半是诱惑半是质问的情况下酒后吐真言，只说了一句：“不爱……”便让祈嫣彻底崩溃了。狂怒让她心中所有建筑在高洛感情之上的理智全部崩塌，唯一的依托崩溃所导致的结果就是……疯狂与死亡。
那一刻的祈嫣疯了。
她抽出长剑在丈夫毫不设防的时候杀了他。
或许祈嫣自己都不知道，在高洛说出“不爱”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世界里还剩下什么。理智的世界完全陷落，眼前一片迷茫，脑中头痛欲裂，混沌着疯狂着，几乎是本能的想要毁掉身边的一切，毁掉那个让自己崩溃的源泉。
爱是一把双刃剑，尤其这种近乎于疯狂的爱是建筑在并不牢靠的、有着当年的裂痕的根基上时。祈嫣对于高洛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情，那种已经失去一切只剩彷徨与无措的依托的背后，还有她对当年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所酿成的巨大悔恨——她那破碎到只剩高洛的心完全经不起半点打击，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怀疑。
所以祈嫣疯了。
她宁愿亲手毁了自己最后的依托，或者说，她选择毁了自己心中最后的依托，让世界随着这一剑下去全部崩塌，直至什么都不剩下。
其实，早在高洛念出那首词的时候，怀疑的种子就已经种下。而那次醉酒只是一场近乎于天崩地裂的爆发，一场对他们两人来说的噩梦。
……
祈嫣疯狂的笑着，她的世界早在高洛的那两个字里面摧毁，她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昭白二人，轻轻侧了侧头，道：“你们能明白么？我恨他，所以我杀了他——早知道会有如今的事情，当初他又为什么要来接近我？早知道会有后来的变心，他又何苦来招惹我？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不！是你的错！”
再也忍无可忍，展昭冲上前两步，一拳锤在牢狱的墙壁上：“早知道当初？你口口声声过往如何现在如何，你可知道我师父那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凭着一句‘不爱’说他变心，你可知道这句‘不爱’指的是什么？！”
祈嫣慢慢抬起头看他，展昭却狠狠紧闭了下眼：“算我师父瞎了眼——祈嫣，你自以为是的认为师父变心——却不知那首词是他写给你的，他说的不爱，指的是你！是你不爱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全心全意的爱过他！”
“你……什么意思？”祈嫣感到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话……一句她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话语：不爱……指的是自己？不是他不爱自己，而是自己不爱他么？为什么自己听不懂？词是写给自己的？为什么？她感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是开玩笑的吧？她好想问——是……开玩笑的吧？
展昭摇了摇头，看见祈嫣无意识的问出这句话，脸上疯狂不再，而是变得一片空白，仿佛连灵魂都不存在了一般——他忽然觉得全身一阵乏力，什么都不再剩下。恨也罢怨也罢，到最后——竟然一切都像是一场最大的笑话，疯狂笑过之后，什么都不剩下。
“师父生前在写下这首词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告诉我说，他这一生只倾心爱过一个人。只可惜一直到现在，他爱的那个人对他的感情都只是依恋大过爱，他这一生，怕是得不到那个人的爱恋了……”
这是展昭在走出牢门前说的最后一段话。
做出来的事情就是真实的，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也是无法抹去的。在祈嫣杀了高洛之前，她早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当年的事情虽然是基于巧合，无法判定孰对孰错，但是祈嫣确实是这其中最需要背负代价的人。只是没想到的是，最后的代价居然是用这种毁灭一切的不信任所带来的结果画下句点。
而血债一定要血来偿，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杀人要偿命，这是官府的铁律。而祈嫣也不可能脱离这两者之外。对她而言，将要面对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惩罚，那种自以为是所带来的蚀骨焚心的悔恨才是真正的炼狱。
……
走到门外时，外面依旧艳阳高照，展昭站在那里久久不曾言语，幽深的眸子之中看不出他半点思绪。白玉堂在旁瞧着，知道他是有事情想不通透，也不出声，难得安静的陪他站在一旁——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想透，而不是旁人的点播。更何况现在，展昭也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四周一切似乎都是暖洋洋的，然而此时展昭却似丝毫感觉不到空气中的炙热，想起这件事情的始末，想起祈嫣的疯狂与悔恨，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生出，冷棽棽的甚是寒人。刚照见日头时，他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忽然，身后一片温暖靠近，冰冷的手被另一人握住，他微微侧过头，正见到白玉堂探究又带着安慰的眼。
“玉堂，”他不由得反握住他手，冰冷的指尖扣得紧紧的，“你说，我当初是不是错了？”
“为什么这么问？”白玉堂感受着展昭指尖传来的寒意与劲力，却只是静静等着他的诉说。
“我一直以为，师父和祈嫣在一起，或许所有事情就都算好了。当年的事情让我恨透祈嫣，何尝不是一种孽？爹罔顾祈嫣的感情选择了我娘，情之所钟，却间接伤害了祈嫣，但这有错么？娘和祈嫣相争，却误杀了我爹，她们两人的争斗波及，这该怪谁？
“当初的一切，祈嫣没有及时为她的任性付出代价，导致如今发生现在这样的事——这又该怪的谁来？师父写了那样一首诗，却不愿公开去向祈嫣要他想要的，说他所想的；祈嫣始终依赖着师父，可也因为当初的事情无法给他完整的爱恋，甚至因为一点点猜忌与不信任就酿成如今的后果——这一切又都该怪谁？”
“要说错，就错在一个‘信任’罢！”
白玉堂伸出另一手反握了他的，拉着他坐到一旁：“我是不想深究当年的纠葛与对错。但是在祈嫣与你师父之间的感情上，追根究底也不过就是因为一个‘信任’罢了。他和她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因为单方面的感情终究不是能够长久走在一路的保证。”
展昭侧头看向他：“照你所说，一个‘情’字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我爹为了情最后莫名付出生命，我娘因为情郁疾致死；祈嫣因为情害了我爹，自己却一生都不得安宁，最后更是因为猜忌亲手杀了最爱她的人，师父为了情抛弃无数却还是被心爱之人亲手杀死……一个‘情’字，到最后究竟还剩下什么？又究竟什么才是‘情’？”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已经有些迷茫起来。他和白玉堂呢？他们之间的感情走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这人世间千千万万的情又都是怎样的结果？祈嫣这件事到最后竟然会是这种结局……当真……当真……
“猫儿！”
白玉堂忽然扳过他肩，看着他的双眼：“猫儿，情这种东西，谁也摸不清弄不明。可是我明白，你是展昭，我是白玉堂！我们之中没有谁是祈嫣，也没有高洛——你明白么？”
展昭将他瞧了半晌，叹口气道：“玉堂，我知你意思。只是此时此刻，难免会觉得异常疲累——这件事情从始至终真的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孰对孰错。直到刚才我才发现，走到最后，所有事情都像个笑话。”
白玉堂不由得皱了眉，有些担忧的看他：“猫儿？你——”
“我没事。”展昭摇了摇头，张臂将白玉堂抱了一抱，才脱开身子，走向大门方向：“我去见包大人，将此事始末说清楚。如今这般落幕，反而不知是谁受的惩罚更深了。错误的感情……终是没有好的结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话音到此，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来到门口。白玉堂微眯了眼望着那明明宽厚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单薄的背影，忽然上前几步不由分说执了他手，与他并肩而行。眼见展昭不解的望过来，耗子只是望着他轻笑：
“旁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我，白爷爷却有这个信心——展昭，感情是对是错我不知晓，但是你信得过我白玉堂么？”
展昭望着他那双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眼，终于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信。
不管何时，展昭总是信白玉堂的。
不管何时。
（完）
后记：
事实上这篇《断弦》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写的文，过去也放出来过。只是当初思考的不成熟，很多事情小生心中明明知晓，却偏偏没有写明白，以至于雷人雷己。后来这个坑丢了好段时间，一直想着翻出来修改并且写完，只是坑开得多了，又少了当初的激情，所以迟迟未再下笔。
断弦，顾名思义，就是断掉的弦。文中的断弦无疑指的就是祈嫣与高洛两个人。当初想写这篇文的时候就是因为有朋友问了小生一句：“你说如果展昭和白玉堂之间因为某些猜忌与彼此都没说清楚的原因而导致最后一个伤了甚至杀了另一个人，那么留下的那个一旦知晓了事实会怎么样？”小生当时只是回答说：“昭白么？不会不会！他们之间有的不仅仅是不成熟的爱情，他们的感情建立在信任上。”
但是这个灵感却因为这个问题冒了出来，于是就写了祈嫣的故事。原本想写的其实是一个很短的东西，但没想到越写越多不说，反而还导致偏离了当初最基本的思想，差点扭曲了昭白的形象——于是就搁了笔，和风好一阵子甚重讨论这文，之后就一直到现在。
祈嫣此人，无疑不讨喜到极点了。她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咎由自取。对展昭来说，他是因为身在其中。很多东西反而无法像过去那样置身其外看得透彻——小生不知道这一回小生的文中是不是说明白了，展昭自始至终都称不上原谅祈嫣，只不过因为他师父的关系才勉为其难将过往压了下来。但是祈嫣有错，这一点是毋庸质疑的。所以到最后她就成了唯一一个活在世上品尝着蚀骨的悔意与空白的人。
小生心中一直深信，白玉堂和展昭之间有的不仅仅是爱情。那种因为爱你所以伤你的所谓痴男怨女的相处方式发生在他们身上显然太不成熟。所以断弦的故事某些方面也影射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只是小生还是不能不承认，写到最后，小生还是HLL的偏题了，因为原本明明只是想接着这个故事来体现昭白之间感情的信任，以及说明感情的基础就是信任，而不是一时的冲动与一厢情愿的付出收获。
只可惜写到最后，虎头蛇尾不言，原本想要表达的东西就已经完全失踪了……到最后大家能看出什么来已经不是小生所能左右，所以只能就这样了……
——传世青轩字
戊子年癸亥月甲子日申时
（公历2008年11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