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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龘色小说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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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开始上网综以来,总有各种脱口秀类型的节目试图让我在镜头中表现出所谓“和平时不同”的一面。大家都如此热衷于此的本质原因,还是因为我曾经那个一板一眼的严肃形象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于是,一个爱笑爱闹、总在活跃气氛的我就像一个假的我,或者另一个不是我的我一样。各位,从来没有一条规则规定人活在世上,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况,只能表现出自己的一面真实啊。
不管怎样,说只是归说。观众朋友们爱看一个不一样的撒贝宁,那我也不介意在不必要板着面孔的场合下表现得活泼一点,顺带还能委婉诚恳地化解某些尴尬,拔高一下话题。使我感到意外的是,上场之前有随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节目中可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话题,提醒我可能得做点心理准备。
我心道,这么多期都做过来了,能提的不能提的话题都用了不少。还有什么得要我提前做点心理准备才能上场的?
我带着这样的疑问坐进讲坛的沙发,演播厅的光线都聚焦到房间中央,节目开始了正式录制。
起初只是一些日常的交谈,以及对上一期节目的回顾。这个讲座论坛系列是围绕采访嘉宾的个人经历进行较为细致的提问的半访谈、半脱口秀性质的节目,因此选题都比较流行化、年轻化。除了一些社交媒体热门话题之外,还时常会出现有些不太能立刻明白的概念。
比如,我马上要面临的一劫就到来了。我瞥了一眼主摄像机后面的导演,看来他也对接下来要进行的话题能顺利完成录制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相比较紧张不安,这反倒让我更加好奇,那个所谓的神秘选题到底是什么。
主持人——我算是半个嘉宾,因此是这档栏目的常驻主持人——问:“撒老师,我们今天要谈的是读书方面的话题,但可能跟您想的不太一样。您知道什么是‘官能小说’吗?”
首先,这个概念本身我并不太清楚。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不能很快地想起。其次,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非常不妙的话题。
“这个还不知道,能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吗?”
“所谓‘官能’,是一个直接从日语中化来的汉字词,字面意思是器官的机能、功能,其实本质含义指的是能满足器官的肉感欲龘望的意思。所以说,官能小说就是我们所说的‘情龘色小说’,通常还是有一个基本的故事框架,不过会充斥非常多的露骨描写。”
“哦……。这倒真还是第一次听说得这么详细。”
我聚精会神地听完描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周围的人群。没有一个人露出惊讶的神情,至少应该知道台本的人都没有。那么这确实不是什么意外的情况,是节目的刻意设置了。难怪工作人员要提前提醒我——你们玩得也真够大的,为了发掘一点撒贝宁身上的综艺价值,连黄龘色小说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提了。
“当然,我们主要还是想从阅读与文字艺术的角度来探讨这个话题。撒老师,您对‘官能’这样的文学概念,或者说出现在文本中的艺术描写,是怎么看待的?”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好歹问题从“撒贝宁对黄龘色小说这种文字载体怎么看”巧妙地变为了“撒贝宁对‘情龘色’这个概念本身怎么看待”,不至于那么难绕着圈答。关于前者,我还真没有自信能不提传播色龘情龘淫龘秽是违法这种破坏谈话轻松感的内容。
“‘官能’——从它的定义来看,我绝不怀疑它曾经是很多文学作品想要讨论,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限制而无法生动、详细、具体地传达给读者的一个主题。在国外,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在中国,有《红楼梦》《小团圆》等等。这些文学著作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曾经因为其对于性的具体刻画而遭到当时时代的排斥,成为阅读不到的禁书。”
主持人点点头。但是,我这回不用看也知道导演组以及其他各位在场的人员对这样的讨论方向并不满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将我看着,不仅是在场的人的,还有几个星期后将会在网络上观看这个节目的观众的。在节目中讨论性龘爱文学也不是从前完全没发生过,对于话题本身,我们还是应当保持开放的态度。
重要的是,这里在话题中央被为难的是我。他们想知道的不是长篇大论索然无味的文学探讨,而是我本人的看法。这是节目的趣味所在。因此我必须得引到更个人的独立视角上。
“我认为‘官能’作为一个文学概念本身,并不是完全追逐感官噱头、没有深层意义的内容。文学作品都脱胎自生活,既然文学作品可以进行‘官能’的艺术描写,那么作为读者的我们应该也能够接受一定程度上,用‘官能’的艺术眼光去看待身边的世界。”
这时大家的眼神就全部亮起来,就好像演播室里挂了一串串的LED小彩灯。你们就是爱看我吃瘪,我腹诽,那眼神简直是在说撒老师你快讲你快讲,您自己挖的坑您赶紧自己跳吧,下这么大的笔我看你怎么给圆回来。
嘿,我还就真来劲。如果不能说出大胆又得理其中的议论叫观众惊叹,那我作为一个具有专业控场能力的主持人,又怎么算是成功呢?
我从沙发里挪了一下屁股,让我坐到更靠近沙发座边沿的位置,立起上半身,举右手立起食指:“我必须要说的是,就像‘官能小说’一样,在生活中也不能完全割裂‘性’与‘爱’两件事。我所谓的‘官能’的艺术眼光,就是指在一个合理、合适的范围内去观察美好的事物的时候,比如观看展现人体之美的时尚模特拍摄,或者更贴近一点,观察我们所爱的人的时候——”
别去想那只粉色的大象。
这实验,显然,我又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对象。
我能分清自己该在什么场合思考与表达什么内容,因此我尽可能想避免在做节目的时候联想与节目无关,会影响我的思考过程的东西。但在知道今天讨论的话题的时候,我就预感可能会变成这样。并且,如果我想要赢过与我较劲的观众,接下来的内容就得在我脑中有一个更具体的形象供我描述才行。好吧,好吧。现在的情况是,不论是主观还是客观上,不论我愿不愿意,都得把那只“十秒内不要想起的粉色的大象”给想起来。
请进,我对他说,邀请他走进我的脑海。于是我暂时空旷黑暗,只由抽象逻辑与思维过程形成的脑海世界有了第一个具体形象。我摆来一张沙发让他坐下,但他习惯于站着——至少在我面前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的。我只好又把沙发撤走,这时他问:“怎么了?”
“呃。暂时让你帮个忙,一会儿帮完你就回去吧,我还做节目呢。”
他很乖巧地点头表示同意。这不是他本人,仅仅只是我内心的一个形象,因此他应该和我一样清楚,他在这里呆太久会对我有不良影响。
“你需要观察什么地方?”他慢慢地靠近,“眼睛?嘴唇?你可以从上到下,细细地描述五官。”
于是我转回思维的表面,事实上刚才的场景在我脑内几乎只用了一秒就全部完成——“……观察我们所爱的人的时候,可以发现客观与理性之上的艺术的美。譬如说,让电脑来扫描你爱的人的脸,大部分情况下人工智能的大数据分析都会告诉你,这个人面部不够对称,五官分布过于紧密或疏离,总之,在七十亿人中他并算不上拥有美貌到出众的长相。可在你的眼中不同,在你眼中他有着最完美的眉形,最明亮的眼睛,最玲珑挺拔的鼻子,最纤巧可爱的嘴唇,将一切组合在一起的这张脸总会让你怀疑,全世界的人是不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爱上他。”
说完这一段,我开始感觉到自己头脑有点轻飘飘的。周围的反应大体还算正常,观众们正沉浸在我的描述当中,所以接下来的部分我也要保持这样的状态把它完成。“挺好的,撒撒,”他在我的心中接过话茬,平淡地说,“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直切正题了?需要我全脱掉么?是站在花洒底下,睡进被窝里,还是由你抱着?”
“您可别开玩笑了……我怎么描述水珠从你背部的弧线滚落的样子?我怎么描述你在我怀里充实软和的触感?……你普通地睡进被子底下就好了。”
“好。”他乖乖趴在床上,盖好被子——是他自己的床,不是我的。我没有见过,因此全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元素组成了想象。他半睁着眼,眼珠子往上看,对着站在床边的我说:“我睡觉时本来好好地整整齐齐穿着睡衣的,可是你不肯让我扣好。”
“你忍一忍,就这一个场景,讲完就好了。”
“你不是还想做一些别的事情吗?除了在你看来只是望梅止渴的语言赞美,还想更近距离地,更加‘官能’地……”
“到此为止。”我短促地发声阻止道,用理智使自己冷静下来。有些事是可以做的,而有些是不可以的。就算只是在想象里,我也无法容忍自己对他做出任何类似亵渎的羞辱行为。今天只是因为我的自私就让他在床上露出几秒那样的样子,都足够叫我反省几天了。
“又比如,假如某一时刻,你的爱人躺在你的身边迷蒙着快要睡去,你能看到月光洒落在他裸龘露的脖颈和肩头,在光滑洁白的皮肤上盖上被单之外的一层白纱,他就会像白玉雕出的栩栩如生的人偶似的,让你不禁想要亲吻、抚摸,感受他皮肤上像玉石一样温润细腻的触感……”
我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在我的脑海中,他还呓语着,因为轻柔的触摸而发出模糊的应答。但这实在是不能说出口,我草草把这一整个场景打包,连同正要入睡的他一起塞入了脑海中房间角落的纸箱。
看不见他之后我立刻找回了完全客观、理智状态的自己,扫视过还在想象中意犹未尽的人群,胸有成竹地道出收尾语:“这就是我所说的‘官能’视角中的生活了。它是一种爱的升华形态,就像《巴黎圣母院》中爱斯梅拉达之于卡西莫多,《歌剧魅影》中克里斯蒂娜之于魅影,可以让我们更加敏锐地发现世界上美丽而值得珍惜的事物。”
回味过来的主持人清清嗓子。“撒老师,感谢您非常精彩的回答和论述。您刚才的描述——的确是很有气氛,不得不佩服您的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您在现实生活中有过类似的实际体验吗?”
各位,要我说说这样的段子让大家开心地看到不一样的撒贝宁也就算了,八卦我是万万不沾边的。巧妙地给我一个台阶下,又要我供出一点真实消息的细节来,这样的陷阱我是不会主动跳的。
“我只是单纯举个例子,至于实际体验,我还没能有那个好运去拥有。如果大家认同我的观点,那么不妨生活中也带上发现美的眼睛去观察世界。”我顺畅地把话题挽回到一个通常的状态。
“发现美的确很重要,这也是为什么人类需要艺术,需要文学。曾经历史上有相当多的禁书,不仅是‘官能’,还有涉及政龘治、宗龘教、文化等等方面……”
节目最终还是回到了读书上,导演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那一整段算是过了。我暗暗轻松下来向心中空旷的房间道。
“都说职业救场全靠你,没想到今天就算你不在场也还是帮忙圆场了。谢谢你呀,何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