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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见如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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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彦文公差人传话,说夷国礼官已至,王姬的禁足令自此解了。
既欣喜又心虚的周长宁几乎整夜没睡好,这些时日以来窝在韶华殿足不出户养出的丰腴两颊一夜之间清减大半。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连挑选衣裙带梳妆打扮用去整整一个时辰,试图将自己装扮的更为讨喜一些,好叫待会去面对大哥的时候少挨些责备。
巳时末刻,周长宁估摸着早朝就要结束,正准备前去太子所在的无华殿候着。着藕色衣裙的她刚迈出房间的门槛,又折了回来,对着铜镜喃喃念道:“眉色会不会浅了些?是不是傅粉太过了?这唇色也……”又转头向一旁立着的侍女风荷再三询问意见。
风荷道:“王姬绝色,无论作何打扮,都是绰约之姿,只是……”
“但说无妨。”
“依奴之见,王姬您这番精心打扮,能给初见之人留以深刻的好印象,但只怕不能诚心表达您的歉意。若要求得太子殿下的原谅,还须捧上一颗真心才行……是奴失言了。”
“不,你说的对。”周长宁自然懂得须诚心认错,可她这大半个月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同大哥解释自己这片真心,更何况,她也不大认为自己错了。
罢了,还是先去赶紧去太子殿,若去的晚了,岂非更没有诚意。
及至无华殿,周长宁屏退侍从,低头踏入了前厅。
抬头却见太子正与一位着水蓝衫子的公子对坐,两人齐齐看向她。
她没想到自己掐着早朝结束的点提前来到无华殿,太子竟早就在殿内会客,莫非今日早朝提前结束了?
她对自己打断二人攀谈的行径略有些抱歉,暗骂自己又冒冒失失,向着二人微微福身,礼数周全:“惊扰了二位,长宁抱歉,请二位原谅。”周长宁虽一贯娇纵,但对外还是尽力维持着王族礼仪,显得极尽温婉。
她又转向着周仪低声道:“早先不知哥哥有贵客,长宁改时再来。”说罢转身要走。
“长宁莫急着走。”周仪起身。
周长宁这才停步回身,面带诧色望着哥哥。
此时与周仪对坐的公子起身朝她微笑,道:“见过大彦国王姬,鄙人卫元歆。”
声线清冷,带着一丝淡漠疏离,尾音很轻,却如同小钩子般引人认真倾听。周长宁没太听清他的名字,她正了正神色,微微仰头回道:“长宁见过公子。”
她视线只及那人的下颌,这下抬头才注意到这位面生的公子长发低束,并未配冠,白皙明秀有珠玉之貌,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心道怎的从前不曾见过哥哥有这般风姿卓然的友人。
比之温润秀雅的周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正晃神,只听周仪朗声笑道:“长宁不记得他了?”
周长宁一脸茫然,表示不知。
“他是此次接你去夷国的礼官。”
周长宁腹诽自己确实不该认得夷国礼官。
只听周仪接着道:“夷庄王的胞弟,公子歆。”
公子歆?!
是他!
一提起他,周长宁就一阵皮肉之痛。
八年前,不……六年前,她十岁那年,卫元歆被夷国象征性地送来彦国为质,没住在质子馆,却住在彦国王宫另辟的一处宫殿里。
她那时刚学会两手拳脚,自负得很,早听说公子歆的武学盛名,她便更想要讨教一二,谁知他竟不允。十岁的周长宁巴巴地跟在他后面十来天,每日要求与他比试,终于,卫元歆忍无可忍……
……她被提起来揍了一顿,说重却丝毫也不重,但给她留下了不少阴影,自此绕着那处宫殿走,也再没继续学武,只道舞刀弄剑、比划拳脚是粗鄙之人的行径。
周长宁想起卫元歆方才似乎也并非朝自己微笑,而像是不怀善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全然忘了自己片刻之前夸过这人风姿特秀,现下只觉得他……十分碍眼。
碍眼得很!
面如珠玉?定是傅粉太过了!
眼如点漆?心黑,瞳仁自然更黑!
赳赳武夫还想学文人名士的秀骨清采,画虎不成反类犬,全然没有大哥浑然天成的容则秀雅。
周长宁在心里将卫元歆编排个遍,才稍稍解气。
——他是此次接你去夷国的礼官。
礼官?他一介武夫怎的做起了文职?
定是他那两下花拳绣腿毫无真才实学,也就只能比过弱质女流,哪里担得起将职,只能碍着宗室之名给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文官。
随即又想到此去夷国,迢迢路远小半个月竟要与这种人为伴,真是不幸,大不幸。
“子仪兄莫怪王姬,总角之交,忘了也属正常。六年未见,若非在彦王宫相遇,想来我也未必会认出王姬。”
周长宁回神,银牙紧咬却只能装模作样道:“终是长宁失礼在先,还请公子莫怪才是。”
卫元歆向着周仪道:“王姬面有真色,两国联姻,倒是我王兄有福了。”
周仪客气道:“哪里的话。”
即便被卫元歆夸赞容貌,周长宁也没觉多受用,象征性地回道:“公子谬赞了。”
周仪对她道:“夷国与彦国礼法稍有不同,你还多向他请教才是。”
“哦。”
……真是不幸,她实在是不愿同卫元歆多次碰面,幼时被揍丢了面子事小,想起那个天真娇纵一直不见长进的小王姬才是大事。
好罢,作为别人的手下败将,被揍丢了面子,也是天大的事。
此时内侍来报,二王子求见。
周琮?他来做什么?
周长宁觉得她以自己来换太子留在彦国以后,周琮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周琮已至无华殿前厅,他先朝太子和卫元歆拱手致礼,再朝着周长宁笑了笑。
毕竟周琮是兄长,周长宁向着他福身行了礼,此时注意到他仍穿着朝服,与往日式样不同,似是升了品阶,且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她又注意到周仪身着常服。
周琮开口:“不知公子现下可否闲暇,琮还需就两国联姻的具体事宜与公子相商。可否移驾寒殿一叙?”
卫元歆朝他道:“烦请公子稍等。”
转头看向周仪:“失礼了,子仪兄。我暂有职责在身,还请见谅。晚些时候再与子仪兄谈未尽之事。”
周琮跟着道:“还请太子也莫怪兄弟,毕竟职务在身。”
周仪颔首,一笑置之,卫元歆同周琮离开。
周长宁觉得不妙,商议两国联姻事宜,这应当是御史的职责,怎么在周琮口中成了他的职务了?
“哥哥,周琮说的职务在身,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周长宁攥紧衣角,想不到周琮竟成了御史,哥哥竟没有官复原职!
“那哥哥你……”
“我暂无任职。”
周长宁面色煞白,二十余天,太子未入朝堂,而周琮却在朝中身居要职……不知自己给周琮创造了多么绝好的机会!
这些时日她只觉周琮暂无后招,完全没有思考周琮前世的破绽和自己的复仇计划,她甚至觉得只要哥哥留在国内稳居朝中,届时周琮定不会有好下场,自己也就大仇得报了。
“哥哥,这下该怎么办?”周长宁急道。
周仪安慰道:“若他终能接替我为御史,再好不过。毕竟若我将来为君,品材用人是首要,亲力亲为只会吃力不讨好。”
“可他若是借机培植势力……”
“他生母为王后,立嫡党势力本就不小,多说无益。”周仪话锋一转,严厉道,“倒是你——”
“哥哥,我知道错了!”
周长宁还在担忧周琮之事,猛然听周仪欲责备自己,才想起她原是来向大哥道歉的。
“错哪了?”
“长宁不该害哥哥丢了官职,请重重责罚!”
周仪皱眉不展:“你是不该私自做主请求和亲,究竟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阻拦我前往夷国?”
周长宁扯着衣角支支吾吾:“周琮……他……”禁闭二十余天,关于重生一事的倾诉欲早就消磨殆尽,更何况前事来看,周仪必不会相信。甚至她自己都觉得前世如同一场梦魇,重生之事更是虚无缥缈。
周仪叹气道:“罢了,你不日便要离开,不知再见是何时,我怎舍得罚你。只是你将自己赔了出去,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长宁觉得值得便好。”
“你啊,还是这样,做事不计后果。”
周长宁垂头:“以后不会了。”她原觉得用自己的终身大事换来兄长的性命和复仇的机会再合算不过,只是没想到却间接帮到了仇人……哥哥说得对,她真的从不考虑后果。
周仪连身叹气:“你孤身在外嫁为人妇,我与父王又不便替你撑腰,你务必谨慎行事。”
周长宁感到鼻腔酸涩,哽咽道:“我走后,哥哥莫要牵挂,哥哥珍重。”
“傻姑娘,还没到离别的时候。”
周长宁留在无华殿用了午膳,饭毕与周仪道别,低着头正走出殿门,瞥见一片水蓝色的衣角,也没什么心情再去想总角时候的事儿,抬头欲跟卫元歆打声招呼。
卫元歆步履匆忙,脚下却奇稳,走过周长宁身侧带起一阵微风,毫不停顿,似是没注意到她。
周长宁也只能咽下刚到嘴边的话,撇了撇嘴,继续朝着韶华殿方向走去,没走两步,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姬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