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21、依恋

　　房门“砰”的一声踹开，太子裹挟着冷风与无边的愤怒，一脸森寒煞神般立在门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他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对面坐着的十三爷略犹疑，终是站了起来，不冷不热地唤声：“七哥。”

　　我亦跟着站起，属实有些心虚道：“太子，您来了。”

　　太子抬脚进门，身后的门“哐”的一声用脚关上，他的目光愤怒屈辱，一阵令人难堪压抑的死寂。

　　今日之事皆因我起，我便主动开口：“我听说十三爷明日启程前往漠北，特来为十三爷送行。”

　　太子对我怒目而视：“男女有别，你们俩都不小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吗？嗯？想见十三你跟我说啊，偷偷跑来田庄私会，你们将我置于何地？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或者你们已经……”

　　太子面色苍白，以手扶额，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我见十三爷的目的之一，是通过他为我送出消息，这点不能让太子有所察觉，我情愿他猜忌的仅限于我们私会这一层。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太子，虽然有些对不住他，然事出无奈。

　　我直视太子，理直气壮道：“我自从进了东宫，就像鸟儿被关樊笼，何曾有过片时自由？跟你说了，你就会让我见十三爷？我早跟你说小燕葬在这里，我想过来祭扫，你让来了吗？我舍近求远，还不是不愿被人看到太子侧妃进了十三爷府邸。”

　　太子怒极反笑，默了一刻，面色微霁无奈道：“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铃兰，我有时觉得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可我只要面对你，又觉得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太子一声长叹，神情变得萧索落寞，我心里深感歉意。我们三个人一直站着，我想每个人的内心皆濒临崩溃，我们各自有难以言说的痛楚。

　　太子终于朝我走过来，我看到他的手握成拳，心里不觉一紧，但他却温柔地将我圈进怀里：“铃兰，这次我原谅你了，下不为例，今后你若想要出门一定要对我讲，无论去哪我都会陪着你，我们回家好吗？”

　　看得出太子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不能亦不忍再违逆他，于是我顺从地点点头。

　　他看似温柔地为我披上斗篷，转眼便对十三爷厉声道：“十三，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了？铃兰是我珍之重之的人，她不肯顺我的意，我都没舍得逼过她。她是我的妻室，你不知道吗？你该庆幸是我亲弟弟，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你！”

　　十三爷莞尔，他有个习惯也许自己都不知晓，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会笑，他含着一丝浅笑不卑不亢道：“哥，我想不仅是父皇，哥亦一向深知我的心，我们心照不宣，不是吗？神佛从一开始就没有眷顾我，我便将自己的心紧紧包裹，不露一丝缝隙，皆因你是我哥。你更该庆幸是我嫡亲哥哥，不然，我不会一味地退让，无所作为，以至沦为看客。”

　　太子眼里喷火，切齿道：“十三，你好啊！我真是有个好弟弟！”

　　十三爷则平静地望着太子，由衷道：“哥，珍惜铃兰就不要让她伤心，她夹缝中生存，被动接受所有加诸与她的命运，着实让人心疼。父皇待她已足够残忍，你不要再伤害她，你若没有双全之法，不如放铃兰回家吧，最后能让她与亲人在一起也好。”

　　太子冷冷道：“这是我的家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十三爷苦笑：“哥，我好想看到你国事家事，事事得以圆满。”

　　太子冷哼一声：“管好你自己就行。”

　　太子牵着我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出走，我匆匆回眸，十三爷向我微微颔首露出笑容，他用最美的笑容与我道别，我却用眼泪与他告别。

　　回程太子与我同乘，他始终握着我的手，低垂着眼睫一路无语，他的自尊受到严重的践踏，心里自然很不好过。到了城门护卫出示太子令牌叫开城门，我们顺利进城。

　　令我没有想到是，我出城私会十三爷，几乎为我招来杀生之祸。

　　荣国城门寅时五刻开启，戌时五刻关闭，城门下钥之后，无重大军情不得再开启。太子无故一夜两次叫开城门，身为国储行为失检。次日，弹劾太子的奏章便出现在文帝的手中。对太子的弹劾以此为切入点，牵扯出太子宠妾为妻，违悖历代祖制。又列举太子代理国政期间，行事偏颇、专断，未来国家交在太子手里，非荣国之福云云。

　　弹劾太子的奏章越积越多，最后汇成一股洪流，试图动摇太子根本，文帝感到事态不妙，不能再放任发展下去了。

　　御书房里文帝摈退众人，望着风光霁月的太子，语重心长道：“宸儿，国储乃国之根本动摇不得，眼下开战在即，不能让儿女私情成为阻碍前行的绊脚石。宸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宁国公主对于荣国已毫无用处，处置了她是最佳选择，如若你下不去手便交给为父。”

　　文帝的话太子并不感到意外，他冷静道：“父皇，那日父皇寿诞，公主因头痛提前离席，殿外先后遇到宝儿、六哥。宝儿与公主未对话，六哥与公主相谈甚久，之后公主立即出城直奔十三弟田庄。十三弟则是酉时五刻出城，以流星脚程不足半个时辰即能到达田庄，然公主乘马车，回城显然是赶不及了。虽然公主不愿说出替她向十三带话的人，儿臣敢肯定是六哥，而且六哥似乎并不愿意让他们见面后有足够的时间回城。上书弹劾儿臣的官员，皆为六哥的亲信以及近臣，亦是当年支持立六哥的班底。威胁儿臣的隐患并非公主，而是另有人在。何况十三弟统领五万兵马漠北拒敌，正是为了我们攻打宁国时，确保漠北汗王不至如当年邯国一样添乱。动了公主，难保十三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儿恳请父皇放过公主，她实属无辜已经够可怜了。”

　　文帝闻言顿生悔意，悔不该当初强取宁国公主和亲，时至今日颇有些自作自受的意味了。公主和亲以来，十三儿为了公主一次次违逆圣意，三番拒婚不娶，如今七儿又因公主兄弟阋墙，身为太子行为失检授人以柄，着眼未来委实堪忧。文帝陷入两难境地，太子是他精心栽培的继承人，他不允许太子有污点，更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眼光。

　　文帝疲态尽显，叹息一声：“朕做的什么孽啊！昔日泽儿言辞恳切，求为父将公主许配于他，为父坚持不允。早知今日……唉！为父深知你识大体，只当是放在你身边不会有事，谁承想你亦沉溺，果然是红颜祸水。朕不管你愿不愿意，公主必须除掉。”

　　太子神色一凌，撩袍伏地叩首，言之切切道：“父皇，已经太迟了，时至今日，伤害公主与伤儿子无异，儿恳求父皇手下留情，看在儿臣的面上放过公主。儿臣若不能护得自己女人周全，做为一国太子，岂不枉与他人作笑谈，这样的太子不做也罢。”

　　文帝无力地向后靠过去，揉了揉眉心，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思虑再三终无奈道：“起来吧，宸儿，朕答应你不动公主。”

　　太子谢过文帝方起身落座，文帝一向自负才高，很少自责，然他一生最看重的两个儿子皆为情所困，始作俑者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他不由得自责。

　　文帝怜惜道：“宸儿，宁国公性情颇为刚烈，终有一日她将成为亡国公主，到时她能与你毫无芥蒂的在一起？朕觉得她不会。”

　　太子眼里露出淡淡的哀伤：“是不会，我与她在一起的好日子没剩多少，儿子更加感谢父皇成全。”

　　文帝道：“明日早朝朕会就弹劾的事做出处置，霈的形迹并未彰显，虽说姑息养奸，然此时朕不想动他。你们皆为朕的儿子，十指连心伤了哪个朕都一样心痛，暂且圆过去罢。至于公主，为父成全你，至于今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太子恭敬道：“儿臣谨记父皇教导。”

　　次日早朝，文帝就弹劾太子一事做出相应的处罚。太子夜开城门查属实，文帝罚没太子半年俸禄，东宫用度裁撤三成。太子宠妾为妻一事遭文帝驳斥，宁国公主乃太子发妻并非妾室，为正视听，文帝当堂册封我为太子妃，太子双姝双妃格局一朝形成。文帝同时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二月初九日，文帝御驾南征，太子临朝监国，期间一应国事太子全权处理。

　　明眼人不难看出，文帝此举不仅堵住悠悠众口，更让权于太子。不知是文帝胸襟阔达，亦或太子值得文帝如此信赖，总之江山将要易主了。

　　朝堂之上风向顿时逆转，曾经弹劾太子的官员们变得惴惴不安。也难怪，就连东宫的女人们亦心浮气躁，不外是盘算太子荣登九五之后，自己会得个什么品位，连带家族会获得多少加官进爵的机会。尤其恩雅一改以往的恬静端淑，变得极其敏感又浮躁。太子双妃，她未来的皇后之位受到极大的挑战，她以为的挑战来自于我，事实上我真没有在意过。

　　年关临近，我的心越发不能平静，我每日挂念信使走到了哪里，能不能顺利抵达大宁。我估摸，若日夜兼程，顺利的话因该能在年底到达。

　　我亦思念十三爷，漠北乃蛮荒之地，黄沙漫漫多风少雨兼气候恶劣，不知他是否适应。十三爷从西域到漠北，历经风霜少有安逸，恶劣的生活环境已将他锤炼成意志坚定、值得信赖的男人。

　　我们时隔四年的见面，对我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我无比眷恋他宽厚的肩膀，温暖的怀抱，以及他温润的唇、生涩的初吻。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我的心便狂跳不止，我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他身边。

　　少年多情，少女怀春，我常常一个人发呆，一遍遍回忆相聚的时光，点点滴滴皆是我生命里最宝贵的珍藏。我闲来无事，浏览前朝流传至今的章回话本，蓦然惊觉，我对泽的心心念念源于爱恋，我爱他。

　　然可悲的是，神佛似乎和我们开了个玩笑，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们，却给了我们真实的爱，虚幻的境，一场镜花水月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