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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枉费心机 ...

  •   “皇后娘娘有什么话要问,臣妾自然据实以告。”

      如懿笑盈盈地望着皇后,这倒是让皇后有些措手不及。如懿猜测她是想说些什么引出主题,却被自己打乱了节奏。一时间,暖阁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见皇后未整理好语言,皇帝就先开了口。他慢慢拣了一枚剥好的核桃肉吃了,和缓问道:“孩子怎么样?你这几日进得香不香?”

      孩子。

      皇帝的关怀回护,只是为着孩子。如懿心头沁血般明了这个事实,只欠身笑道:“臣妾没事。不过这几日天气不好,总是闷在宫里面,有些不思饮食。昨日江太医已经开了些开胃进补的药,臣妾吃着好些了。”

      皇帝“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无事就好。这些日子阴雨连绵,连带着心情也难得欢快。幸而愉贵人和顺文静,陪着你极好,不枉你们二人交好一场了。”

      “若论性情和顺,愉贵人与纯嫔妹妹那儿的婉答应都是极好的。不过臣妾已有海兰妹妹陪着,不敢再贪心。”

      这样随意的玩笑话,在皇帝听来亦是畅快的。而如懿状似无意地提起婉答应,算是提前卖个人情,抬举抬举她了。

      果然皇帝也笑道:“你倒是知足常乐,可见愉贵人待你至诚,否则也不会冒着冻雨来护送你。”

      如懿瞥了一眼似乎遣词造句完毕的皇后,抢先含了谦和的笑容,向皇帝建议道:“皇上觉得阴雨天冷清清的,臣妾却觉得这雨声和着琵琶声倒是极美妙的。皇上既然新得了玫答应,何不请她来弹奏一曲?”

      皇后面露惊讶之色,不意她主动提及。皇帝听后也微微纳罕,唇边笑意极淡,却似这阁中的静尘,亦带了暖暖的气息,顷刻方道:“她已经五六日不肯面圣了,总说脸上的伤没好,不宜面圣,由得她去。”

      皇后微笑道:“那日慧妃是气性大了些,可玫答应也有不是之处。皇上心里惦记着玫答应,却不纵容她,可算是恩威并施,玫答应会体念皇上这份心意的。”

      “听说那日慧妃罚得也不重,怎么这些日子还没好?”如懿假装疑惑,“纵然玫答应也有不是之处,但已受了惩罚,算是两两相抵了。皇上不如也着太医好生瞧瞧,说不准是下手的奴才没个轻重,打坏了哪里。”

      皇帝乜一眼皇后:“皇后已命太医去看过,应当无碍。”

      如懿很给面子地奉承:“果然是皇后娘娘思虑周全,心系嫔妃。”

      “都是宫中姐妹,贵妃言重了。”皇后端的是温和贤淑,看了看如懿,“倒是本宫原以为妹妹不大喜欢玫答应的,如今看来却对她关切得很。听说那日玫答应原是想邀妹妹一同去赏雪,可是妹妹不知为何拒绝了?若是当日有妹妹陪着提点玫答应,慧妃想必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气。”

      好一招祸水东引。慧妃打人不要紧,玫答应犯上不要紧,可皇后话里话外意指她是嫉妒玫答应得宠,不能容人,这就是后宫的大罪过了。

      如懿冷沉的目光凝在皇后的衣衫上,那样沉稳而不失艳丽的紫棠色,热闹簇绣的芍药蜂蝶图案,绣着万年青的寿字滚边,那样的纹样,让她想起当年宓秀宫的华妃慕容世兰。

      身在这座宫廷,总是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人事物,让她记起从前,让她想当年。

      少顷,如懿的唇边闲闲地飞上了一朵笑容:“皇后娘娘果然耳聪目明,连玫答应与臣妾说了什么都知道,怎么偏偏没听到臣妾说胎气不稳急着回宫歇息那句呢?定是下头的奴才们不好,回话也回不全,这才让娘娘误会了。”

      皇后的脸色俶尔生变,这不是明着说她安插耳目、监视嫔妃?

      她本想解释一二,却见皇帝摇了摇茶盏,里面翠莹莹如一方上好的碧玉,悠然喝了一口:“皇后治理后宫,虽难免有疏漏之处,也确实辛苦了。”

      这样稀松平常的语气,看似毫不在意,可如懿明白,这是皇帝对皇后的提醒和敲打。

      她整了整自己身上一袭梅子青绣乳白色凌霄花的锦衣,带着海兰恭敬下拜:“皇后娘娘克勤克俭,臣妾等感沐皇后娘娘恩德。”

      一身孤清的凌霄花,放在面前是那样暗淡而不合时宜,可她就是那样肆意地开放着,开成皇后心中的一根刺。

      皇后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和煦道:“都是自家姐妹,好端端的跪什么,快起来吧。”

      皇帝原本稀微的笑容渐渐多了几分暖色,看着如懿道:“知道你们敬重着皇后,可皇后素来仁厚,你们大礼上不出错也就是了。尤其是你,如懿,你该当心着皇嗣。”

      一个如懿,一个皇后,亲疏远近已不必说。皇后的笑意凝在唇角,似一朵将谢未谢的花朵,凝了片刻,还是让它张开了花骨朵:“说起玫答应来,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微笑道:“皇后跟朕,有什么不当说的?”

      有了方才的风波,皇后的笑容微微一滞:“其实午膳过后,玫答应便来找过臣妾,给臣妾看了看她的脸。她哭哭啼啼的,言辞语涉娴贵妃,臣妾一时间也不敢定夺,只好带了她过来见皇上,又急召娴贵妃过来……也请皇上看一看玫答应的脸吧。”

      皇帝颇为意外:“蕊姬来了?人在哪里?”

      皇后郁然道:“人在偏殿等着,就是不敢来见皇上。”皇后见皇帝眉心渐渐起了曲折,便道:“素心,你去请玫答应进来,有什么委屈让她自己来说吧。”

      素心出去了片刻,便领了玫答应进来。玫答应如常穿着娇艳的衣裳,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了,将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

      她眼里含着泪花,依着规矩行了礼,皇帝未等她行完礼便拉住她道:“这是怎么了?即便是受了两掌,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啊。”

      玫答应撑不住哭起来,娇声娇气道:“横竖是伤在嫔妾脸上的,皇上看个乐子,还觉得红肿着挺喜兴的呢。”

      如懿听着她与皇帝这样说话,蓦然想起前世,晨起时她对着菱花镜梳妆,也和玄凌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着,不带虚伪地说着贴心话儿,并无尊卑之分。那年岁,能称作敌人的一个个都没了,真当是一生中最轻松无忧的好时候。

      只是就这么着弹指过去了。

      到了眼下,眼睁睁看着皇帝与玫答应亲近欢好,她却并不觉得难受,或者,不必难受吧。

      如懿把玩着衣襟上垂下的金丝串雪珠坠子,那珠子质地圆润而坚硬,硌得她手心一阵生疼。她抬眼看了看皇后,皇后只是垂着脸,像庙宇里供奉着的妙严佛像,无喜无悲,宝相庄严,一如初见时的朱宜修。

      玫答应哭着将脸上的纱巾霍地扯下,如懿瞥了一眼,后脊梁就窜上一阵酥麻。玫答应的脸原本只是挨了掌掴红肿,嘴角见了血,然而此刻不仅肿成青紫斑驳的一块一块,嘴角的破损也溃烂开来,蔓延到酒窝处,起了一层层雪白的皮屑,像落着一层霜花似的,底下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皇帝惊得脸色一变:“你的脸……”

      他未说下去,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即刻道:“这个样子,断不是掌掴造成的,必是用错了什么东西,或是没有忌口。”

      玫答应立刻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的冷露,哭诉道:“得罪了慧妃娘娘是嫔妾的不是,挨了打嫔妾也该受着,但嫔妾已经饮食清淡,按时用药,连胭脂水粉都只敢用日前娴贵妃送的上好的,可是脸却坏得越来越厉害。嫔妾心里又慌又怕,不敢面见皇上,只得告诉了皇后娘娘。”

      胭脂水粉?如懿想起那日宫中嫔妃庆贺玫答应册封,自己的确着惢心送了礼物过去。原来如此,这倒有趣了,看来皇后也还算随机应变,只是也太低端了些。

      眼看着皇后和玫答应在那头儿一唱一搭地说得热闹,皇帝渐渐也冷凝了眉,命人去将玫答应用的胭脂水粉取来,再让王钦立刻把在偏殿拟方子的赵太医请进来查看。

      赵太医是个办事极利索的人,请过安,一看玫答应脸上的红肿,再闻了闻胭脂水粉,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捻开了,就变了脸色,跪下道:“这水粉是上好的没错,只是被人加了些白花丹,就成了引发红肿蜕皮的下作东西了。”

      皇后蹙眉道:“白花丹?怎么这样耳熟?”

      赵太医恭谨道:“是。入了冬,宫里湿气重,按着皇后娘娘的恩典,各宫的小主们都到太医院领过白花丹的粉末,配上晒干的海风藤的叶子,做成了香包悬在身上。”

      如懿亦道:“是。臣妾听说各宫上个月都领了不少。不过玫答应新近承宠,她的永和宫刚收拾出来,应该是没有的。”

      皇后连连道:“可不是!本宫与娴贵妃、愉贵人身上都挂着这样的香包。”

      三个香包一般垂于身侧,花样都是兰草的,皇帝一眼分明。他避免目光与玫答应的脸相触,只问:“白花丹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太医道:“白花丹若与其他药配用,那是一味好药,可通筋活血。但若单用,却是一种极霸道的药物,是有毒性的。若是皮肤与白花丹接触,只需一点点,便会红肿脱皮,继则溃破,滋水淋漓,形成溃疡。以后溃疡日久不愈,疮面肉色灰白或暗红,流溢灰黑或带绿色污水,臭秽不堪。疮口愈腐愈深,甚至外肉脱尽,可见胫骨。答应小主的病征,便是如此。”

      玫答应一听便哭了出来,她瞪着如懿,恨声道:“皇上,皇上,嫔妾不知怎么得罪了娴贵妃,竟叫惢心送了这样的东西来害嫔妾!嫔妾自知出身微贱,要是娴贵妃容不得嫔妾侍奉皇上身侧,嫔妾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也受不了这些下作的手段!”

      皇后亦是神情悲痛地看着如懿,仿佛难以置信:“玫答应不过是一介答应,娴贵妃,你这是何苦……唉,她总归是越不过你去的。”她起身对着皇帝拜倒,“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妾无能,还请皇上治罪。”

      皇帝啜了一口茶,扶住皇后道:“皇后一向贤惠,朕是有数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懿的面庞上,带了一丝探询的意味:“娴贵妃,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殿内龙涎香幽暗的气味太浓,被暖气一熏,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懿面色沉静如璧,看向赵太医:“赵太医可以确定,玫答应脸上是因为白花丹的缘故才溃烂的么?”

      赵太医微微一愣,垂首道:“老夫从医三十余年,这点病症还是能判断的,确系白花丹无疑。”

      皇后回首眼波似绵,绵里却藏了银针似的光芒:“娴贵妃,东西出在你送的胭脂水粉里,你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么?嫉妒之心人人有之,可玫答应出身乌拉那拉氏府邸,你总该顾念这份情谊啊。”

      玫答应转过脸,逼视着如懿,语气咄咄逼人:“娴贵妃那日拒绝同嫔妾赏雪,足可见对嫔妾的轻视之心,可怜嫔妾还感念娴贵妃一番情意,只用了她送来的水粉!”

      皇帝望着如懿,幽黑的眸中平静无澜:“既然闹出这样大的事情,还伤了玫答应的容颜,朕就不能不彻查。”

      总算等到皇帝开口,如懿翩然起身,盈盈跪在寸许厚的“松鹤长春”织金绒毯上,徐徐道:“皇上是该彻查,还该一并查查是谁诬陷臣妾。”

      一言惊起千层浪。玫答应惊讶之余,冷冷一笑:“诬陷?贵妃娘娘还真会给自己开脱!太医在这里,你送过来的胭脂水粉也在这里,你凭什么说有人诬陷?”

      “皇上都说了要彻查,真相未明,玫答应就说是本宫做得呢?”如懿平视于她,并不肯有丝毫目光的回避,甚至还带着些许淡然的温和笑意。

      “娴贵妃你!……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玫答应恨得紧咬下唇,冲皇帝连连叩首:“请皇上为嫔妾做主!”

      皇后见玫答应不中用,清了清嗓子道:“娴贵妃,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总要问一问。去慎刑司吧,有什么话,那里的精奇嬷嬷会问你。”

      慎刑司掌管着后宫的刑狱,上至嫔妃,下至宫人,一旦犯错,无一不要在里头脱一层皮才能出来。便是如懿受得住,孩子也受不住了。

      “娴贵妃毕竟怀着皇嗣,慎刑司就不必了吧。”皇帝道。

      如懿却是心平气和,俯身而拜:“既然已经在皇上面前,又何须再等精奇嬷嬷来问呢?臣妾自证清白即可。”她顿了顿,向着疑惑不解的皇帝娓娓解释:“方才臣妾问太医的话,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太医说这胭脂水粉里有白花丹,又说玫答应毁容亦是受白花丹之害,可是皇后娘娘——臣妾,并无白花丹。”

      皇帝皇后俱是一惊,玫答应愕然之余,指着她腰间的荷包:“娴贵妃红口白牙就要说谎么?你的荷包还挂在身上呢,这可是欺君之罪!”

      “也难怪玫答应误会。愉贵人,这事儿由你说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听吧。”如懿慢条斯理道。

      海兰在皇帝三人诧异的目光中稳稳跪倒,柔声细语:“回皇上、皇后,贵妃娘娘身上确无白花丹。应该说,翊坤宫上下都没有白花丹。方才太医也说了,白花丹与其他药材混在一起,是一味祛风除湿、舒筋活血的好药。可贵妃怀有身孕,根本不能用这些药物。”说着,她解下自己与如懿的香包,倒出里面的粉末,举过头顶,“嫔妾日日侍奉在贵妃身边,自然也不能用。所以,翊坤宫并未去内务府领用白花丹。但皇后娘娘赏赐白花丹是一番好意,贵妃唯恐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这才命嫔妾照着内务府的花样绣了香包,把清心安神的百合粉末装了进去。因此,若玫答应真是受了白花丹之害,反而证明与贵妃无关,且必有人在背后诬陷,将白花丹混进了贵妃送的礼物之中。”

      皇帝听罢,眉头渐渐疏散开来,伸手一一扶起海兰与如懿,温和道:“难得你们对皇后的心意如此看重,只是这话对皇后说清楚也就罢了。这些日子你总是身子不适,也是因为在旁人处闻见了香包气味的缘故吧。”

      皇后连忙肃然起身,蕴了一分阴狠之意:“是臣妾思虑不周,没有顾及娴贵妃的龙胎,请皇上恕罪。”

      皇帝凝眉道:“皇后是有过失,但罪不在你。”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恰如流星闪过的尾翼,转瞬不见。

      如懿看在眼里,不置可否,只是沉吟道:“臣妾尚有几句话问问玫答应,还请皇上允准。”她看向玫答应,眼中冷芒摄人心魄般凛冽。

      “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枉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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