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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得失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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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过后,荣国府里大大小小的宴席陆陆续续就多了。有些贾环是没有资格参与的,有些有资格参与的却不会有人通知他去,只有某些避不开或者点名需要他过去的,他才有露脸的机会。
一如今夜。
喧嚣的人声中,火光、烛光、将入夜后的贾母花厅点的通亮。
就连厅外的青瓦飞檐,雕廊画栋,都闪烁着辉芒。
院外的雪花,要么被空气中的热力化开散着丝丝白气,要么落在地上就融化掉了。
今天的晚宴是为王家王子腾的夫人李氏到访而设的。
花厅正中,十桌的规模,桌子均为圆型,是为各女眷所设。
左边帘下又设四方桌十八,均为贾氏子侄之坐。座次仍是以“尊卑有序”、“长幼有序”排列。
以男宾这边来说,上边靠近贾母一点的是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几人,下边一点则是贾政、贾环、贾兰几人,宝玉因陪着贾母在女眷那边就坐,故不在此列。其后就是贾氏一族的子侄们了。
贾母是“老祖宗”,在花厅上面居中坐下。这是封建社会诗礼之家的一套礼仪。
封建社会的宴饮活动,不但座位安排很有讲究,“面东为尊”、“左为上”。而且迎接宾客要打躬作揖,席间宾主频频敬酒劝菜,筷要同时举起,“席终”净面后,要端茶、送牙签等等,礼仪十分繁缛。
对于这样的宴会,贾环真有些不适应。毕竟以往接受的教育不同,时代不同,现在的这套礼仪制度,在他的眼中就是繁琐了。
但,话又说回来。贾环并不是全盘否定这个礼仪制度,汉族人们在宴饮活动中重视礼节、礼貌,几千年来已形成了特有的文化传统,其中表现伦理美、形式美的一些规律,如能像现代一样去繁为简还是需要的。
火光萦绕间,宴会有些嬉闹地进行着。
男宾这边酒桌上觥筹交错,气氛最为欢愉。
女宾那边则有些平淡,如不是王熙凤领着姊妹们说说笑笑,只怕也是难有言语。不一会儿,戏台上敲响了锣打起了鼓,这个时代的舞台剧开演了……
贾环对于京剧本就一窍不通,“啊…啊……啊…啊!”的看得也无味。
趁着别人看得津津有味时,贾环便闪身走出花厅,却也不敢走远,免得一会贾政发觉了要寻他。
贾环在花厅外的一个亭子中坐了下来。雪风拂过,雪景下的夜色,有着几分孤寂与寥落。
远远的,雪幕之中,一个个房间、阁楼中的灯光漾得极有意境。
踏雪而行的脚步声不时从自亭子外传来,那些走过的人瞧见里边的人影,多会顿足望望,可当她们看清里面的人是谁后,却又悄然而去……
贾环当然不会怕这种被孤立、被忽略的存在感,上一世的阅历足以让他可以轻松面对一切情况。
但退一步说,当然也没人喜欢或是追求这种感觉。
一个人默然独坐,若还有别的选择,自然还是三五好友一起谈天说地更爽快。
而,想要深藏不露,就得先吃下藏都藏不住的苦头。
有失必有得!也正因为这样的处境,贾府里的那些利益纠结、勾心斗角,至少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贾环的身上来。
可是,若是留在这里迟早总会有些风浪,但问题其实也不大,家族里再怎样闹都是不会危及生命的,倘若有一天真的无可避免了,像他这样的庶子顶多就是被逐出府罢了!这会是问题吗?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了。无聊、孤独、沉思一直就是贾环生活里的主旋律。
倘若问他其中有什么是值得铭记的?只怕他会笑着跟你说一句:“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
对于此时的记忆力,作为一名医生来说,绝对是让贾环感到非常吃惊和奇怪的。
每当他沉思的时候吧,记忆中的景象就像现代的电视连续剧画面般在眼前播放一样,许许多多当时不留意、细小微弱的片段,都能一一回放,让他能再一次想起其中的事情来。
宛如他的大脑中,无缘无故增添了一台高效的中央处理器!
这是怎么了?贾环自己也搞不明白!
只知道不论是现在还是上一世的那些记忆,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比如你要他将上一世读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全部默写出来,他都能完全办到!
而且连每一页上面的内容是什么,都能准确无误地给标示出来!
这样的记忆力是相当恐怖的!恐怖到让人无法理解和相信!
对此,贾环又能怎么办呢?全当是穿越所带来的“后遗症”吧!
总不可能是原来的贾环就有着这项超乎想象的特异功能吧?
念至此,贾环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呵呵……倘若这个记忆力在他上一世的身上,估计成为一代让人仰慕的名医也不是问题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渐渐感觉到周围有些冷了,贾环便起身返回了花厅。
对于他的离开与归来根本就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这里的热闹也依然是持续着……
纷纷扬扬的雪似乎下了一夜,悄无声息又酣畅淋漓。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睡在外间的宋嬷嬷以及丫鬟们都还没起身,贾环却是已经爬了起来,自己慢慢地穿好衣服、鞋袜,轻手轻脚地开门跑了出去。
出来东小院子,但见四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当真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厚的积雪了。
游廊上也已经有些负责打扫的婆子、丫鬟们在走动。
她们一个个见到贾环都颇感奇怪,不知他这么早爬起来要做什么。
贾环在原地蹦跳了几下,伸伸腿、弯弯腰!而后缓步开始往西花园那边小跑了起来。
心中默念着:“今天开始必需好好锻炼身体,有好的身体才能有好的人生!”
跑累了就走,差不多了又跑,期间因为路滑也跌倒过几次,但由于周边雪还蛮厚的,倒没有造成什么伤害。等跑的差不多了,便在无人的地方打起了太极拳。
太极拳乃是贾环上一世渗入骨髓的记忆。大凡中医世家里对太极拳都是推崇备至的,其子孙后人也大多从小就开始练学。
不可否认太极拳有着极为独到的锻炼方法,总体归纳起来为“练脑、练气、练身”,三者密切结合。
且看:贾环很自然的,身体直立,两脚约等肩宽,脚尖冲前或微微里扣,下颌微收,百会虚领,沉肩坠肘,舒指展腕,含胸拔背,手臂微旋,虚腋松肋,松腰落胯,尾闾微送,如坐高凳,舒膝展踝,十趾铺地,脚趾微扣,足弓虚撑。稍停,全身虚松。眼睛平视远方,似见不见,面部肌肉放松,似笑不笑,牙轻叩,舌轻卷,放松背部和胸腹部肌肉,圆裆裹肫,双膝微曲非直,松踝,重心缓移至涌泉偏后一点点儿。通天接地,胸怀宇宙。整体放松,心平气和,呼吸悠长,气沉丹田,神意上领,肉沉骨松,神轻意灵,如佛如道,拈指微笑,普渡众生。
一套太极拳缓缓地让贾环施展开来,含蓄内敛、连绵不断、以柔克刚、急缓相间、行云流水使他的意、气、形、神逐渐趋于圆融一体的境界。
虽然此时贾环的年龄还不大,但那柔中带刚、动静急缓、飘然洒脱的幼小身影,依然宛如一套唯美的舞蹈。
那圈小劲捷、紧凑灵巧、势简技繁、术法分明、古朴典雅、端庄洒脱的姿态;
那行云流水,连绵不绝,神|韵十足的形态……
倘若这一刻有人看到的话,必然重重的敲打着他们的视觉感官,
如是在看:一个仙风道骨的小神人展示着九霄云殿之上的技艺……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贾环刚回到东小院,就听见赵姨娘猴急的声音从房里传来:“你说你怎么看人的?睡得跟猪一样,人不见了都不知道!”
宋嬷嬷有些哭腔地说道:“都是奴婢的错,没有看好三爷,奴婢马上就去找!”
贾环闻言,快走几步,进房就说道:“别找了,我回来了,不关宋嬷嬷的事,是我出去跑步了!”
赵姨娘一见贾环顿时火了,大声骂道:“你这失了心的种子,一大早起来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越来越没人管你了是吧?一会我告诉老爷,看他捶不捶你!”
宋嬷嬷也连忙过来拉着贾环左看右看,感觉没事了,才说道:“我的三爷啊,你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
贾环笑道:“对不起了宋嬷嬷,我见你没醒就没有跟你说,只是去锻炼一下身体而已,以后每天都会这样,风雨不改!”
赵姨娘闻言,气的上前就要拧贾环,喊道:“看你还以后,看你还风雨不改……”
宋嬷嬷一把护住贾环在身后,连连对赵姨娘说道:“姨奶奶,姨奶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看好三爷,你要打就打奴婢吧……”
贾环躲在宋嬷嬷身后,就像顽老鹰捉小鸡游戏一样,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娘,你这样每天生气不累么?告诉你哦,生气的人老的快,老的快就没人要了哦!”
赵姨娘见打不着贾环,又听他这样一说,心中的气慢慢也就消了,停下来坐在炕上说道:“我老了,也是你小子养我!”
贾环又道:“孩儿当然养你啊,只是老爷就……”
赵姨娘“呸!”啐了贾环一口,双手叉腰说道:“你个没良心的货,还不回去换身衣服,满身是汗的,一会请安晚了又算老娘头上!倒了八辈子霉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种!”说完,就往里间去了。
贾环对于赵姨娘骂人的话早就免疫了,嘻嘻哈哈地拉着宋嬷嬷往自己院子走去,临出门时又转头笑喊道:“娘,我可是你修了八辈子德才生出来的哦!呵呵……”
赵姨娘在里间听了这话,娇丽的脸上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贾环屋里,宋嬷嬷一边给贾环换衣服,一边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这时不时的就给我一个惊吓,难不成你要吓死我啊!”
贾环说道:“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了!下次一定提前告诉嬷嬷!”
宋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刚刚姨奶奶说了,要跟老爷说,把三爷你的正经丫鬟配例讨来,到时就有人跟着你了!”
“正经丫鬟配例?我房里不是有丫鬟了吗?”贾环不解问道。
宋嬷嬷说道:“现在三爷身边的丫鬟算什么正经配例啊?今天来明天走的……府里的主子丫鬟配置啊,像贾府这样的人家啊,也就是大丫头一个,二等丫头一个,粗使丫头两个,奶嬷嬷一个,再配上洒扫做粗活的小子两个。一般主子五岁就添置了,就像宝二爷一样……”
贾环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敢情现在他身边的丫鬟都是些临时工啊?随即说道:“那我都八岁……马上就九岁了啊?怎么还没有正经配置?”
宋嬷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顿了顿接着说道:“迟点的会在五岁后配置,这事也是有的!”
贾环听出来这是宋嬷嬷忽悠的话。他又何尝不知道:在贾府他们母子活得卑微、受人鄙视,有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这个时代,所有做姨娘、庶子的,都是这样子过活的呢?
转而又想到:原著中贾政的另一个周姨娘倒是不招惹人嫌,唯唯诺诺,永远像影子一般静默地活着的。亲姐探春也还说过这样的话:“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她,她也不寻人去。”
其实周姨娘的不被人欺,只是因为她的“不寻人”,但这只能说明她活得比赵姨娘更卑微罢了,卑微到都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出来!而并不能说她比赵姨娘得到贾府上下更多的尊重!
毕竟,她连个“一男半女”也没有。她的卑微,后来在众人凑份子为王熙凤过生日那一刻,就能看得很清楚。
王熙凤为了敛财,在众人议定了各自的份子钱定额后,又提起周、赵两位姨娘,要她们也出一份,而当着贾母的面,那语气是极不屑的。
后来负责承办王熙凤生日事宜的尤氏可怜她们,将她们的份子钱还了回去时,她们还战战兢兢不敢接受,尤氏再三说没关系,不会让凤姐知道,她们才“千恩万谢地收了”。
而鸳鸯、平儿、彩云接受还回来的钱的时候,远比这两人坦然得多。
周、赵两位姨娘的“战战兢兢”、“千恩万谢”与那几位大丫鬟的坦然相比,究竟要说明什么呢?
可见,姨娘、庶子的这种卑微,并不由她们的言谈举止是否招人厌弃所决定的,而是由她们的地位决定的,这个地位,甚至不如有头有脸的下人。而下人的脸面,自然是来自主子的地位。
贾环想明白了这些,当下也不再多加追问。换好衣服便去赵姨娘房里吃早饭,接着自是去各处请安。
一时,贾环从贾母那边请安出来后,便往贾政的书房去。
可巧贾政此时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玉钏、彩霞、彩云、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低声细语,一见贾环往这边过来,大都便不言语了。只金钏淡淡地通传了一句:“环三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