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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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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腊月,宫里开始为元日大典准备,阿武便也不闲着。
令妃初六晋了贵妃,拜礼的时候两眼含泪,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这个福分。和卓氏晋了容贵人,这个容字耐人寻味,隐约彰显她是后宫第一美人,有个别妃嫔心里不甘,当着皇后的面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暗自腹诽。
这还没完。令妃的延禧宫原本是要建做西洋楼,结果因走水一直停着,还有一半尚未建完,再者延禧宫在内宫边上,离慈宁宫和坤宁宫又远,每日请安都得起个大早。令妃战战兢兢斗着胆子跟皇后提了个小要求,能不能换个院子。
阿武倒是通情达理,毕竟刚晋了贵妃,再住延禧宫也不合适,当即决定把储秀宫给她。令妃激动地又洒了两行泪,谁知道皇后这么容易说话。
月尾要回紫禁城筹备元日大典,时日不多,储秀宫又久无人居住,阿武便亲自前往紫禁城,吩咐宫人务必尽快打扫出来。
当然回宫里也不光是为了这个。近日闲暇,阿武又打起了珍宝阁的主意,上次顺了不少瓷器摆件,这回阿武决定去捡些书画古籍之类的,反正好多物件放在珍宝阁也是落灰。听闻皇帝喜欢的也不过那几件字画,基本每日都要拿出来临幸一番,题几个字。当然这么多年下来,字画上已经没有能下笔的地方了。
珍宝阁的太监瞧见阿武又来了,不禁心里打鼓。
“字画存在何处?”阿武一边往珍宝阁里走,一边问道。
管事太监的声音都在颤抖。“在。。。在二楼上,主子您这边请。”
二楼倚墙立着数个高达屋顶的梨木大书架,放着各种碑帖拓本,靠窗一个大理石书案,码着一堆小山似的画轴,地上四五个汝窑大瓷缸里也是满满当当,另还有十几件精致的画屏立在角落。
啧,就是太大,不好搬运。
阿武忍痛放弃,转身坐在书案前,指使宫人将画轴挨个打开给她看看。
嗯,《斗鹌鹑轴》。画不错,就是。。。。
嗯,《五牛图》。画的很好,可惜。。。。
嗯,《潇湘图》。很是大气,不过。。。。
嗯,《桂菊山禽图》。很是精致,怎么。。。。
。。。。。。。
“有没有未被皇上题过字、盖过章的画?”阿武揉着额角,强压着心头火道。
管事太监傻眼。“您,您说什么?”
旁边的冬青见状好笑道,“主子问你,有没有没有盖过章的画?”
管事太监愣了一愣,“只有赝品没被盖过章。”
阿武靠在椅背上,心里呕血。合着这一库书画都被糟蹋了,自己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起皇帝这猥琐爱好。不过又记起之前在宫外强取豪夺,啊不是,捡的漏,那副《牡丹蕉石图》,心里燃起了一丝侥幸。
“拿来给我瞧瞧。”
管事太监使人将墙角落灰的一缸画轴搬到近前,一幅一幅展开给阿武看。
虽然被定为赝品,但有些也是十分高超的仿作。
“等等。这不是。。。。。。。《富春山居图》?”
阿武起身走到近前,她曾在皇帝案上见过那副被题满字盖满章的真迹。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副摹本。
“回主子,正是。这是后人的仿作。”
“原来如此。”
“皇上说这幅画虽是仿作,但也画的很好,所以用两千两百两银子买了下来。”
阿武仔细看着画,因为是赝品,所以皇帝并没有题字盖章,而是让几位朝臣写了题跋,整幅画没被损毁得太严重。
确实画得很好,极富古香清韵。
阿武心里的小侥幸又冒出了头,但面上不动神色,让冬青收起来。
管事太监傻眼,“这。。。。。”
阿武不以为然,“不过是一副摹本,皇上不会在意的。”
“继续。”
又看了数十幅,挑了五卷,这才放过字画。其余的也不是不好,甚至有些阿武一眼瞧过去,就觉得是真迹,只是她不喜欢罢了。
“呃,等等,方才有一副《花下狸猫图》。”阿武忽而道。
管事太监赶忙从方才那一缸里找出来。
“就是它。”图上印章题跋比较少,大概皇帝不喜欢猫。阿武看了看,大手一挥,“冬青,收起来。”
管事太监干看着,不敢说话。
心满意足,阿武拍拍手,起身在书架前踱步。
“这些碑帖拓本有多少?”
“回主子,从魏晋至今足有五百余册,名录在此,请主子过目。”
管事太监适时呈上名录。
阿武打开仔细看着,忽而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太宗得《兰亭集序》真迹后,喜爱非常,曾命当朝褚遂良、欧阳询以及弘文馆拓书人冯承素等勾摹数本,分赐臣下,以广布扬。
阿武没想到,千年之后,竟然能再次得见褚遂良真迹。虽然她不喜欢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写得一手好字,通篇笔力轻健,点画温润,血脉流畅,风身洒落,深得兰亭神韵。
除了心中暗暗喝彩,思绪又被它瞬间扯回千年前的太极宫。
管事太监看着皇后紧盯着手中的摹本,心里紧张万分,看皇后这神情,是不打算放回书架上了。
结果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皇后将《褚兰亭序摹本》直接递给了冬青。
!!!!!!!管事太监石化。
这还没完。管事太监刚要说话,就见阿武一脸震惊地问他,“《万岁通天帖》?现在何处?!”
管事太监急忙搬来梯子,上下翻找。
万岁通天二年,她苦求王羲之真迹而不得之时,凤阁侍郎王方庆奏报,说自己是王羲之的十世孙,愿意献上王氏一门书法真迹。为此她还特别在武成殿召集群臣,共赏王氏书法真迹,并且命中书令崔融作了《宝章集》,记录了这件大事。后又命内府弘文馆善摹拓者以王氏一门书帖原作为底本,用上等的黄蜡纸双钩填墨,复制了摹本,并将王方庆进呈的原件加以装裱锦褙,重新赐还给王方庆。她还嘱咐王方庆,这是祖先的手迹,后代子孙应当善加守护。
不曾想到,这法帖竟流落在了紫禁城!
当管事太监手捧着法帖,走到她近前,她几乎都不认得这本弘文馆匠人花了数月心血才临摹好的法帖。
法帖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而且次序混乱,缺失不少,显然是失火后被重装过,上印着各代收藏名家的钤印。
“这贴被火烧过?”
“回主子,五年前乾清宫走水,烧了好多字画。”
阿武手捧着法帖,微微颤抖,不能自已。卷尾“万岁通天二年王方庆进呈原迹”几个字,让她恍如隔世。闲时,她曾多次临摹其中的法帖,每一笔每一划都深深刻在脑海中。如今重逢,真是太过意外。
阿武又仔细看了一遍,想来皇帝对这法帖不甚在意,只有卷首盖着一枚“乾隆御览之宝”。不禁哭笑不得,千年瑰宝竟得由皇帝的不喜才得以留存。
重得《万岁通天帖》,阿武喜不自胜,便放过了珍宝阁,准备回去寻婉儿。
管事太监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怀揣着《万岁通天帖》走出了珍宝阁。
而阿武心里却在想,听闻皇帝收藏了《快雪时晴帖》真迹,不妨顺道去观摩一二。
于是肩舆直奔三希堂。这里的管事太监见到阿武十分惊讶,从未见过皇后来此处。这里可是皇帝御用的书房。
阿武不客气道,“皇上来得,本宫来不得?皇上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管事太监登时跪地请罪。
阿武冷哼一声,走进三希堂,亲享皇帝的三件至宝。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
管事太监小心翼翼地将三幅法帖在案上展开,供皇后欣赏。
这些书作经历了一千五百余年的风霜,还能完好无损的保存在这里,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阿武一边感慨万千,一边沉迷于这三位书法大家的神韵之中。
王羲之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其字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
王献之承袭父业,后兼取张芝,别为一体,尤以行、草闻名,其字丹穴凰舞,清泉龙跃,精密渊巧,出于神智。
而王珣力变右军父子,而无一笔诡于正,其字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宛然在眼。
阿武细细看着盖满印章的《快雪时晴帖》,忽而觉得有些异样。
眼前这篇《快雪时晴帖》似乎与当年的摹本十分相似。
阿武忍不住拿起法帖,立在窗前,将法帖对着阳光仔细看。既是双钩填墨,字体边缘墨迹要比中心填墨浅一些,只是肉眼很难分辨。又与怀中《万岁通天贴》仔细比较。
冬青见阿武看得辛苦,便将书案上一柄放大镜递给她。
“主子,您用这个。”
阿武接过放大镜,细细比较背底纸张纹路和字迹边缘的墨迹。果真与《万岁通天帖》同出一辙。宫内工匠的技法她烂熟于心,基本可以确定这《快雪时晴帖》是当时宫内所出的摹本。
管事太监立在一旁不明所以,不知道皇后在看什么。就见她轻笑了几声,便将法帖放回了案上。然后拍了拍手,吩咐道,“这贴果真名不虚传,顺德公公好好收着吧。”
“摆驾!”
管事太监莫名其妙地送皇后出了三希堂。总觉得皇后方才的笑声有些轻浮呢。
皇后的肩舆一路到了沁芳阁,此时太阳已落了西。
阿武刚落地,便三两步走进殿内,冬青腊梅急忙跟上。
“婉儿?婉儿?”
内殿里,婉儿正披着袄子在案前提笔疾书,宫人刚通传完毕,阿武已经走进了内殿。
婉儿起身正要拜礼,被阿武拉住。不禁道,“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阿武顾不得自己一身寒气,将怀里的《万岁通天帖》拿出来递到她眼前,“你瞧瞧,我找见了什么?”
婉儿看清手上的法帖后,又惊又喜,“《万岁通天帖》!这是真的?”
“确实是真本。”阿武说着展开法帖,指着《初月帖》中一处笔迹道,“你记不记得原贴这里有一处破损,原模原样被临摹出来了。”
“的确。可是,怎么会有火烧的痕迹?而且,这贴原有七十人贴,如今少了许多。”婉儿翻看着法帖,蹙眉道。
“五年前乾清宫大火,幸而这法帖被救了出来,故而缺失不少。”阿武遗憾道。
二人捧着法帖激动不已,冬青、金锁一众人看得呆住,全然不知就里。
虽然法帖仅存四分之一,阿武仍决定重新装过,恢复原来的次序。金锁见状忙领着人将书房内大理石长条书案清理出来,又去库房寻来些装裱工具。
冬青和腊梅在旁有些傻眼。时辰不早了,难道不能明天再做吗?当然,没人敢上去劝自家主子。
书房里,阿武和婉儿小心翼翼地将法帖与背底脱离,将错位的部分剪下,再重新排列。金锁和冬青等人也不会这个,只在旁边干看着。冬青心里打鼓,“干嘛不找将作处的匠人呢?非要自己做。”
金锁在旁看着却有些好奇,自家主子怎么什么都会。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丑时,一众宫人在旁候着眼皮直打架。可二位主子神采奕奕,仿佛喝了鸡血。
冬青实在忍不住,上前劝道,“主子,已经丑时了,不如先歇着吧,明日再弄?”
婉儿抬头看了一眼自鸣钟,对阿武道,“不如夜里就在我这儿歇着吧,太晚了。”
阿武点点头,将重新粘补好的法帖小心翼翼放在晾架上,长舒一口气。“明日还得重新装裱一番。”
冬青闻言便道,“那明日一早奴才就送去将作处。”
阿武一愣,这东西岂能交给将作处,只能自己动手。“不必。我要亲自做。”
冬青一脸莫名。皇后娘娘亲自装裱,这是从哪学来的技艺?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皇后留宿沁芳阁,这可是件大事。林嬷嬷亲自出动,将被褥都换了一遍。不过床只有一架,二位主子只能将就挤一挤了。
阿武和婉儿尚没有想到这一点,二人正在法帖前长吁短叹,为那遗失的部分扼腕叹息。只是能寻到这样一件熟悉的物件,已经是惊喜中的惊喜,仿似只有它能够证明一千年前她们真真切切地活过。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她们在这个异世相守着同样的记忆,只有彼此能够证明对方的过往。
阿武不敢想象,如果婉儿不记得前世,那前世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没人记得她是谁,做过些什么?连记忆都会变得虚幻。
草草收拾一番,躺在床上,阿武毫无困意。耳畔是婉儿平稳的呼吸。她侧过身,看着婉儿因身体虚弱早已沉入睡梦,心中只觉得踏实安稳。
这大概是她最终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