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一百三十六 ...
-
冯茵心下颇为奇怪，少庄主徐观向来不以正眼看她，近来却态度缓和许多，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长日留在屋中描字作画。
起初她并不大信徐观肯忍气吞声，但别处的事情一多，监视徐观的丫头小厮也没来报过消息，她一时间就对徐少庄主放松警惕了。
她心里还当徐观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根本不曾把他放与徐衍同等高度来看。
她心知徐衍爱的不过是她与他亡妻相像的脸，故而即便徐衍待她再好，她也不曾心软半分。
只是听闻徐庄主死的那日，她睡得很早，醒来竟是满脸泪痕，也不知自己是为何事而哀伤。
风水庄是她掌中之物了，可她又在为何事难过？就为了那个为她寻来奇珍异宝，肯坐在床边守病了的她整夜的男人么？
这等心事都被她沉进了水里，不再同任何人提起。故而她敬佩朱如雪，竟能把七情六欲断得那般干净。
她们这等人都会在心底告诉自己，再好的男人都是水中月，唯有名利是抓得住的。
事可后悔，不可回头。
-
徐观同我们寄了信，道是近来诸事都进展顺利，倘若往后有机会，定要请我们去最好的酒楼聚一聚。
他信上仍带着淡淡的芙蓉香。
阿百烧火时跟我和季无道说，等徐观从少庄主变成真正的风水庄庄主后，我们说不准也能跟着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他们风水庄管天下钱庄的，铁定有钱。
我也觉得等朋友有钱比等自己有钱要容易些。
但我又觉得做人不能这般庸俗，张口闭口就是钱，这样不好。
百知晓哦了声，道：“那我们就不谈钱，谈点白银黄金罢。”
季无道不说话，过了会才坐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袖，说：“阿青。”
他叫完我的名字，又默了一会，才道：“你同徐少庄主关系也很好么？”
我说：“我先前同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他是个不错的人。”
季无道听罢只是闷闷地嗯了声，好似我这个回答并不叫他满意一般，也不知是为何。他是不会把心里话轻易表露出口的性子，我心里虽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他什么。
-
夜里季无道便在岔路口同我们分别了。天上下了点小雨，鼻尖能嗅到泥土和野花淡淡的腥味。
我让他多加小心，若是做不成也没关系，只要人能好好回来就是好事。
季无道嗯了声。
我想像以前一样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结果发现他又长高了些，我的手就覆在了他冰凉的脸颊上。
季无道说：“我会好好的。”
他的手也盖在了我的手背上，温温凉凉的。
他现在终于懂得照顾自己了。我不禁感到十分欣慰。
回去路上阿百给我撑着伞，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百知晓平常话不少，今日这般寡言少语实在奇怪，我想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出声问他：“你在想何事？”
“没有。”百知晓说。
我说：“明明就有，你寻常哪是这么说话的。”
他默了默，跟我说：“阿青，你待季无道比待我要温柔许多。”
“我只是觉得他该多被照顾些……虽说他现在长高了，在我心里却还是个小孩。”我沉吟了会，道，“我待你不也温柔得很？”
百知晓嘟囔着说：“我也想当小孩。”
他这句话说得又幼稚又可爱的，我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伸手捏住了他的脸，说：“你脸上现在是不是假脸皮？”
百知晓说：“是。”
我的手摸过他的鼻子，感觉到了他温热的呼吸。
他的呼吸像春风一样扫过我的掌心。
他明明长着张英俊又冷硬的脸，却常常说些叫我觉得可爱的话。我也说不清是何时有这等想法的，只是听到百知晓的呼吸时，我总会觉得安心。
好似不论何时我头上落雨，他都会撑伞来遮我一般。
我跟他说：“真要我把你当小孩么？”
百知晓的嘴角动了动，他似乎是在看我，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过了会，他才说：“那我……”
我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有雨雾飘到了我鬓发上，凝成了小小的水珠。百知晓伸手在我鬓边抹了一下，笑着道：“竹青，你怎么老是逗我？”
我说：“哪有？”
百知晓说：“哪都有。”
虽然摸到的是假脸皮，我却能感觉到底下那张他真正的脸是带着笑的。
我说：“我想吃烧鸡。”
百知晓语气赞叹地说：“卫神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好模样，居然也吃烧鸡，真叫人意想不到。”
我说：“想不到吧！我还爱吃大酱肘子。”
百知晓闷笑着附和我，我握住了他抓着伞柄的手，仰头去寻他脸的位置，轻轻地在他唇角处亲了一下。
他握着伞的手的指节动了动。
“现在待你够温柔了么？”我问。
百知晓不说话。
我心想这又看不到他什么表情，万一真叫他生气就不好了，而是说：“罢了，下次不逗你了，多没意思。”
百知晓忽地说：“还能更温柔么？”
他伸手覆在了我的脖子后，淡淡的青草香从他舌尖传了过来。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
我没想到他会真的亲过来，一时间有些发愣，等过了会，我才试着笨拙地回应他。有些事我们二人都没明说过，但夜里互相依偎着勾着小指时，有些含蓄的情绪就变得明显了。
“竹青，”百知晓的鼻尖抵在我的脸颊边，“那你把我看作什么？”
我也不说话，就捏着他的耳朵笑。
百知晓说：“那你知不知道，我把你看作什么……”
我说：“神仙？”
百知晓说：“似乎也没有错。”
-
街巷中的穷苦人家孩子不少，我们分给他们糖和铜钱，只要他们去江湖上随便传些话便够了。我继续替人治病，百知晓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旁。
他们都说神医妙手回春，又是个好心的大善人。
要站在天下之高处非一日之功，我想到我师父，再觉得累也不会开口抱怨甚么。
若是师父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会不会夸我做得好呢？
朱如雪还活着。赵家也仍在做着敛财的生意，但徐少庄主似乎做了些手脚，叫他们最近的生意都不大好做了。
我们所谋划的事尚且不能摆到明面上讲，故而也不能做出什么大动静打草惊蛇。季无道先行去试探情况，他武功高而行事谨慎，只要他不为北月的事分神，应当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听说北月的人还在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大约是他姐姐觉得他活着对北月是隐患，明面上是要为北月找少主，其实只是想杀人灭口。
如此看来，权势应当是天下最无药可解的毒，迷人神智，使人骨肉相残，视命如草芥。
带了烧鸡偷偷溜来找我的吕姑娘说有位富家公子给她送簪子送镯子，全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那公子不觉她心中厌恶，只当她是害羞，还想来强抱她，被她打了一顿后用扫帚扫出楼了。
我说：“打得好！”
吕叶烟说：“簪子镯子有甚么好，我从不爱那些玩意。姜姐姐可说了，我要多少金银珠宝她都给我。”
百知晓说：“姜前辈当真是个好人。吕姑娘，不如你嫁给姜前辈好了，男人真没有好东西。”
吕叶烟被他的话气笑了，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我们一路走来想隐蔽行踪时，姜月前辈帮了我们不少忙。毕竟我们在暗，而她可以在明处，我们不能做的事便需要托她去做。
托她和吕姑娘的福，其实我们也没受多少苦。
姜前辈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临中秋桂子节，她会寄些新衣裳和吃食过来。
岑玉有时给我寄信，信里常常带着一枝干了的花。
我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了。现在闭上眼，还能隐隐想起他站在山路尽头看我的模样。后来我知道我以为的巧合都不是巧合，岑玉确实是特意守在那处在等我。
我说不清很多事。若是他是真真正正的恶人，不待我那么好，那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为师父的事恨他。
可他偏偏让我觉得他并非恶人。
不过是人各有命，终究是要走上不同的路罢了。
夜深人静时，百知晓就拉我飞到客栈屋檐坐着，笛声响起时，沙雕就会飞来落在我的肩头，沉得很。
百知晓说：“它重了许多，长得愈发唬人了……上回去皇宫那头飞，险些被人拿箭打下去。”
我爱怜地摸了摸雕的翅膀。
它现在乖得很，我也不在意它先前伤我的事了。
百知晓说：“好笑的是，他们都传闻这是异象，是上天的旨意，在宫中议论得沸沸扬扬。”
我也笑了，说：“可了不得。”
他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天上星星很多。”
我笑着抬起头，想象着星星点点的天空，说：“真好。”
百知晓说：“你要是想要，我就去替你摘一颗下来。”
他摸了摸我阖着的眼皮，说：“阿青，要是能把星星放你眼睛里，或许你就能看得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