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仁店》海之南有座南山

10、第 10 章

　　十 借花献佛

　　小狮子决定去看望梁二爷。
　　苹果香蕉装了满满一兜，外婆又用食品袋装了两瓶红花郎。在小狮子面前外婆从来都不隐晦，每次小狮子带来礼物，外婆总会给梁二爷留一份，这其中的缘由外婆从来不说，小狮子不问。
　　实际上小狮子应该称梁二爷为姨公。他那个曾经的姨奶奶和外婆是姨表姊妹，因为同村，小狮子就随着大家一起叫二爷。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他的童年是在他的故事里长大的，那些寓言、童话、传说、笑话、、、、、、至今记忆犹新，耳熟能详。小狮子之所以走上文学这条不归路，跟梁二爷从小的耳濡目染是分不开的。
　　那时同伴们从家里偷出来香烟整整齐齐的坐在驴屋床沿上，等他来讲故事，一个故事一支香烟，但他很讨厌孩子坐他的床的。最让小伙伴们奇怪的是他的那头驴子能预警，他来的时候驴子必然高歌一曲，每次都是。后来小狮子问外婆这是为什么，外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梁二爷不仅仅是讲故事，偶尔还会给他们出一些智力题，像大老虎小老虎与小羊一起过河黄瓜一担子老婆一院子的问题，也都未能难住他。但有个问题：“你舅跟你来了，咱姐说到大姑家住两天就回来，问这是谁说的话？”小狮子苦思冥想茶饭无心，终究是没答出来，外婆哭笑不得，最后骂他这老东西！”
　　总之，那时梁二爷与外婆的关系超出一般。小狮子虽然懵懵懂懂，但也似乎能感觉到什么，只是说不清楚而已。那时外婆经常让小狮子带瓶酒或者花生米之类的东西过去同时带回二爷回敬的礼物或是三两句亲切的关心，现在想来传递友谊和情感是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啊！人啊，为什么会长大？
　　有关梁二爷和外婆的事情，小狮子知之甚少。虽如凤毛麟角，但却能窥一斑而见全豹。小狮子相信，在孤男寡女之间，从一开始至今所隐含的错综复杂曲折离奇一定会令人怦然心动，心驰神往。如果能把这些故事挖掘出来。。。小狮子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灵感。既然梁二爷和外婆彼此都有感情。。。。。。一想到要悄悄为他俩做件好事，小狮子就笑得格外舒心。
　　自从梁二旺开始说媒以后，他就很少到茶馆里来喝茶，但这并不是说他和外婆就断绝了来往。小狮子前脚踏进麦仁店，后脚二爷就得到消息，从这点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如果从现实生活中来寻找能够连接外婆与梁二爷的蛛丝马迹，那么唯有外婆手腕上的玉镯子了，那可是外婆的宝贝！无论春夏秋冬外婆都戴在腕上。按照传统习俗，手镯是成双成对的，像这样晶莹温润，质地纯正的手镯，无论是一只还是两只，它的价格也一定不菲！
　　小狮子不禁猜测：“如果手镯是祖上传下或者陪嫁嫁妆，那么或许妈妈也有一只，但却从来没见妈妈提及过，想来是没有的。那么另一只会在哪里呢？”一想到这些小狮子就捉襟见肘，想到了梁二爷身上。
　　梁二爷的家就在村子东北角，房后是片林子，疗孤疗峭，非常僻静。上房和东屋都是平房，青斗砖院墙一人来高，上层斗砖里培有泥土，生长的仙人掌乱势凌空，随意张扬，这不禁让小狮子想起了外婆的刺篱笆，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在小狮子出神之际石匠衔着旱烟袋走出梁二爷家的小院。奇怪的是小狮子每次看到他，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焚稿中的李德全的音容相貌。那种亲情明灭之中却又一种藕断丝连的瓜葛，就像是前世未曾谋面的老舅，每一次小狮子都想喊他一声，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他不太说话，微笑就是他的见面礼。当他走过小狮子回头看他时，他正在回眸。那时他家石头把他家半大娄花小公鸡抓住就和猫子哥玩起了定鸡。把鸡头压在地上放在地下，然后再用一小块砖头蛋.子压在上面，用一小木棍绕圈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小鸡小鸡不要怕，老鹰来了我打它。”鸡就被盯定着了。这时，石匠伯照直走过来。就是这么回眸笑的。
　　梁二爷的隆门是平顶的。透水瓷砖的底子呈淡绿色，柔和润泽，泛出幽幽春意。门框上嵌着的对联，上联是：人在安乐富贵中，下联是：家居堆金积玉地，横批：人间仙境。横批上端有壁画，上面画的是黄昏的海边，静谧的沙滩，仙鹤飞舞。对联上方的瓷砖上是两个大红灯笼，下端是金狮迎门，自然是春平夏福，冬吉秋祥了。
　　院子内，二爷正在给菊花浇水。小狮子有些吃惊，想到昨天他醉的不醒人事的样子还以为他要睡上三天三夜呢。见到小狮子进来，二爷停下手中的活亲热接过小狮子手中的礼物，一同进屋。
　　屋内，春秋两用的沙发，玻璃钢茶几都是新添的。后墙上的四扇屏是山水画并配有对联，中堂画上方扁是泰山迎客松。画中以莲花烘托出飞舞的仙鹤。正中央的中堂画是松鹤延年。
　　之前的中堂画旧的发黄，仿佛落了一层尘垢，如今的中堂画仿佛仙鹤抖落了尘埃，从雪国中飞来同时把明媚的春天带回到谷地里，让人感受到融融的暖意和苍翠欲滴蓬勃向上的力量。
　　看到二爷满屋子都是仙鹤，小狮子恍如走进了仙鹤之家。
　　“你喝杯茶，绿茶。”梁二爷热情道，两人相对而坐。
　　室内立刻散发出一股淡淡清香。
　　在有仙鹤的春天里，喝这样的绿茶，备感惬意。
　　梁二旺仍旧是大披头，就像大风吹过一般，浓密的眉毛黑切长，像燕子的翅膀，庇护者窗格子里面的睿智，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他应该出入某个高等学府，车来车去，或出入某个区委大院。可他偏偏生活在麦仁店，这令小狮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忍俊不禁的样子，好像嘴里喊着一颗酸杨梅，生怕别人看到他那两颗大小不一不太整齐的大板牙。他一手夹烟一手插在口袋里的亲昵，简直是要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不留一份慷慨的送给大家。打小狮子记事起他就是那个样子，现在依然如故，他好像永远都长不老。两人相对而坐，小狮子把目光转向了中堂画，画中以松之高雅、苍翠烘托出仙鹤无忧无虑、欢乐自由自在的神态，各得一分情趣。
　　“这山也绿，这水也绿，这茶也绿。。。。。胜过了翡翠。”他到底没把手镯二字说出来。
　　梁二爷颔首默许，那悠闲的神态脱俗超凡，真如闲云野鹤一般。
　　小狮子灵机一动问道：“二爷喜欢仙鹤？”
　　“嗯，喜欢。”梁二爷答道。
　　“喜欢那两只？”小狮子指着画问道。
　　“那两只。”
　　画中青山绿水，仙鹤自由飞舞，近处的两只恍如刚从眼前飞过，它们前后呼应，俨然是一对情侣，悄无声息划过美丽天空，留下飒爽英姿。
　　“为什么是那两只？难道二爷不喜欢谷底里的空旷，自由自在的灵动与纯洁吗？”小狮子又问道。
　　“喜欢。二爷到了这把年纪，仍是独自一人，一进门冷冷清清，所以才挂了这幅画，就是感觉这画中的热闹与快乐能冲淡我屋里这份孤寂。”
　　‘而且，看着看着心中的烦恼随着仙鹤一起飞上九宵；看着看着眉也清了，目也秀了；看着看着脸上气色越发朗润起来；看着看着一不留神就成了谷地里的仙鹤了。’小狮子想到这儿，脸上漏出了微笑。
　　“你笑啥？”梁二爷一脸疑惑。
　　“我想起外婆也有这样一张《双鹤图》”，他本想把翡翠手镯的事情说出来，但终究没有由头，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那是明代大画家边景臣画的。”二爷不假思索回答道。
　　《双鹤图》是在外婆内室挂着的，二爷直言不讳，出乎小狮子的意料。
　　“他的画现存的不多，还有一副《梅竹双鹤图》。”
　　小狮子想起外婆用纸巾轻轻擦拭这幅画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是巧合还是出自一家之口？
　　显然，《梅竹双鹤图》中添加了梅竹二友。《双鹤图》则以坡石、残雪为景，两只仙鹤一只翘首警戒，一只低头觅食，悠然自得，栩栩如生。画中的空白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一声鹤鸣响彻天宇，皑皑白雪所渲染出来的圣洁的火焰燃烧不息，凛冽的寒冬反倒让人感觉出融融暖意。
　　《双鹤图》仿佛在他眼前浮现，图中的仙鹤和他脑海中中堂画的那两仙鹤融为一体，那目光了无纤尘。
　　“从一开始闻到阳光的味儿，夜就开始变得酣畅沉醉梦中图里的仙鹤飞回到谷地里的形姿一定很靓丽，你能感觉到，就恰如这中堂画，你能辨别出是哪两只吗？”
　　“你怎么会这么矫情，浪漫？”
　　“这不是说笑。”小狮子盛气凌人，“我敢肯定回头的那只是雄性，他在回头招呼后边的情侣。”
　　“那也不一定，你看它愣头愣脑，是后边的那只在招呼它迷途知返。”
　　“你怎么知道是迷途知返？”
　　二爷眉头一皱，一脸窘迫。小狮子就凭这句话就断定这鹤有戏。他打算写一本《梁二旺故事大全》，这样做就是为了抛砖引玉，或许，二爷一不留神就把‘两只仙鹤的故事’也补充到书里。这话不能直说，所以小狮子只能名义上让他写《谈婚论嫁第一百零一例幸运奖》，而且还知道二爷说媒已经九十九对儿了，据说当保媒够一百对时就会成仙，二爷只差上这个台阶了。
　　但这想法一经说出，立刻遭到梁二爷的反驳。因为现如今不比从前，科技日新月异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各种新奇事物也如雨后春笋，象这样的书即便是写出来了也没人看。但小狮子还是坚持要他写。
　　“这厢鸡蛋？”小狮子没话找话，把目光转向矮组合上的鲜鸡蛋
　　“哦，那是你石匠伯送过来的。”二爷回过神来，牵强的笑着说道。
　　毋庸置疑，给媒人送礼，无非是想要为儿女张罗婚事，小狮子思忖道。
　　“石头今儿个见面，你可以一旁观察。”梁二爷说。
　　以前，小狮子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没有合适的机会，终未遂愿。不过，今儿个石头去相亲，这可是个好机会。
　　“是二妞吗？”小狮子试探的问道。
　　澎弟结婚剪纸，小狮子才知道二妞暗恋着石头。二爷又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吧？
　　“不是，是童乐寨老佯倌的闺女。”梁二爷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有些事情说来话长，那都是过去大人们的恩怨，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那时候猫子妈中意老镢头，而老镢头偏偏中意你石头娘，你石头娘最终嫁给了石匠。”
　　不知咋的，小狮子脑海中产生了这样的幻觉：一只气势汹汹的抵人牛站在道路的另一边，而另一边则是衣衫褴褛形单影只的石匠，他手里拿着一把烂扫帚，神色坦然。牛怕扫帚竹毛戳进他的眼里，因此不敢靠前。一把烂扫帚虽然不起眼，但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有了它就能拒敌于五步之外，但为什么会是石匠拿把烂扫帚？而对面站的不是一头温顺可爱的老键子牛呢？那样的话两头牛对峙，小狮子将对石匠的大谢将顶有新的认识了。
　　小狮子听明白了，敢情是大老爷们让娘们给瓜分了。可是，以老镢头年轻时倔强和固执，猫子妈征服他需要何等的魅力呀？！但不管怎么说，后来有了二妞和猫子，巧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却看上当年情敌的儿子石头，这船就好像行进回水涡里，转不出来，老镢头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老倔头伯真是个大犟劲。”
　　“犟劲村村都有，可没有一个像你老倔头伯出类拔萃。”
　　出类拔萃？他为什么不用鹤立鸡群这个成语呢？小狮子灵机一动忽然产生了要写一写出类拔萃的念头。不知怎地，眼前不觉幻化出一头威武雄壮的腱子牛来，那眼睛正是老倔头那一双冷眼，那犄角正是抵人牛的角，他走过无论是他身后或是迎面而来的牛或人，都不约而同的跟着他走，那种强势逢山劈山，劲惊动了老龙潭里的龙腾空而起，翻一个筋斗一探究竟；逢海开路，直达海床，熟睡的海象突然间睁开了惊奇的眼：这不像是海里的海怪，小狮子不觉喜于言表
　　“缘分这东西你信不信？”二爷问。
　　“我信，我也相信机遇。”小狮子不假思索“缘分是雪花带着祝福悄悄降临，而机遇则是夏日凉风，需要我们去把握。”
　　“这话说得有道理。”二爷点头赞叹道“今儿个见面是人家童乐寨的老佯倌三番五次指名要见石头娃。。。。。”
　　听了二爷的话，小狮子在心里愈发的为二妞担心起来。
　　九点多钟的麦仁店大街已是万头攒动，拥挤的人群熙熙攘攘。和梁二爷一同走在大街，小狮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奇，好像自己大媒红。
　　石头今儿个西装革履，精神焕发。在磨角楼前梁二爷吩咐了几句便和小狮子一道往羊绳上走，这时，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狮子一路走马观花，梁二爷则不停地跟熟人打招呼，熟人们好奇亲切的目光如出一辙，从梁二爷的脸上又落到了小狮子身上，看来他们把小狮子当成今天的主角了，这无形之中让小狮子感到有些窘迫。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西装和穿着西装的石头，越发感到自己有些喧宾夺主了。为了避免鱼目混珠想买顶草帽，但因不是季节，终买了副墨镜，反衬的他西装格外洋气起来。
　　牛市上，今儿个来了大买家，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喝茶的外地人。旁边的牛绳栓了几头已经挑好的黄牛。
　　牛经、纪路、老五正被一群人围了个大圈子，“啪！啪！啪！”三鞭子，一头杂交前西德牛势头汹汹绕着场子跑了起来。那头牛三尺三个头，膘满身壮，皮毛光滑发亮，人们先是赞叹接着开始惋惜，原来今儿个买家是县里肉联厂的。小狮子不免心生悲怆。
　　牛的主人走进场子与牛经纪开始在袖筒里比划指头，讨价还价，这叫打哑谜。围观的人群看着他俩的举动都笑的合不拢嘴。最后只听牛经纪哼鼻子瞪眼，从牛主人手上一把夺过牛绳：
　　“大李庄的牤疙瘩子---一万二成交！”
　　在一片唏嘘之中结束了买卖，这时羊绳上却又热闹起来，原来是两只寒羊结子战了起来，围观的人群都在给羊助威加油！
　　寒羊抵架与山羊不同，双方是习惯性后退，中间拉开一定距离之后奋力直冲对方。不到几个回合，一直寒羊败下阵来，扭头跑开。
　　这时，童乐寨的老佯倌愁眉不展的一个人来了。原来是他闺女早已心有所属，都怪他老人家贪嘴多舌。
　　梁二爷不高兴了，小狮子却喜出望外，二妞与石头的婚事出现了转机。老佯倌自知理亏，一边道歉一边连忙掏出两包香烟直往梁二爷兜里塞，但这怎能抵挡住梁二爷心中的恼怒？小狮子连忙打手势让老佯倌走，老佯倌挠了一下头，把拐棍横在他驼背的腰上，两只胳膊反拐在上面，怪物似的悻悻而去。
　　一支烟过后二爷镇定了下来，他目光四下搜寻，最后停留在一个拉着小山羊的小姑娘身上。
　　“这奶山羊卖吗？”二爷走过去指着小羊问。
　　小狮子将小姑娘打量了一番，十四五岁的样子，至多是个学生，出落得十分伶俐。
　　“卖！”小姑娘以为来了买主，高兴的答道。
　　“多少钱？”二爷又问。
　　“我爹说了，少六百不卖。”
　　“好吧，跟我来。”
　　“远不远？”小姑娘警惕的问。
　　“不远，供销社磨角楼边上。”二爷一本正经的回答。
　　小狮子这下有点明白了，二爷这是要借花献佛，但是年龄上的差距又怎么去弥合？一旦多说三两句话岂不是也要穿帮？到时候二爷怎样跟人家自圆其说？小狮子虽然着急，但苦于无奈，只能这么跟着静观其变吧。
　　“少一百行不？”快走到磨角楼的时候二爷突然扭头问。
　　“少一个子儿也不行！”小女孩语气坚决。
　　二爷只好认了，远处站在台阶上的石头看的一清二楚，见到他们一起走过来也扭捏的迎了上去。待到跟前时，二爷又突然转向小姑娘打起了马虎眼：“哎？刚才说的你同意不？”
　　“不同意！”小姑娘很是生气，看来这人不是诚心买的就拉着小羊回羊行去了。
　　石头不明情况要追上去，二爷赶忙拦着：
　　“算了算了，你都听见了，人家说不同意，对象的事甭着急，包在二爷身上，回去跟你娘说好事多磨，阿！”
　　石头停下脚步，皱着眉望着那远去的拉着小羊的小姑娘。